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者》渊如海

17、双月行空3

　　中州，王都，左相府书房。
　　左相坐在书桌前，眉眼低垂，似乎是在酣睡。他手里捏着一只上好的紫狼毫笔，墨汁凝在笔尖，书桌上摊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好像是左相在准备下笔前就睡着了。烛火微微摇曳着，他须发皆白，昏睡的时候看起来一脸祥和。
　　原本紧闭的大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月光顺着那条缝溜进来。这间书房可是按照左相的吩咐特制的，哪怕是窗纸也是采用一等一的好料子，上好的油纸在火光下还带着点特殊的光泽。
　　烛火在一刹那之间暗了一下，随即亮起，风从院子里吹过。
　　“那个孩子找到了没有？”左相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他轻轻甩了下手中的毛笔，一滴墨水甩出落在窗子上。他说话的时间掐的极好，几乎是在风声刚落的那一瞬间。
　　偌大的书房里，也只有书桌上才点了一盏油灯，除了书桌这儿一块，其他地方都阴沉沉的，可是就是在黑暗里，有声音响起。
　　“大人，目前还不曾找到那个孩子。”黑暗里有人说，“按照您的吩咐，从中州出发，我们一路跟随，可是到了鹤州地界，我们就没办法跟随了。鹤州有那个人布下的阵势，若是我们进去，也会被发现。”
　　左相花白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他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仍旧闭着眼，声音也含糊不清的跟呓语似得，“换做平时，你们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你们也的确没办法，说不得在鹤州城外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得不偿失。”说着‘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声音也是慈祥，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视人命于草芥的味道。“其实我很好奇，那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黑暗里的人像是在思索，片刻后，他说，“大人，不知道您是否得到消息，银狼妖将，死了。”
　　左相终于睁开了眼，他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好像是有点不适应火光，看起来有点老眼昏花的味道，可就是这么一双眸子里，却闪过一道光，犀利如剑刃。他随手将毛笔搁下，复又拿起来，站起身来，毛笔点了点砚台中的墨水，在宣纸下写下两个字，他笔走龙蛇，极尽飘逸。
　　“银狼？他只说去雍州。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好手，这些天有空查查是谁将他去塞外的消息走露了，一般人就随便杀了吧。”他说完，手上也正好停下动作，宣纸之上赫然是‘造神’两个字，他静默了片刻，搁下毛笔，一手捏住宣纸的一角将它递向烛火，火光一闪，宣纸燃了起来。
　　左相又重新坐下，他听见黑暗里有人应了一声。
　　“那个孩子，”他想了想还是提了起来，“赶紧派人寻回来吧。”
　　“那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大人重视？”黑暗里的人问。
　　“你不懂，”左相说，“我们都是王的子民啊，这个孩子和我一样，是要献祭给王的，是王之子啊！”
　　左相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的，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半身的力气，几乎是瘫在椅子上，低低的喘着粗气。
　　他扭头看向窗户外，目光中带着一点迷茫。
　　姬雪清和姜明图两人并肩行走在鹤州城内，雨刚停，空气来还带着丝丝的寒意。两人各提着一把油伞，水珠顺着伞面滑下。姬雪清束腰长裙，姜明图宽袍大袖，俨然一对璧人的样子。
　　安静的街道上，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一个行人，寂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甚至，姬雪清环视了一眼，少有人家点了蜡烛。宵禁开始，为期三天的开禁已经结束，昨夜也真是热闹，几乎到了凌晨夜市狂欢的百姓才慢慢散去。
　　姬雪清抬头看了眼玉盘一般的明月，他们刚才在雨停之前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可是顺着路过来，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反倒是姜明图在一旁孜孜不倦或者是是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其实姜明图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说话，他也不是不愿意安静一些，但是如果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你不说话我不说话，不是很尴尬？而且，久而久之，就会觉得寂寞吧。
　　对，就是寂寞！
　　姜明图兴致勃勃的和姬雪清说自己在姜家的生活，说辽阔的海域里有长着翅膀的鱼，说三五成群的纨绔子弟在平坦的山丘上纵马狂欢，说看不顺眼的双方来一场马球，或者是在老头子们严格的教导下学习。
　　和姬雪清不一样，姜明图才是真正的贵族，哪怕是在中州的公子里也能排得上名号的，不过知道姬家与姜家真实情况的人不多，他们也只是以为姬家与姜家仅仅是得了长辈庇荫的世家而已。
　　姜明图的父亲是姜家这一代家长的儿子，能力出众，据说老爷子有打算把家长的位置传给他。而姜明图的母亲，可是王族的一位公主，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啊。这样的身份，也是顶了天的，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甚至可以说是博学，谈起这些来一套一套的。姬雪清都听得有些发愣，比如姜明图说东海之滨的有一座小岛，岛上全是孔雀，说孔雀开屏的样子和它们的叫声，说在每年的四五月份他们一行交好的几个公子就会架船前往捡孔雀蛋，还说孔雀蛋应该搭配什么材料最鲜美。
　　姬雪清停下脚步，她觉得自己脑袋发疼，“明图，你在姜家也总是这么……”她想说喋喋不休，可是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她听得出姜明图只是试图引起她的兴趣，但这些无论是孔雀和长翅膀的鱼她都没见过，也没人和她打马球、中州也没有辽阔的海域，她应该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备受白眼和风言风语，说她一年几乎全部时间都在藏书阁？
　　“嗯？”姜明图也停下步子，“你不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有点无聊吗？鹤州城这么大，三天的时间我们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反正现在无聊也是无聊，还不如说点什么打发打发呢。”姜明图咧嘴笑了一下，他这种近乎无赖的表情真叫姬雪清火大。
　　姜明图看着姬雪清扫视着四周的街道，她站在原地低着头，蹙眉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着姜明图尝试咧嘴笑，可是面部表情有些难看，姬雪清自己也注意到了表情的不自然，她迈开步子朝前走。姜明图摸了摸后脑勺，还没明白是什么状况。
　　“我是个孤儿。”姬雪清说。
　　姜明图愕然的张着嘴，他以为姬雪清不会再说什么，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劲爆，单刀直入。他咂了咂嘴，没发声。
　　“怎么，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姬雪清微笑，“他们说我是爷爷的孙女，说我是姬家的嫡长孙女，他们很嫉妒我有一位家长爷爷，你知道，别说是姬家姜家这样的家族，哪怕只是一般的王公贵族，没了父母，孩子也是备受压迫。不过，好在爷爷是家长，在两岁之前，也都相安无事。直到十六年前，姬先生来了姬家，夸我有掌旗人的天资，于是，在平静的海面下开始暗潮汹涌……”
　　“所以，你记恨姬先生？”姜明图问。
　　“不，记恨什么？如果没有先生，我可能都没办法，嗯，你知道姬家姜家两家女子的情况。所以，我没有你那么显赫的身世与疼爱你的父母，听说你这次来你母亲都哭晕过去了，对吧？”她望着姜明图，“我只能不断的看书，学习，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的野心很大，非常大！想知道吗？”姬雪清突然跳到姜明图的身前将他拦下来盯着他的双眼，她的眸子亮亮的，好像有一轮小月亮。
　　“当然。”
　　“那你可不能笑话我。”
　　“嗯，不会笑话你的。”
　　“我，我要成为姬家的掌旗人，我要成为家长！我要让那些曾经笑话过的我的人知道，等我的能力能够为野心撑腰的时候，我就要开始反击了！”
　　姬雪清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涩的笑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雪山之上的雪莲花开了，空谷幽兰，美到极致。姜明图也觉得美，尤其是在这么一个万籁俱寂，只有他们两人的空旷街道上，孤男寡女的，还刚刚下过雨月华如水似得的夜里，他应该心动的吧？姜明图也心动的，可是好像更多的是心痛，别看姬雪清说的云淡风轻，个中酸楚也只有自己体会。
　　那在她成为掌旗人成为家长之前呢，她的能力与野心不匹配的时候，她也只能蛰伏，备受欺凌和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