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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晃神间,陈皮酸梅汤就端上来了,菱歌把碗搁到桌子上,忍不住捏了捏耳垂:“烫。”那碗倒是普通式样,却是依着季世泽性子来的,整只上不见珐琅金玉,只有一两支枯瘦的树枝,点着花儿。

      季世泽端过碗来吹着,漫不经心问:“你下个月开始是春假里了?芹堂几天前还找我抱怨来着呢,说你刚刚转入那所中学读书就有假。”

      年轻的季小姐晃着脚丫子,不紧不慢:“他着甚么急,我闲着正好陪你,只是一条,最近我不想去巷子,尤其不想。你也少去,这么大个人总能找些甚么事情做的?”

      世泽道:“可不是,这才说你赶巧,明儿新来一位家庭教师,你要是得了空,也来听听,总是有所裨益。密斯方,留洋回来的,你见一见,常与这些人相处倒是不坏。比起听嬷嬷讲经,定是这个能长见识。”估摸着酸梅汤差不多凉些了,才放到季小姐面前催促她喝。

      “教英文?”
      “大约教英文。”
      “教英文也不替你寻个正经的洋鬼子来,家里真真儿是欺负你呢。”
      “这倒不是。”
      “那是为甚么,请不起了么。”
      “我听人说的,这个密斯方要与季清让结婚了。”

      季小姐顿一下。清让竟然这么快就要有太太了么。如此下去,家里的太太会越来愈多,多的这宅子塞不下她们的芳魂,横着竖着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她们的笑,能闻到她们身上水粉儿的香。她感到毛骨悚然。那么几年后——世泽也就有太太了。她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旁人。

      念及此处,她却也只是挑挑眉毛,送了一勺酸梅汤入口,淡然道:“我不希望清让结婚,不希望。他并不是季家的人——”

      “所以他结婚和季家没有关系。密斯方不是因为他出身季家同意婚事的,”世泽打断她,只是看着天井上垂下来的水晶灯,断续着又说道,“这地方我住的有些乏了。廊上灯不亮是今儿的事儿,老易叫人来修,我没让他叫。索性住不久,让他们慢慢来罢,捡个我不在的日子,省的看了心烦。”

      “甚么宇宙第一闲人,怕是宇宙第一挑剔人。”季小姐笑。

      说笑间晚餐摆上桌,菱歌也笑着插话:“小姐,二爷可是挑剔的很。我们这些人做事稍有不注意的,都要被他抱怨半天,今儿也是,突然说要喝冰糖白梨,我不就随口说现在白梨不好,他就拿我撒火。要喝,非喝不行。我说先给他弄了水洗一洗身上的脂粉味儿,他倒越发泼皮起来,必要先喝到口。”

      季世泽是个随性的人,菱歌又与他一同长大,情分自然好些,讲起话来也不像其他人支支吾吾,利落的很,所以季小姐偶尔也是很愿意同她说说话的。

      “你看你看,是谁挑剔,我就愿意喝一碗冰糖白梨,却闹的有人不高兴。”世泽说完,还假模假样嗅了嗅自己的袖管,补了句,“就菱歌鼻子灵,这么远还闻得出我去了风尘地。”

      菱歌正立了眉毛要骂他,话还没出口,季小姐先出了声。先声夺人,自没有再说的道理。菱歌咽了话,只听小姐又重复了一遍:“别去了,好歹是季家的人。好歹是。”菱歌自然也知道八大,只是没去过,听说是红粉骷髅账,青鸾销魂窝,听说过赛金花还有她的上林仙馆。

      然世泽沉默着,最终只是漠然抬了抬嘴角,道:“你吃饭。”

      季小姐听话停了筷子,半笑不笑看着他:“你要真是我哥哥,就真别再去。”

      “说过了,你不姓李,季家就还是季家。我不成器,和你心中的季家却没有妨碍。”季世泽难得说话时候不看着人,只顾着低头喝茶吃东西,十八岁的人无声起来看着约已经有了二十岁,是足以与清让一争意气的时候。可是季清让在秘书处里忙活,季世泽只在胭脂和胸脯上忙活。

      “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真的。所以你可以想说甚么说甚么。因为这一切、季家的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但你觉得这和我有关系吗?不,没有,我只会是被剥夺了快乐,然后成为另一个清让。那时候你会觉察我的虚伪我的狡诈与不择手段,然后光明正大的评判我,独善其身又仿佛你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世泽的口气这样简平。

      那时候季小姐听他说话觉得委屈。当真委屈的不行,胸腔里像是有一团不安分的火焰折磨她的脏器。兴许是因为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要挟季世泽,却惨败了。对于这层血亲关系,对于季家,这个人显得那样冷漠,仿佛一切都跟他毫无联系。她吃不下,连捏着的勺子的手指都僵疼。

      “三小姐还是正吃长饭的时候,二爷端的说这些话做甚么,可坏胃口了。”菱歌道。那时候季小姐还不是季小姐,在家里只是叫三小姐的。

      季世泽接了菱歌递过来的话台阶儿,片刻才笑道:“我太认真,惹你生气。不认真,也惹你生气。我还是不认真一点好。到底是你生气,我不认真还能常带你去吃吃玩玩。欸,昨儿让老易寻了些玩意儿来,你待会儿挑挑,记得刚好有一只是犀飞利的钢笔,我用不着,你拿去。”世泽赔罪一样,又夹了些豆腐放到季小姐碗里。

      季小姐难过,却理不出所以然。她的家要被外人夺去了,唯一的亲人却不站在她这一头。这是最大的心痛与耻辱。可是季世泽偏挑些故作高深的话、意味不明的话,刺她。季家的事,可不就是她和季世泽的事吗?她只是不喜欢季清让,不喜欢别人搀和在自己的家里,不喜欢听人恭恭顺顺地叫季清让“大爷”,不喜欢有人说季世泽不如季清让。甚至不希望季清让的太太住进来,再制造出许许多多小季清让。

      “我只是想让你好。”唯一的亲人。她希望他好。能体面,能得意。

      可惜的是季世泽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血亲究竟打得是甚么盘算,再度沉默之后只是说道:“其实在衙门里头做事,也未必那么风光。我现在就挺好的。还是谢谢你为我费心。你想说我明白,只是不愿意去做,也希望你不要勉强。无论怎样,你还是太太的孩子,不会受到侮辱的。就算我果真过的不好,你也会好。”话中的谦和,就好像这是一对完全陌生的面目之间的对话。

      季小姐凝望着季世泽睚眦欲裂。她的亲人要与她生分了。季世泽说出这种话来,可不是埋怨她自私自利么。然而就在她怨恼伤心之时,老易进来,汇报道:“二爷,三小姐,大爷从衙门回来了。太太高兴,让过去说说话儿,您看是现在就过去,还是我先回了那边您先用完?”

      老易这请示的必然是季世泽,可正主没说话,季小姐却一把将筷子掷到老易脚跟前儿,一面落泪,一面道:“谁爱见谁见!”她很是怕母亲又跟她来老一套,非要将那个毫不相干的人,认作是“你正儿八经的大哥”。

      季世泽显然不在意这样的传话,道:“去回了太太,就说三小姐今天玩得太乏,在我这儿打盹儿我照看着呢。大爷又不是不常见面的,每次回来都要兴师动众地大搞家庭宴会,传出去像是一桩笑话。之后再去找大爷,替我赔个不是。”

      老易应声便出去了。

      待老易前脚刚走,世泽就也打发了菱歌出去,只由着季小姐坐在板凳上抽抽搭搭地哭。

  •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称得上含有一点点宅斗要素?笔力不逮,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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