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15、第十五章

　　15

　　彼时密斯方正倚在沙发上读外文小说，却见阿柿跟在季小姐身后，两人从从容容自回廊迈步进了上房。密斯方双手一合，把书放下，迎上来笑道：“可算是记得我们要出门前来赴会，瞧瞧，三小姐手上可是捧着珍品。”

　　季小姐经过回廊这一路多次摆弄，终究是挑了一个适宜的表情，面对密斯方，暂时放下了心中郁结，道：“巧便是这样巧，我去世泽那里当了食客，就遇到他写好了字，要我替他恭恭敬敬来做这个邮差。手中的是这样珍重的东西，拿在手里直有十斤来重，自西苑来上房，可是走了我许久。”密斯方微笑道：“三小姐走了这样久，我也就等了这样久呀。虽然不曾有肢体上的劳累，心中的殷切却不亚于三小姐，你且看在我这样盼望的份上，把那字赐给我罢。”季小姐把字渡给密斯方，不想手指一碰，指甲在对方的虎口上划了一下儿。

　　“对不住，弄疼了吗？”季小姐待人把字递给身后的丫头拿住，便牵起那一双手仔仔细细的打量，轻轻吹了几口气，才抬头与密斯方对视。只见密斯方笑盈盈两汪眼睛，目光凝聚，直戳戳钉到她心里去。这眼神令季小姐瞬间有些毛骨悚然之感，方丢开了手，转过脸不敢看了。她想自己这是唐突了密斯方，惹人不快。本来听了世泽的话，今天是要收敛态度做出交好姿态，谁能想到带着笑脸来，还是这样快不得不磨枪对战呢？

　　密斯方不以为意，笑道：“划一下子罢了，我不会如此娇贵。何况有三小姐这样周到的照顾，就是有病伤灾祸，保不齐我也能立刻复原。三小姐竟然不信自己有这般神力吗？”季小姐镇静道：“我哪里能有这般神鬼之力。便是华佗在世，刮骨疗毒也不是人人能受的。密斯方肯做、能做这伟关公，我却没有力量来疗这入骨的伤病。”密斯方道：“这一点小伤本毋需惊动华佗扁鹊。只消三小姐一份心意，哪里有好不了的？”季小姐听完这席话，大方的挑过眼神去，看着密斯方的面孔，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却不说话。

　　上房白天里依然点了几盏电灯，密斯方的睫毛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扑朔迷离起来。季小姐看着眼前的女人，嗅到从她脖后飘来隐隐约约薄荷冰片和木松的香气，只好打点出浑身上下十二分的心力来维持这看似亲昵的冷漠，以此彰显自己身为季宅另一位领主的礼节同威严。片刻，她才缓了缓道：“承您吉言。”密斯方亦微笑并摇了摇头。

　　在一旁观火的阿柿，这时醒过神，道：“两位小姐就要在这里站到十二点钟吗？”密斯方道：“是呀，我坐了一早上，腿也很酸，但是三小姐捧着重东西走了这些路，不困倦吗？”季小姐走向沙发，转个身道：“哪里，我已经乏的眼皮子都支不起了，不消说要我坐下来，便是站着，恐怕不多久也能困觉。这是不是也能看做是‘伟丈夫’的气概呢？”密斯方也走过去，笑道：“我真是见过一些蠢物，酒席之上畅然酣睡，最后让满桌的人看去了笑话。这些伟丈夫，说起来哪一个不是俗辈呢？”季小姐细细一条手臂搭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着密斯方：“难道大爷也是这样的俗辈吗？”密斯方道：“自然是俗物。湎于权术，难道还算超脱吗？只不过，俗也有俗的乐趣，不讲风花雪月的故事，不说腻不可耐的情话。这样的闲淡，非俗不能有。”季小姐道：“这么看来，我们世泽是个超凡脱俗的人物。”密斯方道：“二爷是个自得的上等人。”季小姐道：“可是密斯方似乎不愿意听我多讲他。”密斯方笑道：“非但是二爷，现在的当口，我却宁愿三小姐说一说早上吃了甚么，昨晚梦了甚么梦。”季小姐接过阿柿送过来的茶水，埋下头隐隐一笑。

　　阿柿道：“方小姐这一问，很是问到要害。”密斯方转过眼去看阿柿，问：“这怎么讲？”阿柿道：“我们小姐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早晨喝了蔻蔻，吃了足足三块麦芽塔饼。二爷新得了春笋，亲自动手给三小姐做成小菜，煨了绿豆粥，还买了槐花杏仁。”季小姐脸一红，道：“你在这里背甚么菜谱。大概，早餐都是你预备的，你才能这样相熟。”密斯方道：“我想阿柿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你看，我们这样子讲话，是不是有乐趣的多？”季小姐道：“也罢，便不要提他们那些俗物。但是将来你成了我的大嫂，总免不了要为家里上上下下忧心不已的，那个时候，你再与我相会，也要克制不谈他们吗？”密斯方伸出右手搭住季小姐的腕子，制止她说下去的欲望，笑道：“你怎么要这时候开我的玩笑呢？”

　　季小姐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昨天晚上密斯方与我讲了和大爷的自由恋爱，如今我提起一句，竟会被看做冒犯吗？”在她心中密斯方始终拥有威严的美感，因此这不合时宜的羞怯也足以成为她憎恶季清让的另一桩理由——清让使美显得卑微、琐碎、世俗，像是冷菜上油腻腻的一层白油，看得人反胃。设想面前女子的结婚对象是世泽，甚至是她，彼此都会懂得如何让美耽于美。

　　密斯方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她想说甚么却没出口，只一双眼睛看着季小姐，含笑。

　　而季小姐这个人，心虚时便会移开停在对方脸上的视线，向下走。此番季小姐的双眼落到两双皮鞋的鞋尖儿上，看它们拼在一起，莫名觉得有些可笑。它们就像是世泽书房里的大理石镇纸，沉重的压在地板上，纹理花形虽然时髦好看，总归是一件重于实用的物件。

　　因之她又道：“今天早上我没来得及仔细看密斯方的鞋子，这个式样真是极好。是哪家百货公司新上的呢？”密斯方道：“这是去年在香港先施商场买下的，没有甚么机会穿，看起来倒像是时新的了。”季小姐道：“我看是要比东安市场的许多家熟店里头的东西更好。”密斯方道：“先前听来家里的贵客提过一嘴，说先施商场看重了上海，如今也正在谈投资。如果成了，这样的商场保不齐会大量涌入。只怕那个时候，你挑花了眼睛也决断不出要挑哪一双。”季小姐道：“今天若是不能去香山，我们坐车到大栅栏转上一转也很不错。说起来，高司机出了状况，已经让他回家去了，眼下还要等大爷的车子回来，密斯方知道吗？”密斯方摇摇头，道：“现在知道了。看来我们今日之行甚是命途多舛，到了之后不如先行去饭店，在山脚走一走，决计比上山要可行。”季小姐听密斯方讲话的时候，伸手拨了一下耳鬓边的散发，眼神一时就落在了一边。然而被密斯方看到，又以为季小姐心中不平却不愿意讲出来，低下头去稔喉间的盘扣，也不再说话了。

　　这时，却听一边站着的阿圆反倒开了口。因密斯方出面的缘故，她今天涨了工钱，升格做了贴身的侍女，对于这样一位伯乐，于情于理方方面面，她难道不该帮衬着些吗？又为了不能得罪府上的三小姐，说道：“两位小姐千话万话，不如等到车上再说，趁着车子还没有开回来，再多吃一些茶点垫一垫肚子罢。”

　　密斯方抬头，微笑着听她讲完，端起了季小姐喝过的茶杯，向季小姐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