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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二章 冬去春又至 ...


  •   仪凤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我在凤鸾宫里设宴招待朝中命妇。宴席设在晚上,白日里我已命人请了孙家夫人先来宫中。
      “民妇李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孙夫人一入宫便给我请安道,待及抬头见到我又有几分惊讶,“皇后娘娘您,您不是……”
      “孙夫人,前几日皇上封了孙老爷做了太子少傅,虽说这是个有名无实的官职,但也是个官。孙夫人怎么能用民妇自说呢?”我弯腰扶起孙夫人,“在京里可还住的习惯?”
      “屋子里倒也还暖和,就是不大敢出门。”孙夫人局促不安的坐下来,又往清嘉那里看了看,又回头看瑢云和我二嫂。
      “孙夫人怕是觉着皇后娘娘有些眼熟是吗?”瑢云端着茶碗,呵着气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一直都在京里清修。”
      “那武林府里的徐夫人是?”孙夫人瞧着我试探的问道,我想她心里应该有千万个疑惑,可是却不敢张口询问详细。
      “那是小妹瑢春,她与本宫确实长相极为相似。不过是本宫眉角没有瑢春那样的痣罢了。”我故意手指眉间那一处给孙夫人看,“瑢春妹妹是个苦命的人,丧夫丧女,不得已才回到武林的。”
      “尔憬不是徐夫人的女儿吗?”
      “尔憬是本宫的幼女,当年国师说本宫子女难在京城养育,恰巧瑢云来信说瑢春丧女,这才将尔憬送去武林养育。一来也防国师所言是真,二来也正好让瑢春不太孤寂。”我笑着言道,“后来,本宫入关清修又不放心清嘉、清恬两姊妹孤身在宫里,于是又送去武林让瑢春妹妹代本宫管教。又怕她们姊妹的身份被人窥探,这才谎称是瑢春丈夫亡妻的女儿。这些年来隐瞒了孙夫人,当真是不该。今日本宫以水代酒给孙夫人赔个不是。”
      “皇后娘娘,臣妇先干为敬。”孙夫人端着那碗茶一饮而尽。
      “孙夫人,皇家本就多事,大体是能忘就忘的好。如今清嘉又重新回了大公主的身份,元樟也领了一个两淮盐运使的职,日后官场的交结是会越来越多的。本宫也知孙大人和您是不爱这些热闹的人,留你们在京城过年也是难为了你们。明年开春,春祭一完,本宫就让孙大人和您回了武林继续过轻闲惬意的老百姓的日子。”
      “孙夫人哪日启程回武林也来和我们吱一声,到时候也好路上有个伴一道儿回去。”瑢云放下茶碗道,“我虽也是京里长大的,可是就是受不了这京里命妇间的攀比和嫉妒。这一回我家老头还是央着皇上做了那武林织造,京官难做啊。”
      “鲁大人也还回武林继续做织造?”孙夫人有些惊讶的问道,“鲁大人怎么不留在京里呢?”
      “他不是能受人拘束的人,若是在京里定做不了三天的官,还不如在武林逍逍遥遥的做个外放官。我也能落得个清净,你知我三嫂四嫂她们天天应酬,那当真的累。我三姐的皇后摆在那里,那登门求事的人也挡不住了。”
      “瑢云有点夸张了吧,哪会是挡不住的呢?大门一关也就是好了,孙夫人莫要听她浑话。”我笑着指了指瑢云道,“孙夫人也可问本宫三嫂她们,可是真有其事的。”
      “皇后娘娘,宁王妃入宫求见?”宫人在门外念叨。
      “瑢若来了,快宣。”我回宫良久却久无机会询问宁王清恬的消息,今日设宴,分送请柬之时,我特意嘱咐宫人让宁王妃上午入宫叙旧。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瑢若起身后坐到一旁,任谁也猜不出来这一个宁王妃是当年皇后的贴身侍婢小若。
      “孙夫人,这位宁王妃也是本宫的族妹,闺名瑢若。”
      “见过宁王妃。”孙夫人起身对瑢若福了福身。
      “孙夫人初到京城,可还习惯?”瑢若虽对孙夫人言语却眼睛撇向我,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谢宁王妃关心,还习惯。”
      “清恬这些年可曾去找过七弟?”我心中始终牵挂着清恬,可是连她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前些天才让清嘉找人打听了傅彦然的情形,谁知他几年前已经娶了门当户对的官宦小姐,据闻也有了一位侍妾,可是却没有清恬的一丝消息,心中不免想起当初的担忧。
      “三年前,清恬带着一个孩子来了皇陵。她与王爷谈了一番后,便得了失心疯,如今还未痊愈。”
      “只她一人和一个孩子?”我虽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却没想到清恬最终还是遭人抛弃了。
      “当初那孩子还不满一周岁,长的瘦巴巴的。王爷细问之下才知那孩子的父亲却是傅家三公子。”
      “瑢春妹妹来信曾说过,清恬被人诱拐离家。想不到竟是傅家的三公子。”我瞧了众人一眼又道,“那孩子如今长的还好吗?”
      “后来,王爷将她们母女接回京城王府里,又请了太医瞧病。那孩子如今倒也还好,只是自幼没了父亲在旁,多少要比旁的孩子木讷些。”
      “今天可带了宫来?”我起身张望了门口,也没见什么在,就有些失望,“瑢若,你该把她们母女带到宫里来的。”
      “清恬的病时好时坏,那孩子又紧张清恬的一举一动,不肯同来。”
      “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不过到底这身份尴尬。皇上想认也不能失了皇家的面子的,苦了那孩子了。”我重新坐下来,心中突然有了一计,“这失心疯虽说难以医治,倘若清恬能清醒过来,我们再为她寻一位驸马,将这孩子一道送去,说是驸马前头夫人留下的女儿。这样她们母女也能名正言顺的在一道。”
      “这主意是不错,可是先且不说清恬的病有无好转的可能,就算好转也得寻一个亡妻的大臣,这怕也是极为麻烦的。”清嘉端着茶有一份笑意在言语里,“依我看来,如今清恬在宁王叔府里是极好的。一来清恬的名节还能保住,二来也能让清恬避免遇见那负心人,三来那孩子虽说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总比日后被人戳穿了身份的好。”
      “我看清嘉的话说的对,清恬之事总是能避就避的好。如今政局不稳,方家被抄,牵连出了许多官员,朝廷正在严办。若是中意了谁,却发现是个犯官那岂不是让清恬觉着姐姐你待她不良吗?”
      “其实王爷昨晚和我说过,这样的人倒是有一个。”
      “谁?可了解过那人没有?家世都清白吧?”我急忙问道,“不是方步的党羽吧?”
      “礼部的一个郎中,三年前亡了妻子。明年春上就该回京了,人是极好的。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虽说家世之上比不得傅家显赫,不过是个规矩的读书人家。”
      “若真有这样的人,确实该为清恬留着的。但愿清恬能早日痊愈,走出阴霾。”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清嘉,你可找到你无瑕表妹没有?”我转念想到还没见到晋阳的女儿无瑕来宫里,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昨儿晚我去了,无瑕说今天午间就会来宫里的。”清嘉拿着帕子擦了嘴角道,“母后,我昨儿瞧无瑕的意思,她似乎对苏翰林有些倾慕之意?”
      “无瑕今年也有十七了吧,记得是和尔憬同一年生的。这些年为了她母亲,耽误了她的婚事。如今她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人在世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前有她母亲的故事在一旁,这一次寻得人一定要好。再也不能出第二个方步了。”我揉了揉太阳穴,透过窗子看到个人影儿进来,“可是无瑕来了?”
      “我去瞧瞧看。”说着清嘉起身跑去掀了帘子往外探头又回头喊了一声,“真是无瑕来了。”
      清嘉拉着无瑕的手笑着说着进了屋子,早有宫人拿着干帕子拭去了两人身上的积雪,又有一宫人捧了一个手炉给无瑕。
      “无瑕见过舅母,舅母金安。”说着便坐到清嘉一旁,好似有些责怪清嘉的表情闪过。
      “刚还说道你,你便来了。在宫里的日子可还天天做恶梦吗?”自从晋阳仙逝之后,无瑕便每日噩梦不断,我让人熬了当年瑢云给我的那个安神汤给她服用。
      “倒也不天天做了,只是偶尔会梦到娘。”无瑕说道晋阳时,眼中一红又落了泪。
      “你这孩子,如今你娘的仇也算报了,毕竟他还是你亲身父亲。听狱长说他有时半夜还唤了你的名字,想来他还是待你好的。”我让人取了几条新帕子给无瑕,“你若有空也去看他一回吧。听你舅父说,苏翰林和乔侍郎已经查出了盐案始末,明年春上便会行刑了。”
      “他终于得了报应。”无瑕咬着嘴唇几乎渗出了血,“他给我娘喂毒的时候,他早该想到会有那一日的。”
      “无瑕,为人多放仁慈在心间。还是选一日去看看他吧,让你清嘉表姐带你一道去看,免得你一个人不敢去。”我使了一个眼色给清嘉,让她一道劝慰着点。
      “无瑕,为人子女不管父母犯了多大的罪孽,临了这一送还是要的。毕竟是他给了你这一生的,就算他有千错万错到底他还是你的父亲。让他安心上路,也算是你尽了孝道。”清嘉拿着帕子给无瑕拭泪,“你若想通了,便来和我知会一声,我让你姐夫和苏翰林说一说。”
      “我知道了,道理我都懂,只是一时心里这道砍过不去。过了新春我去看看吧。”无瑕终于抹干了泪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新一年终于在我的盼望中一步步走来,一切似乎已经为我的离开做好了准备。孙家对武林的我和宫里的我虽也怀疑过,但到底还是忍住没有再去询问详细了。我也去过宁王府几次看过清恬,她还是能认出我,只是却一再的问我能不能回到从前。
      春祭后第三天,方步一案终于定了案宗。方步被判腰斩,牵连的大多官员都是斩立决。方家无辜男女老少只是被削去了爵位贬为庶民,并不曾真要他们充军入妓。
      “无瑕,你今日来是要为你父亲求一个全尸?”我拿着剪子正在修整桃枝,“你清嘉表姐也和舅母说过,你过了年并未去瞧过他一次。”
      “舅母,昨晚我母亲托梦与我,要我多行善事,既然已经定了他的罪,也就足够了。”无瑕折了一枝桃枝,然后将桃枝上花苞剥落,这样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晋阳,晋阳当时含羞的透过桃枝看那个风流倜傥的方步在桃林里赋诗。
      “无瑕,舅母给你三个选择:白绫,匕首,毒药。你选一样带去牢里给他,算是你做女儿的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舅舅也答应?”
      “毕竟你父亲是当年平叛晴空绝和燕王之乱的功臣,留一个全尸还是能说的过去的。”
      “毒药。”
      “穿肠的还是睡下去的?
      “砒霜。”
      “你带着你舅舅的口谕给苏翰林:念方步旧日功勋,留一全尸。”
      “谢舅母!”无瑕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急急的跑去天牢。
      我望着远去的无瑕,转头对隐在桃花林里的玄霈说道:“可是打听过苏翰林的境况了?”
      “听说曾经定过一门亲,只是后来嫌他家道中落又没有功名,女家就退了亲事,如今还没有定下来。”
      “若是个好人,就帮无瑕定了吧。”
      “朕自然知道的,晋阳妹妹为了朕的江山社稷拼去性命,怎会不记这个恩情呢?”
      “今年的春来的早了,你瞧这些个桃树长的多盛。”
      “这是你当年和清嘉种下的桃林,等今年结果了一定要吃上几个。这树长了二十几年,你却不曾食过一个果子。”
      “今年应是能食上了。一晃都二十多年了,还记得当我不过是一个无知的江南少女,谁知却经历了这些事。有时半夜醒来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要梦一醒自己还是江南梅林里嬉笑扑蝶的女子。”
      “若是梦便愿不醒,若是事实更愿一路此般下去。”玄霈拉着我的手立在桃林里,他的身上那一股淡淡的香樟味萦绕在我鼻息间,“尔憬也十七了,可为她寻过人家了吗?”
      “小时候尔憬和孙家的元柏极为要好,还说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只是去年元柏知道尔憬是公主,之后便再也不理尔憬了,也不曾来京城,想必这两个孩子间有些隔阂了。”
      “元樟这人行事谨慎,又善于察言观色,真是为官的料。只是可惜这十来年间经商弃官,如今少了些为官之道。”
      “若不是皇上巧言说服尔憧做那个太子,我想以元樟的个性是万万不会做这个麻烦的两淮盐运使的官。”
      “清嘉疼爱弟弟,这有什么不好的呢?难道影影觉着清嘉不该帮珫儿?”
      “尔憧刚入此道,人脉关系薄弱,我自然是希望有人帮他一把的。可是我也希望元樟和清嘉能过的逍遥一点,自由一点的。”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天下黎民谋福祉有何错?影影今日这话可是没有了当年的巾帼之气了。”
      “当年巾帼,英姿飒爽犹酣战,小桥流水,帐里挑灯思故里。”
      “那可想到朕的好没有?”
      “全想到不好了。每日里尽是骗我,欺负我,设圈套让我钻。”
      “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还有嘛,好像太多了,记不得了。”
      “怎么会记不得呢,又是故意设局诓骗朕?”
      “哪有。皇上不是自愿想往局里跳吗?”
      “又吃了朕的黑子儿。”
      “那是皇上自己不专心下棋,想着别的事情去了。输了棋子儿可不能抵赖的。”
      “那再重下一盘如何?这回朕要扳回局面过来。”
      “不下了,太伤神。再则说我又不是那行军打仗的将军,懂这么多谋略和战术何用呢?”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的时候,朕带你去凉宫围场行猎。”
      “听贤妃宫里的女史回报说贤妃自去年染了风寒,一直未曾见好。这些日子里似乎又加重了许多?”
      “她是忧劳所致,加上当年生铭环时难产,这身子都不曾好利落过。”
      “原来那些厉鬼寻仇的话是浑话,那些个宫人们还说的头头是道。他们说程后,苏后,郑后,苏贵妃,郑淑妃,童昭容的魂魄每夜都在贤妃寝宫里出现,满脸仇恨又挂着泪珠儿,围着贤妃要索命。贤妃吓得语无伦次说什么是受人指使才谋得她们的性命。”
      “荒谬!”玄霈握在手中的黑子儿“砰”的落了一地,他的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惊恐,嘴巴张了又闭上了。
      “我早让人训斥了那些不知规矩的宫人们,怎么能胡乱的非议贤妃呢?虽说程后她们的死有些意外,那也是个人前世积德不足所致。别人如何指使的了旁人去谋害她们呢?想必是那些平日里嫉妒贤妃的人编排出的一出戏,皇上莫要动气,身子要紧。”
      “无碍,无碍。”玄霈激动地起身,撞翻了棋盘,棋盘上的白子儿又撒了一地,“朕忘了昨儿要乔侍郎来御书房的。”
      “那皇上赶紧的去吧,乔侍郎查清了盐案可不能忘了赏赐。”我起身给玄霈整了一下衣襟,抬眼看到他的脸色极为的难看,我想我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
      玄霈急忙的出了桃树林,我蹲下来一颗颗的捡着棋子儿。黑白棋子散落在地上,我捡了十来颗,便觉着脸上湿漉漉了。有关贤妃的猜测我一直想了十多年,也曾想过那只是贤妃嫉妒所致,可是如果没有玄霈的默许、暗示以及容忍、包庇,贤妃怎么也杀不了这么多人,又杀的如此名正言顺,让人不起疑心。
      “母后,你后悔回宫吗?”不知何时尔憧立在了我身后,他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和不安。
      “如果佩华不再年轻,你还会再找一个女子吗?”
      “母后,父皇有他的无奈。若当年父皇第一个女子娶得便是您,也许就不会有太多的悲剧了。”
      “你父皇说的对,即便你长在民间,可是你的骨子里依然留着皇家贪恋权势的血。”
      “母后,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佩华不是母后,也更不可能成为母后。你若伤了她,她只有一死却不会想到逃避。”我起身把握在手中的两个棋子儿放到尔憧手中,“下棋在乎谋成,为人在乎心安。为君在乎民心,为夫在乎护妻。棋有黑白两色,人亦有善恶两面。他日你若真如你父皇那样,待佩华多想白棋之纯。”
      “母后,难道你要永远把秘密埋在心里,带入地下吗?”
      “母后的秘密永远不能告诉你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母后一生也只有这个秘密是真正属于母后一个人的。”
      “如果这个秘密关乎父皇呢?”
      “那你认为关乎的人仅有你父皇一人还是包括你们呢?”我转身离开,面对突然变得陌生的尔憧,我明白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一个过客,“它只关乎一个人,那就是母后自己。”
      “母后,母后,难道你又要离开吗?母后,母后!”尔憧在我身后嘶喊,他的声音在桃树林里回响。这曾是清嘉的桃树林,不是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七十二章 冬去春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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