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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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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季小姐便醒了,像昨日一样早。昨儿个晚上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道密斯方几时才睡,想来也就隔了不久。然而她睁开眼睛,却看着身边没有人影子,心中忐忑,又不敢出声,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楞,才想起来下去找人。于是她趿着拖鞋,披着大氅,由卧室前后兜了一圈,却都没有发现密斯方的踪迹,只好饶了一圈,原缩回床上去。闲坐无聊,她也就拿出了口袋里密斯方给的玻璃匣子细看。

      她原是拒绝了这样贵重的礼物的。只不过密斯方又一次递到她手上,她一时也就想不到甚么话来推脱,只好拿着。钻石躺在玻璃匣子依旧闪着秘密的冷光,像是跌在她手心里的月亮。这时候季小姐才注意到,盒子里头除了钻石,还多了一张折成方块的纸片。打开来看过纸上写着的字,知道密斯方早早的出了门,要她醒来后先叫早铃让厨房送些早餐吃着,之后再出门来寻人。

      “莫名其妙,”季小姐微笑着咕哝了句,“让我上哪里去找你。”

      铃顾不得揿,饭也顾不得吃,季小姐换好了衣裳便出了门照着密斯方唬人的话去找她。站在房门前对看着庭院里啁啾的麻雀发了会愣,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一大早上忍着痛站在风口上与这些鲜花嫩柳想看两厌是个甚么意思,说是出来找人,可人又不是蚂蚁洞,能从泥巴地上生生看出来不成?看着看着她看出些门道。假山旁边的广玉兰树树枝儿上系了一截红绳,昨日确实没有瞧见。她分花拂柳走过去,拨开拦着腰身的花花草草,伸手解下了绳子。

      红绳底端穿着一张硬质的纸签,旁边挂着一粒饱满丰润的浅粉色的珍珠,看着倒与密斯方的耳环像是一对儿,不过被拆卸了开来,孤零零地垂在信笺旁边。季小姐小心翼翼把挂着珍珠的线圈从红绳上取下来,握在手心里定了定神,这才去看纸上的字。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怎么?季小姐抬了抬嘴角,笑又笑不出,神色僵硬地比哭还难看。她眼睛还红肿着,遇到冷风干涩地痛起来,想再挤出点眼泪润一润干燥的眼珠子,站在这里却又委实哭不出来。密斯方给她写了这样一句话,无非是告诉她下一粒珠子的所在地——实在是不新鲜的游戏了,可是她不明白,有甚么需要这样藏着掖着,需要她一点一点自己去找。心中虽不明白,她仍是照着密斯方说的去做了。

      让她向西走,那便向西走。季小姐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衣,往西边去了。走了不多久,又看到月亮门里探出一截子树枝,也绑着红绳子和粉珍珠。季小姐想密斯方可真是个怪人。按图索骥,并不算难,只是每次寻一粒珍珠出来,又得转着弯绕着圈去寻下一粒。她也不知道密斯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隐隐的就有些恼火起来,天还算冷,她身上又不好,可人家呢,昨晚上亲切热烈,全做不得数,早上起来把她当天桥底下的猴子戏弄。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门那边儿传来汽车轰隆隆的发动的声响。去哪儿?季小姐一挑眉毛,想着现在顶破天了才六点来钟,天刚刚放一点亮,谁这么早就要走了?她躲在门后头探出脸来一看——绀色的呢子长旗袍,不是陈太太又是哪一个。她想起昨天密斯方的话,陈科长为着亏空给关了起来,陈太太躲在这里替他上下打点,却又被人看着逃不出北京,那末现在是谁这么大胆子手眼通天要保人出去了?

      再仔细一看,陈太太身后拎着皮匣子的年轻人是很眼熟——昨天在房里给她布菜的郭先生。一下子,事情也就都想通了。密斯方说过,这位郭先生昨晚是去“讹钱”要封口费的,但她们显然想得简单,这位拿了钱,转眼就去陈太太那里交代了密斯方的行踪,所以,她们才在舞厅里好巧不巧,偶遇了陈太太。还是不对——如此,便是另一种可能,这位郭先生从一开始就是陈太太打发过去盯着密斯方的,中当心里痒痒了做个架子顺水推舟赚一笔小费。

      就为了引我看这么一出?真是如此,何必搞这么多花样,直说就是。想来只是巧合罢了。正转身要走,却听那厢陈太太娇滴滴的就开口了:“你这么亲自跑来接我,不怕这儿住的另一位吗?”声音酥得季小姐登时发了个冷颤。再迈一步出去,更是个意想不到的声音飘进耳朵,惊得她险些将珍珠撒到了地上。

      季清让坐在车里没下来,只伸了一只手出来弹了弹烟灰,火星子差点蹦到陈太太长旗袍上,他冷冷淡淡地说:“我答应了要来,就一准会来。你急甚么。”陈太太托起他夹着烟的那只手看了又看,道:“大爷有了新人,怎么保准还记得我这个旧人呢?”季清让仍是口气简慢,皱着眉头说道:“你住到这个地方,消息可真灵通。”

      陈太太笑语殷殷地上了车,嘴上的胭脂艳得像要滴破。她带着惨惨然阴森森的一个微笑,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我是瞎子?还是聋了?真当你与方家千金那些个浪荡的韵事没有人知道吗?满北京城,还有谁以为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我反是要问一句大爷,你来日娶了方小姐,是准备将我迎回去做个妾,还是给我置房子做外室?别问我依与不依,你问我儿子肯不肯依?”

      季清让听了这话哼一声就要把手抽回来,猛力一甩,不想正好打到陈太太脸上。陈太太却丝毫没有泄力,也是一阵攀挠,拽着季清让的手不撒,一口便咬了上去。不怪她冤屈。她出身低,年纪轻轻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小,终于熬死了婆婆熬死了大房,扶了正眼看要出头,老头子就被抓起来了。可是面对季清让,她决不拉下脸子告饶服软伏低扮可怜。

      因为她已是这样可怜。她得让季清让看得起她。

      然而季清让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吗?除了对密斯方,他似乎再无多余的柔情与耐心,从来都是谁跟他越闹他就越来劲,顾不得卡在手上的陈太太那一排银牙,抽出手来反手过去就是两个耳光。响动在山底清晨的寂静中十分刺耳。

      “你说的这是人话不是?你若不愿走,就他妈给我留下,省得我替你操些无谓的心。给好脸不愿意要的,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季清让许是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吐脏,却正合了偷听者的心意。季小姐在门后将要笑出眼泪来。密斯方与季清让要完了。很快就完。即使,即使陈太太刚说了那样一句玷污密斯方清誉的混账话。但是季清让与一个罪人、一个有夫之妇不清不楚,还养下了一个儿子。这些事情若是传到季征原那里去,若是传到太太那里去,他还有脸再进季府的门吗?

      陈太太一手捂着红了的脸,笑了声拉过季清让的领带就往他唇齿上一阵乱啃,末了咬破了季清让的嘴巴。她舔了舔那血沫子,看季清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笑了:“这是在骂谁?你们?我与谁是‘你们’?听说那位方小姐是位可心的人,自来伺候你时百依百顺,难不成除我之外大爷还有人?哦,我都忘了,还能有谁——可是人家这些年正眼都不瞧你,你便忘了他,与我来过,程清让,你记得,你打我,我从来没记过仇。”松手抚上了季清让的脸。

      季小姐听得恶心了,立刻带着璀璨的笑意快步走向了下一粒粉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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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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