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泪》水何采采

51、第二十六章 冷宫香兰笑（上）

　　塔顶处有莲花油灯，被点燃，幽幽的灯光照射而下。夫差坐定最佳的看台，开始观舞。

　　塔底处有由千万梨花组成一个舞台。

　　舞乐声响起，一位舞者自梨花深处旋转着起身，舞台从香雪海中升起。舞者身穿白色梨花瓣组成的衣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羊脂般，然而，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活的。她的大眼睛滴着水一般灵动，她的玉臂像是无骨一般柔滑。好一个梨花仙子般的轻灵舞者。

　　“旋波？”夫差的记忆力本就不差，越国四美她还是记得的，可他从来不知旋波能美成这般。

　　天空中洒下片片梨花，如片片雪花般。夫差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天。他兀自骑马在苎萝山下，欲要放下胜邪珠，镇压它的邪气，却在路上遇见了成群的雪狼，和那个雪狼群中救他的小女孩。八年，原来两个人之间可以发生这么多事。

　　忽然，自塔心散发出团团雾气，像是仙界的烟云，非政握紧了手中剑。因为，他觉得四周的气氛正暗流涌动。

　　雾气，多么好的障眼之物。

　　非政偷偷撇了子庆一眼。站在夫差身边的子庆双目沉静似水，只是，他打量着他的手，他的手掌亮晶晶的，似是捏了一把汗。

　　为何他手中有汗？时间回至五个时辰之前。

　　丑时，子庆、风无尘、雪狼君、如花依旧在密室商议，议的，自然是明日夫差来伯兮乐坊之事。
　　杀夫差，不杀夫差，在四个人的心中犹豫不决。

　　如花的意见是杀夫差。因为一旦夫差死了，吴国大乱，夫差独子年幼，就没有时间来顾及越国之事。到时候，勾践和范少伯就可以回到越国，复兴越国，以待东山再起。

　　雪狼君的意见是不杀夫差。非政武功非凡，夫差武功非凡，他早已领教过，他不觉得夫差的秘卫们功夫会差到哪儿去，杀夫差并不容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夺取吴国政权，他认为还得从长记忆。

　　风无尘的意见是不杀夫差。他自然知道夫差身边的秘卫们功夫如何，也知道夫差的功夫如何。为了吴国的政权，他觉得报仇之事他可以再等。等到子庆羽翼丰满，等到他一朝圆满，那么，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子庆的想法是杀，可他知道这个行为有多冒险。于是，最后，几个人决定，以子庆引吭高歌为号，一旦他开始唱歌，众人就涌出，杀掉夫差。

　　时间回到现在。
　　暗处，一帮人都在等，等待旋波舞蹈的时候，子庆唱歌为令。可是，子庆死死的盯着舞台，几次开口想唱，却忍住了。子庆的漆黑的星瞳出现了血丝，他的脸上红彤彤的，像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夫差故作不知，专心看舞，一曲之后，夫差起身道：“旋波已舞罢，寡人要带阿施三人回去了。”

　　子庆的脸上留下大滴的汗珠。

　　“君上，不再看看这里的其他歌舞么？”子庆问。
　　“不必了。”夫差道：“让阿施阿旦出来见寡人。
　　此时，非政觉得身边的暗流已如一个黑色的漩涡般，似乎要将他们都吸进去一般，他警惕地望着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暗处的人，未有任何行动。

　　旋波与子庆对望一眼，一双目光对撞，更是如暗流中激荡起的火花一般。

　　只是，什么也没发生。

　　阿施和郑旦来到了塔内，两人粉妆玉琢，郑旦脚伤新愈，走路未如从前那般飒爽利落，看得非政又是一阵心疼。

　　阿施与郑旦、旋波三人来到夫差的面前，行礼，跪拜。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拜见君上。”
　　三位佳人用参差不齐的声音说道。

　　旋波的声音犹豫不定，郑旦的声音英气中略带羞涩，阿施的声音则是惊喜中夹杂无奈。子庆和风无尘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躲着她三人，如花姐对他们三人也只字不提，可她知道，这次怕是有一个什么大阴谋。可是，夫差的功夫她最了解，他们这次又能占到多少好处。

　　如花的眼神已在暗中看了子庆千万次，只是，子庆一次也未回应那眼神。

　　“免礼。”夫差打量着阿施。几日不见，她面色红润了些，似乎面颊也丰满了些，难道，离开他，就让她这般快乐？夫差心中不觉一酸。

　　夫差有些报复性地质问道：“阿施，宫中饭菜如此粗陋么？你既喜欢这伯兮乐坊，不如留在这里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吓得毛孔倒竖。他们想到过无数可能，却没想夫差能说出这种话。

　　阿施一听，却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赌气，于是，笑着去牵夫差的手：“君上……”莫生气……因为伯兮乐坊没有人砍脚筋，也没有火烧呀！可是，阿施依旧愿意侍奉君上！”

　　夫差翻了个白眼：“可曾砍你脚筋？可曾烧去你半根毫毛？”
　　两人竟在大庭观众之下吵架，众人也倒是涨了见识。只是，子庆的眉心越发皱起来。他与阿施一起长大，自然知道阿施这举动是何用心。他这位姐姐，虽然不是大智大慧的女子，看上去还有点傻，心中却如明镜般——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她却知道众人对夫差的用心，她是要保护他。

　　“君上赎罪。”阿施道：“能够见到君上，就是用千万刀子砍我，阿施也不怕！”

　　夫差这才消了气。他轻轻扶起阿施：”此话当真？“

　　“当真！”

　　阿施拼命点头，扯着夫差的袖子不放，夫差心领神会，搂住了阿施的腰：“那就跟寡人回宫吧！“

　　子庆、如花等人瞠目结舌地望着如胶似漆的这两人，一切都明了。

　　非政道：“前些日子，你们受苦了，这次回去，为了你们免受伍子胥之害，也得先从宫女做起。你们可愿意？”

　　“愿意。多谢君上护佑！”旋波道。

　　“谢君上。”郑旦道。她微微抬头，打量着夫差英俊宽阔的后背和他身边的阿施，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这个杀死孙少卿的人，此刻她半分也恨不起来。这个人为何这么会讨女人欢心，为什
　　么。

　　一不小心，她的眼神撞上了夫差身后的非政将军的双瞳，比起夫差的冷冽，这位将军的眼神也实在太过温柔了些。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多谢款待。”夫差说着，转身就走，随手解下一枚玉佩，作为这次的入伯兮乐坊的资费和赏赐。

　　“多谢君上。”子庆命人收起玉佩：“恭送君上！”

　　就这样，夫差带着非政一人，就将三位佳人带着离开了伯兮乐坊这个可怖的场所。上了马车之后，夫差却迅速送开阿施，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正个马车内，气氛僵得像冰窖。

　　旋波只是将锁骨微露，一言不发地展示着自己毫无瑕疵的侧脸。郑旦则是盯着夫差的手中剑，心道这次回吴宫，定要阻拦他，让他少害越国才是。

　　阿施率先开口，笑问道：“君上，这次让我们回去，是让我们住哪里，不会让我们去洗衣服吧？如果真的是，我们还是待在伯兮乐坊得好。”
　　此时，质朴的马车中尽是女儿的香气，夫差不觉心中一漾，再看阿施，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这笑脸，一如当年，于是，他终于开口道：“寡人怎么舍得。”
　　马车中的气氛瞬间融化。

　　此言一出，夫差又有些悔意纵生。阿施等人来吴国，他何尝不知她们的用心，只是，他又该如何面对她。于是改口：”不过，你们得先受一阵子苦了。“

　　一路上，非政亦是未敢有一丝怠慢。直到将三位佳人送入后宫，直到夫差回到自己的寝宫，他才松了一口气。

　　非政有些不解地问夫差：“君上，末将有一事不解，伯兮乐坊之高手如云，为何确信他们不敢向我们动手？”

　　夫差道：“他们费尽心思邀请我欣赏他们的建筑工艺，无非是希望我们大兴土木，而越国送来了这么多良木良材，刚好与他们的目的二合为一，这帮人想打入吴国的内部。他们自然不会轻易伤害寡人。”

　　非政又问：“万一，子庆未有这么大的志向，只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呢？”

　　夫差道：“寡人眼中看到的子庆，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少年，他的眼中藏的不是杀机，却是欲望。”

　　非政道：“欲望？”

　　非政想到了自己的欲望。他的欲望是保护夫差，以及多看那位佳人几眼。

　　夫差小酌一杯，道：“权利之欲。”

　　那种眼神，夫差生在帝王之家，又何尝不熟悉。他的哥哥公子累，拥有过这种眼神，他的叔父，也有过这种眼神，甚至他的君父，也有过这种眼神。一个眼中只有权欲的人，足以做出任何事，足以付诸各种忍耐，同样拥有这种眼神的，还有勾践。不知道那个人能忍多久，他是不会放那人会越国的，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