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五十八章 又见北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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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夏末，恍惚还记得在西湖里带着孩子们划船，满湖的荷花挂着清晨的露珠，船娘娴熟的在莲叶之间划动。
“姑妈，我要那个露珠给娘熬药。”佩华取出一个瓶子让船娘靠近荷叶，小心翼翼的取着那露珠。
“佩华，小心点。要不姑妈差几个船娘给你取吧。”我把刚才险些落水的佩华抱住，“听话，我们不要取了。”
“姑妈，我要亲自给娘取露珠。书上说孝心动天，我想只要我装满一瓶荷花露珠给娘熬药，娘一定还能认出我的。”佩华倔强的又攀了一支荷叶，将露珠摇入瓶中。佩华是我二哥的长女，今年才八岁，却已经要面对一个残废的父亲和一个痴傻的母亲的事实。纵然我杀了安玄岩，更是将他暴尸城楼那又如何，再也还不回我二嫂的清醒。
“佩华，小心！”我看到佩华为了够到那一页荷叶，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倾了过去。
一方帕子在我额头轻轻的擦拭着，我睁开眼看到是喜凤这个丫头正焦急的望着我：“娘娘，您怎么又做噩梦呢？”
“没事。只是太想那孩子了。”我想到梦中佩华为取荷花露的倔样心中不免有几分害怕。若是那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真不知道二哥还如何能支撑下去。
“娘娘，小姐虽然倔了点，可是聪明的紧。不会出事的。”喜凤给我端来一杯茶，“这是夫人交代奴婢熬着的，说是娘娘半夜又做噩梦就喝一碗安神茶。”
“哎！”我端起碗喝下去，“杀人太多，被冤魂缠。”我又喝了一碗白水道，“喜凤，你说我们这是到了哪呢？”
“娘娘，再过些日子就到京城了。”喜凤把碗放到一旁，拿着一把娟扇给我扇风，“娘娘，睡吧。好不容易在武林别宫养好了伤，回了京城又是有的忙了。夫人说要奴婢多多的监督您休息。”
“瑢云就是过分担心，自从做了娘就把所有人当孩子看了。”我往床里挪了挪道，“喜凤，睡这边吧。陪我说些话。”
“娘娘，奴婢还是坐着吧。”喜凤依然坐在一旁给我扇风。
“也罢，你累了便在踏上休息。瑢云的话也别都听，她如今正是闹腾的时候，天天的围着几个孩子转，连自个儿的心性都变得小孩儿般了。”我转了个身往里躺就不说了。背后一阵一阵的凉风袭过，睡意渐浓也就不再说话。
仪凤十年九月初五，载着我北上的官船到了京城码头。自从七月十六上船，走了五十天才到京城。再次见到那红墙绿瓦时，我恍惚觉着这个地方是我从来没有来过的，这里对我而言是如此陌生。那红色的高墙，如那战场上的鲜血一样，朝我侵袭过来，我觉着心口一阵痛。
“娘娘，您怎么了？”喜凤忙问道。
我捂着胸口，无力的说道：“有些累了。”
“娘娘，上车吧。先在马车里躺会儿，坐了近两个月的船，再好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喜凤扶着我上了马车。
“喜凤，让他们驾车慢些。”我斜靠在马车里，车子颠的我有些不舒服。
待我下马车的时候，我看到夕阳灿如红霞，把整个京城印在一片红晕里。似那美人酒后微微一笑，倾城倾国。那云朵怎么又变化出一把利剑刺穿心脏呢？那个人好像是安玄岩，当年他第一回看到我时对我微微一笑，带几分嘲讽又带几分同情的神情。他嘴角挂着血，微微扬起的笑容，他连死后都是笑着的。
“影影，身子还没有好吗？”玄霈扶着我，左手覆上我的额头探了温度，“也没发烧，怎么面容这么憔悴？”
“累的。”我脚下有点虚，站不住的往玄霈身上倾斜过去。
“不是说在武林别宫养好身子了吗？怎么还是这样的虚弱，真不该让你任性的留在江南的。”玄霈扶着我上了车撵道，“如今回了宫，朕让太医们好好的给你补补身子。朕可是整整一年没见过影影了，可比去年离宫时要瘦了许多。瞧着真让朕心疼，朕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今日见到了反倒紧张的紧，好似什么贵重的东西丢了一般。”
“一年没见清嘉了，也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皇上，她这一年可有认真读书？”
“她可认真了。你心中怨朕，对吗？”玄霈搂着我，他轻轻的在我头顶问道，“你回来不问朕如何，朕知道不该让你去的。”
“眼睛全好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医果真是太医。”
“今年七月才全好的。”玄霈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不说这个，今晚要吃什么，朕让宫人们赶紧的去备下。”
“只想泡个澡好好歇息。备一份清粥吧。”我靠着玄霈的胸膛不再言语。再次回到这个宫里，带着一身的杀戮和冤魂我还能寻到我当初要得自由吗？徐离瑢影陷入了安玄霈的款款深情里，她不能自拔，那我岂能转身潇洒而去。
轻纱柔幔，温水润肤，我静静的泡在碧泉池里。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数氤氲而起的水汽迷蒙了我双眼，我在江南一年的时光里，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不过是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圈让我去钻罢了。
“徐姑娘，徐姑娘。”
“徐离？”我转头找寻徐离瑢影。
“我找了一年，终于找到了如何回到各自时空的方法了。”
“真的找到了？”我抓住徐离瑢影的手急切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你可还曾记得那个《广外神记》上写的那一首诗：魂魄二轮而回归，空名湖上端箫桥，蓬莱仙树夜来香，蘸取金蕊重见天。”
“记得。可是这就是一首诗，也没有用处。”
“《广外神记》是先人就《朝期录》的内容改变而来的，我找到了《朝期录》可是这只是一本书目集，里面记录了一些撰写神鬼怪异之说的书，只要我们找到这些书便能知道。”
“说来还是没有方法。”我颓然的叹气，“我活的太累了。”
“不是的，你相信我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些书就一定能找到那个各自回归的方法的。”
“你在皇宫里找了这几年也没有找到，我还能有如何？”
“不，你是皇后你能动用你手中的权利来寻找这些书。”
“你的意思是要我怂恿皇帝广征民间藏书？”
“对。我只是一个魂魄，不能私自去民间寻书。宫里本身冤魂就多，我也能在这里长久的停留。”
“我知道了。我会找到这些书的，那给我书目。”
“我这就给你写下来。”徐离瑢影听我答应，高兴地飘过去在我的书案前坐下，静静写下一串我未曾听过的书名。
“一定要找到，一定！”她起身对我恳求的说道，“玄霈是爱我的，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知道，我要找回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扮演你的人生。”我揉着太阳穴，这日子真是痛苦。
仪凤十年九月十五，我端着自己煲的一盅汤去了未央宫找玄霈。他也刚好午间小憩醒来，见我去未央宫很是惊奇。
“影影，怎么亲自端着来呢。让宫人们端着，你身子还弱着，多休息才是。”玄霈结果我手中的那盅汤放到一边，搂着我的腰去了偏殿说话，“来坐下来说说话，自从你回宫后总是不见朕。”
“臣妾不过是怕自己憔悴的容貌惊扰了圣驾。”我端坐在一旁看着他眼里有的几分邪气，“若让皇上瞧了臣妾自己的丑貌，若是不想再见臣妾了，那臣妾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你总是想的要比朕多几分。那今日来一定不是为了那一盅汤吧？”玄霈接过一旁宫人端来的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皇上不怕臣妾在那里下毒？”我掏出帕子给他擦拭了嘴角，“若皇上真这样不注意，可是随时会让臣妾一个人过的。”
“还在记恨子周吗？”玄霈捡了一旁碟子里的果子塞到我嘴中，“他是个书呆子，没见过行军打战的事情。虽说他说以礼仪仁义为主，但两军开战求得是一个胜，只要胜利旁的大可不管。朕懂你的心思，你当初那样做也是不得已的。”
“其实，臣妾哪能记恨呢？不过是憋着一口气罢了，如今皇上这么一说，这口气也是顺下去了。”我自个儿捡了果子吃，“皇上，今日臣妾来这是想和你求个事情。”
“哦？影影难得来求朕的。今日不管何事，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天地道义的，朕都答应你。”
“可是当真的？”我塞了个果子到玄霈的嘴里。
“恩。”玄霈喊着果子点头应了一声。
“臣妾想将天下书籍编辑成册，方便后事学子寻古知典。也可体现我大安重视文化礼教。”
“这倒是个好主意，让那些闲的无聊的文官们也有个事情去做，又可把一些常年迭散在民间的孤本独本得以让世人阅览。好。”玄霈自顾高兴地说着，一拍他自己的大腿道，“明日早朝时，朕就让翰林院的那些人去编书去。朕要把大安所有的书籍，即便是野史话本也在编辑成册。整合成一本集子就叫《大安书》。”
“怎么不叫个《四库全书》呢？”我听他那话，便觉着原来当年的乾隆会编《四库全书》敢情这都是皇帝通病——好大喜功。
“影影刚才说什么全书来着？”
“啊？”我一时没回过神来，不明白他问的什么，“皇上刚才说什么？”
“算了。不管什么全书了，朕就喜欢《大安书》这个名字。听起来多大气，多昌盛啊。就这么定了。让他们把天下之内的书籍整理成册，在各省府郡设立一个藏书楼，专门典藏那些上古奇书孤本。朕要让这些书流传下去，就算朕百年之后，依旧会被天下士子记起当年有一位皇帝倾力护书的故事。此生足矣。”玄霈完全沉浸在他的美好设计中，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一项修书会花费多少的人力和物力。
“皇上，只要把孤本、残本保留下来便好。没有必要连那些野史俗言都要刻本典藏。天下刚刚安定，尚有府郡百姓难以温饱，臣妾觉得今日臣妾这一想法是苛求了。还是等国力恢复，百姓富足有余之后再来修书吧。”
“也好。今年我就在长江以北翻印孤本残卷，修订诸子百家之典籍。带到江南各府郡百姓生活富裕之后再派人去江南翻刻。”
“皇上，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臣妾先行告退。”我起身给他福了福正打算回凤鸾宫，不想被他拦住。
“既然皇后来了，就不要着急的回去了，多陪朕说会儿话难道也不行？”他一把把我拉回原先的座位。
“臣妾看皇上案上堆积了许多奏本，不想耽误了皇上的正事。”
“朕的正事就是和皇后一起看天下江山锦绣。”
“皇上，又说笑了。”我把他不规矩的手掰开道，“臣妾近来身子不舒服，让涂公公帮皇上另外找人吧。”
“影影又说谎话，朕问了孙女史你的月事，还没有来呢。这个理由可真是不好，下回一定要记得找一个好一点借口，别每回总是这个。朕再傻也会觉着这个借口不好的。”玄霈的食指抚摸过我的两个睫毛，他的呼吸就在我的眼睛前。
我使劲的一推他，他有些怔住却没有恼怒：“被朕识破了谎言，影影生气了？那下回朕就当相信，可是这回就允许朕不相信，行不行吗？朕的皇后娘娘？”话未说完他又抱紧我不规矩起来。
“阿嚏。”很好，这个时候我居然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好端端的又感冒了呢？”玄霈自己拿着白绸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水沫，“朕想起当年影影也打了这样一个喷嚏到了朕的脸上。”
“不是感冒，和当年喷嚏的理由一样，香疾！”我自己拿着帕子揉了揉鼻子，刚才被玄霈抱紧的刹那，我闻到了玄霈身上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香疾？”玄霈望着我有些迷茫，“自从当年朕知道影影你宿有香疾后，朕可是再也没有在未央宫里熏过龙颜香了。熏得都是你亲自给我调配的香。”
“那怎么会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呢？”
“桃花香？”
“皇上既然喜欢人家又何必偷偷摸摸，不敢承认呢？难道在皇上的心里臣妾就是那一个心胸狭窄的恶毒妇人吗？”我起身说完话转身便走，又想到了些什么，转头对玄霈说，“皇上，臣妾请人给桃氏诊过脉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皇上也应该给人一个适合的名分了，总不能是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更衣。”
“影影，那是个意外，真的是意外。那一日朕的眼睛还未复原，她身上有一股香樟的味道，真以为那个人是你。”玄霈跑来拉着我的手道，“影影，那真的是一个意外。相信朕，行吗？”
“皇上，在这个后宫里不论哪个女子怀有龙种，那都不是意外。”我从他的手中抽出胳臂，“臣妾自从武林别宫回来，又开始每夜噩梦连连。臣妾想搬去堆景宫在休养几个月，臣妾知道皇上必然不允，可是此事臣妾自己拿了主意。”
“影影，朕不允许。朕要你呆在凤鸾宫里，或者陪朕在未央宫里。”玄霈有点愤怒的喊道，“朕是天子，朕的话你不能违背！”
我转头对他笑道：“皇上，平日多注意养身。臣妾告退。”
待我走出未央宫的时候，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想我这一次上了玄霈他应该会过些时日再来找我的。我回了凤鸾宫立马带着清嘉和清恬还有其他一些人搬去了堆景宫。
堆景宫依然如故，我睡在堆景宫的寝殿里想着我的孩子尔憧，他不知道我是他的母亲，他会甜甜的喊我一声“姨娘”。他会黏着我给他讲一些故事，他喜欢和我呆在一起。那几个月在武林别宫的日子，正是尔憧给了我幸福和安定的感觉。孩子，如今你在梦里会想到我吗？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过去，我坐在堆景宫里的阁楼上闲来无聊弹着琵琶。徐离瑢影喜欢听我弹琵琶，她更喜欢把我所弹奏的琵琶记录成谱，她总是说这些曲子值得流传下去。偶尔我会听她抚琴，她的琴声里永远充满着孤独和等待，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是看夕阳。因为夕阳之后就是黑夜，只有在黑夜里她才会忘记她身上背负的痛苦。
我和徐离瑢影把我们听到的曲子编录成一册集子，我给它取名《九州芳华抄律》。徐离瑢影说，这个名字真像是两个小贼所为。我说这个名字最是贴切这集子里的东西，因为都是我们抄录了别人的心血之作。我把自己最爱的《盛世华章》放到了集子的首篇，把《琵琶语》放到末尾。
徐离瑢影说，芳华盛世终于落空一日，一旦落空就只剩下绵绵思念和怨恨，琵琶声声如女子哭泣，真是应景应情。
我说，我只是喜欢给这本自己偷来的大作套一个好的套子罢了。
我们总是在堆景宫的阁楼里相互说笑，琵琶七弦琴，别人都以为我病了，疯了，一个人自言自语。
许多年后，我再次在某个茶楼里听到有人抚了一曲《盛世华章》，我问她是怎么知道这首曲子的，她说当今皇上刊印了皇后娘娘所做的当世名谱——《九州芳华律》。我转身便走，徐离瑢影他确实是爱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五十八章 又见北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