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33、第三十三章

　　当夜值班的王经理起个大早，扭扭身子扭扭腰，上下一身寡白的太极服，长衣长裤，看着却单薄。他早上惯要趁着人没动静的时候到院子里假模假样比划比划的，没想到刚一入大厅，便看皮沙发上懒懒散散靠了个人。年纪看不大清，毛毡帽子墨晶眼镜，一副西式公子哥的装扮，却极不讲究地在脖子上缠了一大条灰扑扑的针织围巾，把嘴巴鼻子都掩了去。王经理不知是不是顾客，也不敢过于唐突，便猫着身子走到前台，指了指沙发的方向问伙计：“几时来的？通报甚么没有？”伙计低声回老板，说道：“来了不多久，眼下像是着了。说是季家的下人，来接方小姐她们回去的。”王经理一听是季家，登时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伙计头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又怕这声响惊了来客，回头看了那边没甚么动静，这才转过来跟伙计说：“他说甚么你信甚么？你这样的才是奴才，你看他穿的那样儿，像奴才吗？”

　　这也是大白天撞了鬼，季家两位爷是约好了日子要在他这爿小地方开仗吗？跑神间，又是一辆车子驶进来，王经理一看车牌，一看蒋复澜，再一看后座的吸着烟的季清让，两眼一黑，恨不能给自己的乌鸦嘴赏个巴掌。真是说甚么来甚么，赶紧地出门给蒋复澜打手势，要他直接往里开，别停，接了人赶紧从偏门绕路走。想这本来平平安安一个大早，结果季家大爷二爷三小姐，季家大爷的未婚妻情妇齐聚一堂，像是要在他这里过团圆节。有苦说不出。从来他见人说人话，两不得罪，左右逢源，如今两边万一撞在一起，当堂对质，那他这个人也是做得失败极了。单一个季家倒还不可怕，他躲一躲就是，方小姐陈太太跟季家大爷的纠葛总攀不到他一个外人身上，只是陈太太身上是有官司有麻烦的。本来季大爷要提人，他帮忙藏着掖着，即便东窗事发，当局也不能治他个“看管不严”的罪责，毕竟也没甚么命令下来强制限制陈太太自由，他一个小小的代班经理，能拿风光的季爷怎么办？可若是被季三小姐、还有这儿这一位二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个闹呢，惊动了上面的人，谁都下不了台。谁不晓得这些年大爷二爷为了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大爷嫌弃二爷没本事，二爷嫌弃大爷的娘——也就是如今的季太太——身份太低，若是二爷三小姐在此处拿住了大爷的把柄，说不定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拼了命给大爷使绊子。

　　眼看着汽车开出视线，王经理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出门去溜溜胳膊腿，就听那厢又来了个熟人的声音：“王经理，您起的早。”惹不起也躲不掉。说话的正是密斯方。王经理只好硬着头皮笑着答话：“吙，方小姐，您也早。有甚么要办的打个电话交代前台就是了，您自己怎么出来了，早上怪清冷的。”想是要跟季家二爷有话要谈，但王经理仍眨着眼睛，装作是不知道的样子。

　　密斯方边走过来便笑着说：“来了位朋友，我同他在大厅约了见面。”王经理一想过会儿陈太太就要走了，房间空下也是空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哦，刚才看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没想到是方小姐的朋友，在大堂说话方便吗？如若不方便，就再稍等片刻，我着人给您拾掇一间房子去。”密斯方问：“昨天还没空房，今天便有了？”王经理人情没做成，险些漏了嘴把自己搭进去。他立在那儿懊恼万分，心说刚刚想得真真的，必要避开陈太太这档子事儿，结果为了个钱立马自打嘴巴，被方小姐听了漏洞，真是个见钱眼看不要命的混账玩意。只好嘴硬下去：“嗨，忘了，忘了。要不是方小姐提醒，我这还得白忙活呢。”说完这句紧接着要逃：“那，我就……出去走走？方小姐您自便。”脚下抹油，溜得飞快。密斯方却不戳破，直走进大厅去见季世泽。

　　季世泽穿的戴的样样都好，就是颈子上绕着那条旧围巾不像话，看着不伦不类。等到密斯方走过来，季世泽才睁了眼睛，一头拾起身，冲人打招呼：“方小姐。”密斯方抿着红嘴巴打量他：“二爷昨晚上没睡好罢？等了很有一会儿了？”世泽摇了摇头：“也没有，就是坐着无聊，索性闭着眼睛等。”他没睡着，王经理跟伙计的那些话自然都听在耳朵里，但他没笑，更没往心里去。不是甚么有趣的话题，过了就过了。可他睁眼一看密斯方，眼圈带些乌青，便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她没闹得你睡不成？”密斯方笑道：“你妹妹可比你想得要厉害多了。一开始以为自己生了甚么状况，满嘴的死呀活呀，后来知道自己平安无事，不顾了疼还拗起来跟我发脾气呢。”

　　“为大爷？”世泽微微一笑。就这一点上他最了解他妹妹。“可不是为大爷。”密斯方淡淡叹了口气，挑了下眉毛，“我跟三小姐出来，她却吃得是大爷的飞醋，可不好笑的很。”世泽也被她逗笑了，说：“我总以为方小姐是个格外正经严肃的人，现下看来也不尽是。”

　　密斯方意味深长地瞅了瞅季世泽，说：“我呀，我可不是个正经人。与你们大爷认识三个月就要订婚，哪里算得正经严肃？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辛酸，互相帮扶着帮出来的感情。”季世泽偏了偏脑袋，没看密斯方，仔细地想着怎么措辞：“甚么样的感情不是感情？能互相帮扶着是好事。何况照方小姐这么说，我母亲当年是用钱买来了同我父亲的感情，也不算是正经严肃。”密斯方看着世泽，始终有句话想问他，又觉得难于出口，一时尴尬，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她只能苦笑一下，看着季家的二爷，终是叹了口气与他说正事：“沈家那边，二爷真预备带着三小姐过去吗？”世泽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我本不打算带她去，可我要真不带她去，她保准要闹你的。其实她连沈家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这回倒是上心。”“三小姐也是为二爷上心。”密斯方扑闪着睫毛。世泽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密斯方这句话，只是说：“其实她上不上心，对我来说都是次要的，她能把自己收拾地匀停妥当，我也就早日……”说到这他干笑了一声，又继续：“我这个妹妹，没甚么长处，浑身的毛病，都赖我太惯着她，父母不在身边又没人管，让她跟方小姐一块出来我就怕她牛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今天一看，恐怕方小姐比我有手腕得多。”

　　“可不是牛脾气，倔，甚么话都不听，还好哭鼻子。昨天眼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一夜，身上痛心里也难过，我想随她去罢，哭出来也好，可对着我，她仍愿意装出一副笑脸来；实在要哭，缩到被子里头不肯让我看见。可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密斯方想起昨天晚上的季小姐。她其实宁愿一直是这样一个季小姐，不牙尖嘴利的，不拿腔拿调的，不故作深沉的，永远是这样，紧紧握着她的手，该哭哭该笑笑——甚至为了她装出一点笑意的，这样的季小姐难道不是最好。

　　可惜她不能掌控他人的人生。所以密斯方轻轻一笑，不再讲话，以沉默将与季世泽首次的单独会面揭过了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