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olution》天山童猫

29、B-16

　　陆北饮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坐在一张餐桌前，幽幽泛黄的灯光在他头顶上摇曳，隐隐绰绰的影子遮挡住他大半视线，连面前的长桌也被掩盖在阴影之下。陆北饮仰脸转向左边，忽然右边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一个盖着银盖的托盘摆到了他的面前，转过头时已经看不到人。

　　他伸手打开盖子，模糊的肉块在阴影的处理下黑红相间，他揭开盖子腥气冲面而来，一双血淋淋的眼睛瞪着他，惊吓之下他丢掉了手里的盖子，呼吸也被扼住了。

　　那双眼睛，那呈现在眼前的头颅……是莫游。

　　陆北饮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眼前真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顿时哽住做不出反应，失常到忘记呼吸，心率也在这时出了差错。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抓向那双灰色的眼睛，眼睛没有抓到，他的手反而被攥住了，“陆北饮，冷静下来——”

　　沉稳的声音好像有镇定心神的作用，陆北饮安静下来，渐渐发现这双眼睛的不同，没有印象中那么多情绪，冷静地如同冰潭。他渐渐分清了两双眼睛的性格，渐渐认出眼前人的身份，疑惑也随之而来，“廖莫念，怎么是你，莫游呢？”

　　随意说了句话，肺腔一阵刺痛，廖莫念按住他，自然地说：“你的肺叶被刺穿了，别说话，乖乖躺着。”

　　陆北饮依言行事，可还是古怪地盯着廖莫念，廖莫念给他递水，杯子里放着吸管，陆北饮小抿了口，他放下杯子，又拉起他打着吊针的手摩挲起来，“你睡了三天了，还好醒过来了。”

　　廖莫念柔情似水得让人起鸡皮疙瘩，陆北饮顾不得疼痛抽掉手：“你脑子不正常了吗？”

　　廖莫念没回答他的疑问，用吟唱般的音律缓缓地说：“想听莫游的故事么？”

　　陆北饮狐疑地看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要想知道的话会自己问莫游的。”

　　如此态度明确的话语没能让廖莫念闭嘴，他陷入魔障中似的喃喃自语起来，“40年前，F岛上还没有保护区，我被关在第九实验室，关在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玻璃器皿里，有空气，能活下去，但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了，每天面对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仪器，抽取我的血样，提取我的DNA样本，试图解释我长不大的秘密，然后有一天，他们突发奇想，不老症生出的孩子还会是不老症吗？他们抽取我的细胞做了克隆实验。”

　　陆北饮脸上的怀疑丝毫未减，但注意力已然被他的故事吸引过去，廖莫念和廖莫游的过去，他从没想主动了解过，因为那太过敏感。

　　“实验不是一开始就成功的，经过四十多批的胚胎筛选，莫游才出世，他很珍贵，研究员很重视他，刚开始甚至把他当做孩子养，可等他停止生长之后，他们立即把他关了起来，还准备把他带到总部当样本。”

　　陆北饮加重了呼吸频率，胸口传来一阵阵刺痛。

　　“有个女研究员很喜欢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把我放了出来，要我带着莫游逃跑，我照做了，可是你猜，莫游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廖莫念脸上难得一见露出自嘲似的微笑，“他把我当成怪物，他骂我打我，还说我害了那个女研究员，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他救了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实验体发生了大暴乱，为了稳定实验体防止总部干涉，自治协议签订了下来，们开始在Z生活，一开始很艰难，但是至少离开了那些没完没了的实验。“

　　“为什么你的待遇差了这么多？”

　　“他们觉得我不受控制，需要特别关照。”廖莫念感慨道，“只要莫游没享受到这种待遇就行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陆北饮声音低哑，胸口还在一抽一抽地疼，“莫游呢？”

　　廖莫念沉默下来，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抓紧了陆北饮的手，陆北饮还来不及挣扎，就听他丢下一颗重磅炸弹，“莫游死了。”

　　“你说什么？”陆北饮的疼痛感从胸口转移到了耳膜，他甚至有种耳蜗淌血的错觉。

　　“莫游死了，这些事他无法亲口告诉你，所以我就代替他说了。”

　　“谁干的……”陆北饮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以撒。”廖莫念幽幽叹了口气，“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岛了。”

　　“原因呢？”陆北饮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A1和A2的积怨……这当然只是一小部分，廖莫游失控的时候，错手把尼格兰杀了，尼格兰是以撒最的一条忠狗，以撒想为他报仇吧。”

　　陆北饮呼吸急促起来，“不是禁止实验体之间无休止的杀戮吗，为什么容平不阻止？”

　　“容平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把莫游关了起来，可惜以撒比他想象中聪明，他悄悄潜入禁闭室杀了莫游，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他算的。”廖莫念低语道。

　　“凡因呢？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怎么处置他的？”每说一句话都让陆北饮的脸疼的皱到了一起，廖莫念很想安抚他，可说出的事实一点也不鼓舞人心，“凡因他……被人劫走了。”

　　“劫走了？谁干的？”陆北饮激动地问，很快因此而气力不足。

　　“一个神秘人，东莱正在调查这件事。”廖莫念暧昧不明地说，他隐去了自己和劫持者有关联的事实，继续安慰着他，“放心，东莱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陆北饮没有回答，他躺回床上眼眶发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累是他唯一的感觉。他想了很多，想到廖莫游突然视他如草芥的眼神，想到凡因莫名其妙的请求，甚至还想象出以撒残杀莫游时的情景，他的噩梦……居然变成了现实。

　　“莫游现在在哪儿？”陆北饮声音沙哑着问，“我要看他。”

　　“我带你去。”廖莫念沉默片刻，站了起来。

　　陆北饮被安置在轮椅上，轮椅的构造规格没容平的那台那么高级，但也能让他自由操纵，更何况身后还站着个推车的人。廖莫念推着他，身后跟着一排医疗机器人，不像是为了保障陆北饮安全的，更像是在监视廖莫念的一举一动。

　　两人来到了医疗馆的尽头，挂着冰冷蓝色标志的太平间太过醒目，陆北饮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还是把控不住呼吸的节奏，胸口疼得无法言语。廖莫念走上前推开门，出人意料看到还有人在里面缅怀逝者。

　　七地站在一个冰柜前，深深凝望着躺在里面的人，连他们到来都没有察觉。两人注视着七地，清楚地看见他落下眼泪，他们一言不发，直到七地默哀结束，关上冰柜。

　　“你们怎么在这儿？”转过头，七地的表情还没整理好，诧异的脸上留有泪痕。

　　“我们来看看莫游。”廖莫念弯了弯嘴角，“介意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

　　七地回以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临走前坚定地说：“如果有以撒的消息，请第一个通知我。”

　　“我会的。”廖莫念给了肯定的答复，七地振作了精神，推门离开。陆北饮这时候才问：“还有谁死在以撒手里了？”

　　“洛西，他和七地感情很好，这次的事也给七地造成不小的打击。”廖莫念说着走向冰柜，抽出其中一个，然后回头看向他。

　　陆北饮的心随着飘散出来的低温降至了冰点，他不由自主地驱动轮椅靠过去，冷意侵入皮肤，莫游冻紫的脸呈现在他眼前，看不出过去的意气奋发，看不出过去的神采飞扬，眼前的只是一具没有精气神的躯壳，陆北饮不承认自己看到的还是廖莫游，尽管他知道，廖莫游已经回不来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以撒也是拥有MC攻击能力的人，他的能力是冰冻，直接接触到人体后能直接将对方的温度降至0℃，没人能活得过这个温度。”

　　“以撒的能力这么强。为什么他还要硬碰硬。”陆北饮难以置信地说。

　　“他骄傲惯了，轻视了别人的实力，我告诉过他很多次，可是他压根就不听。”

　　“因为你太强，莫游不承认自己和你之间存在天堑般的差距，他这么骄傲就是为了证明他跟你是一样的。”陆北饮自然地说出这番话，仿佛是廖莫游在他耳边催促着他似的。

　　“他和我是一样的，外放的我，不加掩饰的我。”廖莫念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流露出哀伤的基调，“如果我以前没遇到那些事，性格也许就跟他一模一样。”

　　“以前的你？难以想象。”陆北饮试着综合了下廖莫念和廖莫游虚拟出一个过去的廖莫念来，竟然打了个哆嗦。

　　“那只是想象，成不了事实，事实永远摆在眼前。”廖莫念看着廖莫游的尸体，不敢轻易触碰他，唯恐惊扰到他休息似的，“如果我们有坐下来聊一聊的机会就好了……”

　　廖莫念的自言自语让陆北饮神情恍惚，他想起自己和陆上舟，可能只有童言无忌的时代好好相处过，后来……自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指控，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却是在仇视和争吵中度过的，比起他俩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莫游道个别吧。”廖莫念压低声音说。

　　陆北饮在心底默默说了声：莫游，再见，剩下的事我会替你做完的。

　　静默了一分多钟，廖莫念示意陆北饮推开，缓缓关上了冰柜。他打开另一边的立柜抽屉，捧着茶色的托盘摆到陆北饮的面前，陆北饮眼前一亮，认出托盘里盛着的指环属于廖莫游，绞成股的缅钢丝细细的缠在指环上，他忍不住拿起指环捏在手心里。

　　“这个东西你留着吧，别忘了他。”廖莫念淡淡地说。

　　“你不需要？”

　　“有这张脸就够了。”廖莫念淡淡地笑着，脸上拂掠过陆北饮捉摸不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