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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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澜之知道这两位季家人瞧不上自己，可他又哪里瞧得上这两个祸害？说他那大姐，年纪也着实不小了，如同恨嫁，抬着一车嫁妆跟着季征原屁股后头跑，这才混上了个季家正房太太的地位：那时候季征原除了写字，愣是甚么也不会，偏人才生得好，一张嘴能说会道像个人精，接了沈氏奁金，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北上跟着陆军出关，投奔了东三省总督，迅速混得风生水起，先是记室，再是参谋，最后在总督那里得了脸，虽不会打仗，做个挂名的副官总不出差错，苦中有乐，如同是季征原自己在打江山。等他这姐夫就这样在奉天摸爬滚打了几年，季世泽出生了，他大姐一家也便顺应时事，回四九城里安顿下来。

　　只不过出关的时候他们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五个人。除了新添的季家少爷，便是季征原另有的一位红颜知己，和一个捡回来的野小子。所幸这没脸的姐夫还忌惮着沈家的颜面，没有光明正大给这个李氏名分，买了个小院子养起来了。他大姐一死，季征原敲锣打鼓把李氏接回季府扶了正。所以季征原留下来的种能是好玩意儿吗？要不是拿不住老爷子那一纸遗命，谁愿意笑眯嘻嘻地跟他们这里做亲昵。沈澜之边想还边笑着问：“你们父亲还好吗？”

　　季世泽答：“好，劳舅舅你惦记，”接着不动声色，依旧是笑脸，又问，“舅妈好吗？”
　　沈澜之愣了下神儿：“平白说她做甚么。好、好，我们都好。”

　　季世泽点了点头，招呼季小姐回他身边去：“你回来，挡在舅舅眼前儿干甚么。”季小姐听话走过去了，沈澜之看眼前没了阻碍，便也朝着大门走过去——半道上想明白了差点没甩自己一个耳巴子，方才还说不能跟着季世泽后头做人，转眼间，人一句话，就被坑成了季小姐的奴仆，跟着个小丫头片子后头低眉顺目。这季世泽简直和他爹一样混账。

　　“警局的和律师都来过了吗？”季世泽等沈澜之迈进了门，才开口问。他想自己这个不成事的舅舅大约甚么都还没有打点，人躲到现在才露面，晾着老人家孤零零停在警局一夜，便一肚子的火气，好声好语同他寒暄已经是极限，正事上同他嬉皮笑脸是再做不到的。他冰冷冷的问，也没指着沈澜之和和气气地答，只是没想到沈澜之听完这一句，像是吃了炮仗，眼睛一翻，盯着季世泽，抿了抿嘴才冷笑道：“嗬哟，这是家里来了顶梁柱，侄子要做舅舅的主啦？”他腮边牵着一条乌青的血管，因愤怒将似爆裂出来。

　　深知自己并没有说话立场的密斯方轻轻拉住了正想上去火上浇油的季小姐。她不懂，也不想问。可是她觉得这时候阻止季小姐开口是一个聪明的决定——然而季小姐回过头来，先看了看密斯方，又低下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密斯方的手，睫毛忽闪忽闪，似是不解。密斯方情愿她不解。

　　可是季小姐年轻、幼稚，却不是个蠢物。片刻间她懂了密斯方的意思，抬起脸来冲密斯方一笑。

　　你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必参与我的家务事。笑容中写道。

　　季小姐轻轻拂开了密斯方的胳膊，再也不看她，转而一笑，挥舞着利爪去应付眼下的敌人：“舅舅这话说得不大好听罢。我们做晚辈的，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一切全凭舅舅做主就是；舅舅不顶事，不是还有舅妈？季世泽，要你来出这个头吗？”

　　沈澜之面上憋得红一阵白一阵。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富家少爷，大抵也是没有想到这个侄女如此地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浑然不似一个好教养的姑娘，反与那些整日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泼妇一般，便挣红了脖子，说道：“你这是甚么话？这是甚么话？”接着声音梗了一下，勾起脖子冲着青天连哭带嚎：“大姐呀，大姐，我就说那姓季的，不是甚么好种，大姐啊！”

　　旁观者密斯方靠着门柱立在一边。她素来以为季小姐虽不懂事，却不过是为着不受宠又兼着小孩子心性，谁想到她面对自己的血亲仍是如此一副姿态，持着一把冷冰冰的刀子，誓要将所有人火热的心头都划割地面目全非。此时她心头一烦，忽地想抽一支烟，可是想起这里方受了火灾，打明火不吉利，皱了皱眉，仍是将手包合上了。或许季小姐、沈澜之并不嫌她这个旁人在此尴尬，双方趁着火气，俨然快要将剩余的这点焦土一同掀飞，但她晓得自己不能如此不知趣。她一只脚微微扭了扭脚踝，实在发呆无事可做，又不想听内里这些无趣的争执，返身退了几步，出院子去了。

　　她往左右睇了一番，看了眼没个正形的高礼泉和假人似的沈家司机，微微叹了口气，便往那没人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寻到沈家院子围墙边的一处油苔丛生的角落，自包里拿了烟镊，点着火吸起烟来。她的瘾原是不大的，无外跟着那些个社交场上的人吃上几口，可是今天格外泛起瘾来，仿佛甚么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若此时再不吸这一口，恐怕立刻便要窒息。云雾一燎，密斯方定下心来看着自己的右手。烟镊是去年季清让在银座替她买的，法兰西师傅七扭八拧地把铁片簪出花儿来，又镶嵌了三颗玛瑙，底部包着全新的羊皮，轻巧得很，着实价格不菲。可是现下她拿在手上，只觉得烫手，仿佛烟叶上的火星全烧在她的指尖。

　　就着天光小喫了几口，密斯方仰起头来轻声叹了一口气。她到底还是没能在这一天一夜之间把控住季小姐的小心思。她本来以为，敏感极端如季小姐，除了那一腔尖锐无用的刻薄之外，完全是一张没甚么内容的白纸，尽可以由着她摆弄、由着她借题发挥，可是事实究竟还是与她想得不一样。季小姐之强硬反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对她好，她似乎领了情，猫儿似的柔顺，说“你说甚么，便是甚么”；对她坏，告诉她自己将永远是季清让的帮凶，她便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却也不在言语上过多纠缠，只是处处同你针锋相对：季小姐的世界里只有两类人，或是亲近，或是对立，没有谁可以处在灰色地带，她以身试法，则立刻在季小姐的心中被判处绞刑。

　　密斯方左试探，右试探，软硬兼施，若即若离，结果却不外乎只有一个：季小姐并不那样在乎她，起码，与她付出的、所希冀的并不对等。这时候手握着烟镊的她回过头又遥遥地看了一眼沈家的大门，隔着绵湿阴冷的空气，从嘴里轻轻吐出了一缕飘然的白烟。她想自己再需要几个晚上去拿捏这个小丫头，可事到如今，她却对自己能否拿得住季小姐产生了一种难解且深刻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