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六章 进献群芳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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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六年三十日，大安除夕。
整个宫廷都忙忙碌碌的为着所谓的万事大象奔波着，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物阜民丰，所有这些词都被一道圣旨所包罗，他的皇朝一片高歌，他的帝业一片明媚，他的后宫一片祥和，所以他三份微醉脸稍红，指点江山欲霸图。他只差个七品太监过来给我一个口谕：指明我除夕盛宴上要有一些表示。
“回去告诉皇上，本宫身子不济，虚乏的很，走不了太多的路，太医前些日子说要我多休息，多食清淡之物。本宫就不去打扰皇上和诸人的好雅兴了。”我懒洋洋的用手支着额头打发着这个七品公公。
“可是皇上说一定要娘娘您出席。”
“本宫累了，回去复命，一字不差的说。”我懒得搭理这个公公，只因玄霈未曾给我一个皇后的尊严，他可差一个末等的公公戏虐我，我也可以反击他。我起身往内殿走的时候，衣袖扫落了搁在桌上的茶壶，顷刻间寂静的凤鸾宫内人人自危。
“娘娘，娘娘您请息怒。”苏嬷嬷赶紧的招来宫人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乏了。”我只是不冷不热的扔出这句话，便离开了正殿。
“皇后娘娘，皇上要您一定……”那个七品公公还不识趣的要我前去赴宴。
“皇后娘娘乏了，你先回吧。娘娘要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何时轮得到你来撒野。皇后娘娘如此尊贵之人岂是你这小小七品内监说得的。”我听得苏嬷嬷教训那个七品内监，心里倒也觉得这小公公也是可怜，无缘无故的两头受气。
这一日的近中午的时候，我立在书房的书案前，看着那一幅《群芳图》，提笔欲书却不知该落何字。呆呆的握着笔看着宣纸上媚眼流转的十多个妙龄女子，有些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凭着苏嬷嬷的描述一笔一笔的画下来，倒也有些相似。
“娘娘，您怎么不画您自己呢？”苏嬷嬷立在一旁为我焚香，这香是我让着凤鸾宫内的宫人去御花园的香樟林里拾来香樟枯叶，我让人剪碎了那些枯叶，如同檀香一样的焚着，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呛味，我及是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味道让我时刻谨记我自身时时刻刻处在危机之中，万不可掉以轻心。
“苏嬷嬷，本宫又如何能画自己呢？”我把笔放到笔架上，轻轻的坐下，深深的吸几口这一股香樟的呛味，让我清醒，让我戒备。
“娘娘，您不是八月的生辰吗，这八月正好空着呢。”苏嬷嬷手指点着话中八月桂花那一截，我只画了一株桂花树，在我旁物。
“一年十二月，月月花不同。花开百日娇，人比花更俏。你瞧这一年十二月中，除了八月是本宫的生辰之外，这每月之中大都有着一两位妃嫔的生辰，不过尊卑不论生死，她们都被画在上面，她们娇艳俏丽，多么漂亮。可是八月是皇上的生辰，本宫又岂能盛过皇上呢？”我看着那株满树芬芳的桂花，所谓桂花折桂，多好的兆头，我若是男子定是欣喜的，只是我是个女子，我虽偶尔愤恨起来想做那个武则天，可是我最是向往的还是自由，不是权势。
“老奴愚钝了，没想到这么多。”苏嬷嬷静静地说了这一句，便只是默默的为我磨墨，不再说其他。
“本宫知道应该落什么款了。”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偶尔看到的一副题字——柳影斜生香浮动，千娇回眸月黄昏。这一幅的题词是当日在徐离瑢影句章旧居里看到的，当时那副美人秋千图上满面尘灰，我拭去那些灰尘才看到那幅图，只是可惜这图依然是一幅重新拼凑起来的图，只是那题字却是新落上去的，应该是徐离瑢影的笔迹。
我拿起笔在画上写上“柳影斜生香浮动，千娇回眸月黄昏”，千娇百媚很是符合这幅群芳图的意境，也更符合他作为帝王的奢靡生活，然后千娇百媚之后真正是他的荒淫无度和懦弱。
“苏嬷嬷，晚上大宴的时候，你带着清嘉前去赴宴，就说这画便是我送给皇上的礼物，名为《群芳图》。你要让清嘉上去献礼，要让清嘉重新得到皇上的疼爱。这才是正事，莫要为其他的琐事烦忧，只有皇上欣然接受这《群芳图》，一切都会得到改变的。”我放下笔，拿出随身所带的印章，在印泥里一扣，重重的印在画上，这一枚印章是“疏影横斜”。
“娘娘，公主知道您的用意吗？”苏嬷嬷收拾着我书案上的东西，担忧的神色，她想必是害怕清嘉不明白我的心思。
“放心，这幅画的初稿，清嘉便见过了，我早已经教过她改如何回答。你只要带她前去赴宴就好。”我抿一口那一盏陈茶，茶色早已全无，如同白水。玄霈处处给我提醒，他只是要我乖乖的活着，做他刀下安静的猎物。所以他表面上给我的是无限的恩宠，可是底下的呢？一盏陈茶便可知他的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了。
“娘娘，您放心，老奴一定做到。”
“苏嬷嬷，去厨房看看，那个熏肉可是煮熟了没有？本宫有些馋了。”我拿出帕子在口角擦拭一下，闻着空气里若隐若现的熏肉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在叫嚣了。
“母后，母后，厨房的熏肉熟了，可好吃了。”正说着清嘉那个小丫头一手拿着一块熏肉一手推门嚷道。
“你这个小丫头，偷吃啊？”我走过去，擦着她油乎乎的手道。
“没有偷吃，没有，是厨房的杨嬷嬷给我的。可好吃了，母后你尝尝。”说着就把另一块熏肉塞到我嘴巴里，我本想在说她几句的，只是现在满嘴的肉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好敲了她的小脑袋，赶紧的把我嘴里的熏肉给嚼了吞进去。
“好吃吗？”她紧紧的盯着我问道。
“恩，好吃。”我拿帕子擦擦嘴角的油，“可是，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没有了礼仪，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呢？”我换了条帕子把她的双手给擦干净。
“来，现在让苏嬷嬷带着先去换洗一番，晚上你去参加除夕宴，记得要好好表现。”我用力抱起她，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恩，母后放心，儿臣都记住了。一定不会让母后失望的。”清嘉拉着我的手问道，“那母后为什么自己不去呢？”
“因为母后乏了。”我捏捏她的小鼻尖，这个小鬼真是闹人。
“噢。那母后要不要先休息呢？等休息好了，再陪儿臣一起去呢？”这个小鬼就是会算计，在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
“好了，你这个小鬼，越来越调皮精怪了。母后身子真乏，不能陪清嘉去，让苏嬷嬷带着也是一样的，听话。”我语重心长的抚摸上她的头发，柔柔的发丝，给我无限的温暖，孩子，孩子，你总是无辜的。
“苏嬷嬷，带着平阳公主去吧。”我抱起清嘉把她放下来，然后走到书案前将原先画完的《群芳图》卷起来放入锦盒内，“苏嬷嬷，带着这锦盒去，小心点。”
小若和苏嬷嬷带着清嘉出了书房，留我一人在那，我漱口之后便在书房床上休息。我想着到了晚上应该会有一些意外可以预见吧，虽然我并不晓得会有什么意外，不过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对的。
冬日的夜总是来的早，天极快的暗下来，静下来，随即又热闹起来，烟花散落在整个宫廷内，灿烂而绚丽，奢华而悲凉。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具体的形容这种东西，其实就好比如我这个皇后，多么风光奢靡的大婚，可是入宫之后呢，我的凤鸾宫内的茶叶是去年郑后入宫时江南进贡的青断山，我宫内的众宫人是仪凤前头三朝皇后留下来的，我的宫内的一应摆设据说是程后时的模样，我的宫里的花树是苏后时的格局，连带的是整个凤鸾宫内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死亡和阴谋的味道，还有日日夜夜绕在我心头的鬼魅。我看到我自己扭曲的表情和人格在面对这些所有的讽刺时我居然还能面带微笑的接受。
夜沉下来，重重的沉下来，几乎要把所有人给包囊和淹没。除夕盛宴如期举行，歌舞曲乐一样不少，觥筹交错，醉态百出。我一身公公衣衫走在热闹而安静的宫中甬道里，我想看看清嘉这孩子有没有出错，或是有没有得到玄霈的重新喜爱呢？
我偷偷的立在外围听得他们父女的对话，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来了。清嘉终于还是让玄霈注意到了，清嘉能得到玄霈的重新疼爱与我来说是一个计划里的一个步骤，于清嘉自身来说也是能安全活下来的筹码，毕竟她是皇上心里疼爱的孩子，无论如何旁人就算要向清嘉动刀子也得思量思量。
我轻轻的出了晚宴处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着，我入宫也算有一个多月了，只是我却还未真正的逛过这个皇宫，听苏嬷嬷说宫里的北宫处有一个堆景宫，里面风景极好，据说是先帝仿着江南园林为华淑妃所建，只是可惜华淑妃早走在先帝前头，从此这堆景宫便渐渐萧索，如今到真的成了一个冷宫。
我心里想着当日看过的皇宫地图，提着一盏昏黄的宫灯摸索着走。一路上灯光越来越淡，人影越来越稀疏，偶尔碰到几个宫女太监，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个头，大家都知道往堆景宫走的人都是不得势的人，没什么必要去在意的。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已经没有了人影，却突然在岩墙的一侧看到一拍男子的脚印，这脚印的大小决不是宫中太监的脚印，因为这留下的鞋印的样子是皇室宗族的。
我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看着这个脚印，心想着这除夕深夜能来这堆景宫的人会是谁，绝不可能是玄霈，因为他不可能抛开文武大臣来这里幽会某个他偷偷收藏的美人，这不是他的作风，那这个人会是谁？里面一定还有一个女人，这样的夜，这个几乎让人忘记职守的夜，这是一个绝好的偷情的夜，里面的人一定会给我一个天大的把柄。我的心被这个想法给唤醒了沉睡的八卦心态，我轻轻的起跳翻进堆景宫里，熄灭了宫灯里的烛火，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面，果然这里面有灯光，有男女私语，还有重重的暧昧。我把耳朵贴到一旁细细的听着声音。
“玄岩，你说现在皇上会不会想到我们在这里呢？”
“你说呢？他正忙着对付他的皇后娘娘呢？怎么会想到我们啊。”
“也对啊，听说皇上差人去请皇后娘娘赴宴，娘娘把人给回绝了。”
“我的这位皇嫂可真是奇怪，我就见过一回面，听说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的。我看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也没见过皇后几面，就是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或是去凤鸾宫请安的时候见到，不过我都不敢正面瞧皇后。”
“为什么不敢正面瞧她呢？难不成她是母老虎不成？”
“那倒也不是，皇后娘娘长的也算有倾国，不过总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好似就没怎么见过她笑。”
“我那皇兄，娶得四个皇后，哪一个不是其人怪胎啊，徐离氏也没什么可怕的，一个南蛮夷子罢了，怕她干啥，指不定她还不能活过今晚呢。”
“怎么会呢？听说皇上还会半夜三更的去凤鸾宫看皇后娘娘，涂公公那天不小心说漏嘴来的。我当时正好在王淑妃那里串门子听到的。”
“啊？我那皇兄居然会半夜三更的跑去凤鸾宫看皇后，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他从来还没对那个女人这样上过心。”
“所以啊，我看皇后这个后位坐的可稳了，如果来春皇后身子恢复了，指不定就能怀上孩子，若是生下皇子，那是铁板钉钉的太子。也不知道我以后要靠谁？”
“我的美人，还有本王啊，怕什么。”
接着里面是一阵暧昧的声音，我立在外面，仔细的听出了这两个人是燕王和陈容华。原来这一夜我这样出来是大有收获的，虽然前面我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多有揣测，可是那也只是我心里的臆测罢了，如今多了这亲眼所见的一幕，我更加深信燕王决不是什么等闲之人，他能从玄霈的手中夺得傅嘉瑜的人，就同样会夺得玄霈的天下，傅嘉瑜真是不幸，做了燕王夺权的第一个筹码，还那样的傻，天真的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哪知这根本就是地狱，不过陈容华也未必会是燕王心里想要的女人，也许只是利用陈容华罢了，一个女人嘛，对于燕王来说天下若能到手又何愁女人，因为从他对傅嘉瑜的态度来说，他的心里一定曾经装下过一个令他伤心至深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是谁又在哪里呢？
我悄悄地躲到一旁，继续观察他们的动静，我果然很猥琐，也很变态，不过如果能用猥琐和变态换来我的太平一生我还是乐意去做的。我听得他们的谈话，里面涉及到了许多我不曾知晓的故事，比如苏后，比如凤鸾宫里的那一株荔枝树，比如那个死去的素娥，还比如那个我完全不晓得的华淑妃。我曾经一度以为华淑妃就是燕王的母妃，后来才晓得，燕王的母妃不是华淑妃，而是华淑妃的表妹，华淑妃仙逝后，先帝晋封为淑妃，先帝薨后又晋封为淑贵太妃。因此燕王同华淑妃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玄岩，你就要走了吗？怎么也不多呆会儿，反正皇上那里正忙着和众大臣喝酒呢？”
“我出来太久了，容易引起旁人的猜测，这样不好。乖乖，我们先走吧，我随时会进宫来陪你的。”
“每次总是这样说，可是进宫的日子少的可怜，还未必能到我寝宫来。”
“乖了，这样好了，我把这东西给你留下，你看到这就能想到我，可好？”
“这是个死物件，我拿着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你这个大活人。”
接着听得一声好像砸在墙上的声音。
“你不要生气了，赶明儿我给你捣腾进宫几件好玩的，再给你买几盒聚香轩的胭脂，芳德斋的古玩，这样总能让我的大美人开心了吧？”
“这还算说的过去，不过我要聚香轩的无水胭脂，蓉菊香粉。”
“好好，美人说什么我就买什么。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出去吧，这里虽然是冷宫，可是久待不宜。”
“恩，走吧，这里真的挺冷的。我还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
听得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然后又听得脚步渐渐走远，我走了出来，看到那两个已经走远的人，入殿找那个刚才被陈容华丢到一旁的东西，我用火折子把宫灯点亮，在凌乱的房间内找到了那个被丢的物件，拿到手中仔细一看，是一片玉，玉质算是上等，小篆刻着“玄岩”两字，燕王没想到要找出来，看来也不是什么在意的物件，不过到了我手里却是成为了要挟他们的筹码，我小心把这片玉收好。然后赶紧的离开堆景宫。堆景宫真的很美，就算被荒废许多年，还是能看出类当时的美丽和惊艳，只是华淑妃仙逝之后，这个堆景宫也随着她一同被人遗忘，最后成为荒废的院落。
我回到凤鸾宫里的时候还不算太晚，赶紧的换回衣服躺在床上，细细的想着今日预见的这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燕王心里喜欢的是谁？这个人不是傅嘉瑜，也不会是陈容华，更不可能是我，那么这个人会是谁，难不成是一个死人不成？我越想越头大，却听得小若说道：“皇后娘娘，您睡了吗？”
“小若，什么事？”我懒洋洋的问道，心里想着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
“皇上带着平阳公主来凤鸾宫了，皇上说今日要待在凤鸾宫。”
“啊！”我整个人跳了起来，玄霈要留宿凤鸾宫？我身子才刚刚恢复，他就开始想着法子要折磨我。
“娘娘，涂公共刚才来传口谕，让娘娘先沐浴更衣迎候皇上。”
“小若，你等会儿告诉皇上说，本宫累了，先睡了。”我重重的把自己放到床上，真想不出来接着会是什么情景。
不多久，玄霈果然带着清嘉来了，他让奶娘把清嘉收拾好，他推门入殿的时候，小若虽然说了，可是他还是进来了。
“皇后的群芳图里，怎么没有皇后自己呢？”他坐在床边把我叫醒。
“臣妾不敢入画，臣妾不足与众位姐妹比美。”
“可是，今日朕要来描摹下朕的皇后，就这样，不许动，这个睡姿很美。”他看着我赶紧的跑去铺开画动起笔来。
“皇上，臣妾累了，更何况哪有人画别人睡觉的啊？”我转身往里睡，同他斗真累。
“反正朕今日就是要画皇后的睡姿，这画是给朕一人看的，朕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旁人管不得。”
“是吗？那臣妾就先睡了，皇上您啊，就慢慢的画吧。”我没好气的说了几句，也许真的累了，不多久我便入梦，梦中有人拥着我给我绘下一幅盛世太平景象。
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燕王的心爱之人是谁，他之所以娶傅嘉瑜的原因，可是燕王遗忘了我的存在，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那天除夕我就是她们旁边。而我也在许多年之后才明白，玄霈那一日醉了，他以为那床上的人是鲁柳影，他醉得太深，太深，以致以为自己娶得是鲁柳影，可是他到底是错还是对，谁也说不清楚。只是那一日那个拥我的人是玄霈，那个暖暖的怀抱是真实的。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进献群芳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