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37、第三十七章

　　37

　　沈澜之的律师来的时候近下午，季家和沈家两方势力已经在宅子里闹得不可开交了。沈澜之又是抱着柱子哭爹，又是指着季小姐嚎大姐，哑了火的声音直传到躲在一旁的密斯方的耳朵眼里去，让她笑煞。她扶着生了苔藓的幽湿的墙壁，弯着腰干笑了几声，偏过头来又看了看指甲里卡着的青苔，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刚才吸过的烟头掉在墙角，微弱的火星点不着湿润的青苔，于是烘烤出一点点清凉的霉味来，在这反潮的空气里晕开一方静谧。身着黑袍的密斯方心中在盘算着，在计划着，在酝酿着一些无法示人的心思。似乎只有在这处无人打扰的小世界里，她明艳透亮的眼睛才能倒映出心中所想——那是直戳戳毫无保留的嘲弄。

　　“电话说有一位陌生的贵客，我就知道是你。”

　　密斯方肩膀被人一拍，转过身去，立刻看到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抿着嘴笑看她。女子身着素净的长旗袍，瘦而苍白，整张脸上似乎是缺少血色的，可眼里颊边都是冷冰冰、充满生机的笑意——完全可以看做是一个放大版的季小姐。

　　“你……”一时密斯方说不上话来，皱着眉头先看了看来人，又四下环视，确认安全，才说道：“你这样大胆。怎么敢确定我在这里？”随之还没等女子开口答复，便伸手把女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牵了下来，复又说道：“你这样，不怕他……”女子闻言轻声笑起来，回应她道：“沈太太甚么都不怕。”说罢女子向右边绕了几步，与密斯方保持了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睫毛低垂，追忆往事一样同密斯方说道：“从前我们在桐城住的时候，老宅子里也有这么一堵生了青苔的墙。后来搬到北京城了，你跟我说，你也非想要这样一堵墙。于是我呀，施展了自己浑身解数，才从别人手里买到这里。怪不怪？风水先生明明说这里水气重，偏生就是火灾。”她的手平平地贴在那一片湿滑的青苔上，面色如初，眼神却是深的，其中如同寄居着一个难言的秘密。密斯方走到她身边，细细地思索着方才沈太太话中的关窍，片刻才道：“佩容，你过得不好。我也不好。”

　　沈太太章佩容是个面相温柔、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自来都是挂着一张笑脸，只听她岔开话题道：“你又吸烟了？从前你说要戒，我便以为你戒了。”密斯方勉力一笑，说道：“你只仔细着自己罢。出了事，溜得倒是很快。”章佩容软软的抬手向上一挑，指了指沈家大门，说道：“他来，我何必来？只不过是财产公布，管是他，还是我呢，还不都一样，何况季家那位三小姐，我可不敢招惹。”密斯方话还没问完，章佩容反倒是巨细靡遗，答得干干净净。随即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听说你要与季家大爷结婚了。恭喜。这样下去，你还要称我一声舅妈。”

　　恭喜。密斯方只听到佩容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低着头，过了片刻抬起脸来，脑海里努力地拼凑了几句话，嘴巴一张，就是要露陷，赶忙吞了回去，将两片嘴唇抿成一条线，坚守牙关。仿佛是应该道一声谢的，可是这个谢字就像是开了刃的花刀子，把她的口齿唇舌心肝脾肺都搅和的血肉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烧了心红了眼，最后只能悲非悲怒非怒，道：“承你的吉言。”

　　其实密斯方与佩容之间，实在是一桩无头冤案。几年前章佩容进了沈澜之的家门，密斯方头也不回就出走桐城——其实本不与她有什么相干。和那时候相比，佩容的样貌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愈瘦些，白得像石灰蜡油浇成的人，没有孩子，也形同没有丈夫，一个认孤孤零零，还保有着许多年前那种少女一样的懵懂热烈。

　　“本不想来，因知是你，所以我还是来了。多年不见，也不知你想我不曾？不过这样的话，我确实是难出口的。任我再是一个冷淡绝情的人，也知道当年是我对你不住。”

　　听到这话，密斯方偏着脑袋微微想了一想，这才轻轻笑了一声，虽没有出言反驳，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却极其微妙，她岔了个话题：“既然来了，就同我进去罢。你是长房媳妇，总没有避着不露面的道理。”

　　章佩容大约是没有想到对方全然不接她的话头，以为密斯方在同她置气别扭，索性去拉了密斯方的右手，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知道的，那时候，我急着用钱。章家舍不得小姐嫁给他，又贪图沈家的……。”

　　密斯方笑着打断道：“于你于我，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看沈家这个样子，你这些年，恐怕早是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存了不少私房。佩容，既是如此，我也祝你能够心想事成，如今我也只想做一个合乎身份的体面人。”

　　章佩容沉默了片刻，说道：“听说三小姐同我长得有些挂相。”她恍然，接着松开手轻快地笑起来：“也无怪你挑中了季家大爷。既然我拿捏住了你的私隐，那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未来的事，或许我不会多嘴，你在季家还有转机。”

　　“你跟她非亲非故，再像，能像到哪里去？”密斯方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袖，说道，“佩容，我看你是结了婚，受到丈夫的冷落，于是患上了臆想症，难不成，”她挑起眉毛露出笑意，“难不成你是觉的，我是为着你，才费尽心思靠近季家？或者，为着和你有些挂相的季三小姐？我就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打你一进沈家的门，我就躲的远远的，你真当做是我不愿接受你已为人妇的事实，负气出走吗？你想要同我好好谈一谈未来的事，那好，我们就谈一谈未来的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现在找我，无非是想要我的钱，再要我介绍一些能让你消闷儿的人，或者索性留着我在你身边，做你的情妇——抱歉，我合适用这个词儿吗？”

　　被戳穿心事的章佩容向后退了几步，眼神冷淡起来，其中却有些不可置信：“你这样抗拒？”

　　密斯方被这句话逗得有些想笑，反而收起了刚才的面孔，偏着脑袋复又克制温文了起来：“佩容，这话我不明白，怎么，你是真的有这个打算啦？我的确是挂念你，为着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起来的情分，佩容，你记得，当初是使我不至饿死，也因此，我这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想要回我这条命，我都可以依你；知道你在沈家过得不好，我何尝不难过。只是你威胁我——”她说着又点燃了一支烟，隔着烟雾缭绕，云蒸霞蔚，仔细地审视章佩容的神色，弹弹烟灰，补充道：“佩容，我们两之间，不必这么见外，你有话现在就说罢。等过一会儿我们进了那个院子，从此，也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以为自己在你心目中仍是有一定地位的，”章佩容说道，“否则，你不会那么用心地吊着季三小姐——我有眼睛，自己会看。方才我见你道谢时候的神色，我知道自己没有弄错。”

　　密斯方道：“我说过，你在我心里从来就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除此之外不做他想。而她，她和你不一样，我吊着她或不吊，费尽心思或不费，都是我自己的事。今天见你，我确是既意外，又难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你的弦外之音。你说等我入了沈家的门，你我就是亲戚，根本就是表明你随时可能向季家揭发我的过去和私隐。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有片刻的紧张与痛苦？”

　　章佩容闻之默然，抬起手来指了指密斯方的脸，微笑了一下，转身先往沈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