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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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姐好似并不在意似的，也笑起来。不过是那样矜持高贵，具现了季小姐对美人的一切形容与幻想。季小姐当然也见过摩登女性，在舞会拎着精巧的手包，觥筹交错之间任意游走，言笑晏晏，像是法式旧宫廷的夫人们，巴巴地踩着高跟鞋上断头台。不过那些女人的美，总被斥于咸水妹一类，艳丽都是流动着的，相比之下，方小姐的美是花樽里插着的白玫瑰，静静停在空气里。
世泽问：“不知密斯方怎么有心来？看密斯方与大爷关系这样友好，倒是不知道他原在外.交.部还有朋友。”
方小姐道：“我家祖上是桐城出身，可不巧，与季府算是有缘，只是家父在外.交.部做事，成天成天的在外面跑，所以不常来走动，统却是被二爷跟小姐忘记了罢。三月前正是父亲回国复职，所以才来拜访的。”
“听说密斯方是要与大爷结婚，可见是真的啦？”世泽吃吃笑了两下儿，右手搭在白衬衣左边的袖管儿上。季小姐可是觉得自己不通文章，不能将眼前的景象一一描述下来，否则这样的才子佳人，哪怕差了年岁，说出去也会让人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是，她就是想着季世泽和方小姐。
“密斯方与大爷，统共认识了也就三个月罢？”季小姐问道。“是这样。”“这样快就要结婚？”“三小姐人小懂得倒是多，按照旧式的规矩讲，都是过了门才生感情，现在主张自由恋爱，我与清让，不过是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瞧我，口无遮拦，让二爷和三小姐笑话了。”
“并不，其实和密斯方说话很痛快。”季小姐微微一笑，却也有了大家闺秀的派头。她时刻记得自己上学时的蓝布衫，还有不上学时候穿着的上衫和长裙。这一切在方小姐面前都显得□□、丑陋，那种十几岁时特有的妒忌和歆羡在膨胀，她希望能成为她金属管子里的口红，能成为她颈子间缀着的珠链，或者能钻进她的声带。季小姐自己也说不清，缘何会对这个才见过一次的生人有这样复杂的情感，认为这个女人将来可以替她制裁清让也未可知。显然在内心中她不把这个人当做敌人，哪怕这是因为她好看。
好看的人似乎就该是和她一线的。除了清让。因为季清让的美，大多是被那些老丑的妪媪所称赞，大多是被那些轻浮的交际花所称赞，而从来没有被世泽这样的好人所称赞。但方小姐的美，却让人感到分外满足。在季小姐心中虽没有划定美与不美间的特定界限，却自觉美意识苏醒比别人都还早。便无外有人说她早熟。
世泽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季小姐，说道：“有你甚么事，去去，回屋做功课。”季小姐得意说：“密斯方的香水我还没挑，你怎么就好赶人？”“你也就在我面前耍耍威风，图个甚么。真有能耐，等你当了次长总长总理总统，再来教训我。不然，全是小孩子口舌之快不能作数。”
方小姐颔首一笑。而方小姐颔首一笑的时候，季小姐则正好能隐约看见她的肩带。
此时，拿香水去的菱歌已经回来了。她手捧着的小匣子里还有大约九支，盒子上印的都是洋文，季小姐看也看不明白，要挑一件最称心的，可是不容易。不过看不明白并不打紧，好比不懂得葛二浩斯究竟是哪国话无所谓，只知道它等同于八大胡同足矣。
世泽用手指尖尖扫一点香风，品着气味，挑挑拣拣万般抉择，最后选了颇不出挑的一支拿给了季小姐，自己则收了一款庸常货。待方小姐正要问时，世泽答道：“现在的女子中学几乎完全禁止这些香粉首饰用度的，她用不了许多。”
方小姐道：“那二爷总还能挑些更新奇的香？实话不瞒你，本想着总长年纪大，用这些沉郁的更妥帖，没想到总长这段时间长住在天津。可是二爷这样年轻，哪用得到这个。给三小姐那只平淡，用着老气。其他更有些适宜的。”
季小姐在一旁笑。她突然觉得，父亲长久地住在天津，或者回海淀的日本女人那里，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只是记得她原有一条阴丹士林布的旗袍，气质与那支的香味贴的很，才选了给她。一切是密斯方费心了。”那些瓶子里头并不是没有世泽真喜欢的，只不过一下子拿了总让人觉得不客气不周到，为免这些多余的猜忌嫌隙这又算的了甚么呢。总归是要成为大嫂的人。
“我哪里费甚么心，如今家父在外处处得贵府方便，我在府内更是要烦你们照顾，这点心意着实不能算是甚么的。”
季小姐笑道：“密斯方这些话实在不应该同我与世泽说。他和大爷差的多，年纪、阅历，何况大爷好歹是有进账的人呢。”她说这话并不光是因为今天密斯方的事情。前段日子账房送了账目来，母亲和姨太太的支出都在三百块钱左右，清让虽然负责季府一切交际，可因为有进账，略逊，自己总在零花钱之内，意外一些的是世泽，之前的月份里给季小姐买了不少用不着的东西，开销大了些，太太又报给了父亲，结果父亲从海淀赶回来，进门便呵斥世泽“糊涂东西”，但又舍不得太责怪，给了一些钞放在太太那里，便不再多说了。
所以她总盼望着能取得经济独立。可真有人煞有介事来向她讲成人世界的假话，她又觉得残忍虚伪，半步不肯入那雷池。
“是，三小姐还不是听这些昏话的时候。不过我实在是心下感激嘴却笨，不知道能说甚么话才好。既然如此，只看三小姐甚么时候能得了空，我们去逛逛公园，打打网球，或是我请你看一场电影，权当是我今日冒犯的赔罪了。”方小姐说完，打开手包，又从中抽出了几枚朱古力糖，碰到手心里让两个小大人取用。
世泽又不经意似的挑了一枚包装最简单的，笑道：“密斯方这样取笑我们。她说话哪里需要认真对待。”
方小姐道：“二爷出门，也是要被上等人恭恭敬敬叫密斯脱季的，我哪敢取笑。”
季小姐摆了摆头：“密斯脱季，这个家里现在也只有一个密斯脱季。这个人，可以出去露一露二爷的身份，独当一面还不至于。”多好的一对璧人啊。如果没有清让在，密斯方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亲人。世泽的妻子，自然就是自己的亲人。但清让的妻子就只能是清让的妻子，一个需要摆出亲昵面孔的陌生人。
这一刻她又遗憾极了。当美不能同美结合，留下的可不正是这样的残缺。再好的故事，也会因为美无法成全最美而变得丑恶，月亮是美的，但残月孤寂，始终不是人心所向的那一种。
“惯会在我身上编排的。不过密斯方与别人不同，是新时代的自强女性，最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自由恋爱，与清让结婚，这已然是一桩稀罕的壮举。”
“这倒也没有，自由恋爱结婚，相对承担的代价也更大。譬如他是奉天城出身，许多事情，许多风险，你们现在不能想象，……”方小姐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典型的残月孤寂一样的笑。
季小姐看到了这个笑容。想。或许她也没有我感知的那么美。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