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冷无双》只抽半支烟

12、第12章_婊/子

　　接着是紫烟的独唱，逐日手握竹笛站在东南角，映月拉起二胡隐于台子之后，琼芳坐在二层雅厢弹奏古筝，一时间楼里静得鸦雀无声，从正厅四面八方聚拢起来的绝美合奏夺人眼球，声声入耳。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唯独角落一桌，棋照下酒照饮。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紫烟举杯，掩袖而饮。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又随意一衔杯，后倾的白皙脖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皓月当空，恰似嫦娥离月宫，恰似嫦娥离月宫。”又是一杯。
　　“好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紫烟卧鱼。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紫烟醉步。
　　“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紫烟舞扇。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紫烟沉醉。
　　紫烟每唱一句，邀月也饮一杯，看似无意的举动却与紫烟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这是《贵妃醉酒》的段子，我母亲以前的最爱，我已然无法记全完整的词曲，多少改动了一些。这些心思玲珑的丫头们倒是在我的基础上又修改加工了不少。
　　紫烟扮的是骄纵任性放浪不羁的杨玉环，邀月演的是实则看在眼里却故作无动于衷的唐明皇。这个时空里当然没有这样的两个人物，紫烟却演得惟妙惟肖、真假难辨。第一杯酒，以扇掩面缓缓啜饮，是怕宫人窃笑而故作矜持；第二杯酒，合扇快饮，突显内心苦闷，酒愁人更愁；最后一杯，一饮而尽，不能自制的沉醉失态，借酒浇愁愁更愁。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紫烟唱完最后一句，邀月饮完最后一杯，二人从最初的微醉到最终的醺醺醉意，紫烟已瘫软成一团春泥倒在邀月怀里，让人看不出她们是真醉还是假醉。也许真正醉了的，是众人的心吧！我不知紫烟和邀月是以何种心态来演绎这首曲子的，众人已经跟着陷了下去，曲子唱完，余音绕梁，似是拨弄到了小小红楼里每位宾客的心弦。
　　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执着棋子的手也僵在半空，许久未落。
　　他抬眸深深望了我一眼，我不由心中一怔，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个男人如此陌生，如此低调，为何我的心却会随着他的眼神起伏不定！？
　　倘若今夜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这可以算是我来到这个时空后最太平的一晚。
　　只是无奈，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紫烟一曲唱罢，便下台走场回敬客人，她很懂人情也很会拿捏分寸，自知只唱两曲小调是无法满足客人要求的。邀月还坐在台上，三大坛金枝，来者不拒。
　　“优雅细腻，协调丰满。”客人敬她。
　　“回味悠长，空杯留香。”邀月回敬。
　　这便是金枝的酒性特点。
　　另一边，傲雪落子越来越慢，秀眉微皱面露难色，看来那个神秘男人下棋也有两手，否则也不会轻易将傲雪难倒。只是这五子棋是我教了傲雪一下午她才摸透门道的，这个男人竟然一学就会？傲雪还未落子，我已悄然移步到他们桌前。
　　“活三揩四。”我未拾子，食指点在纹盘上极为不显眼的一处，一语道破玄机。
　　男人抬眼看我，抿唇淡笑，眼里流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我只好客气地对他微微一点头，这一局五子棋下了这么久都还未见分晓，我自然要颔首称赞一番。
　　不料对方抢先一步开口道：“没想到冷老板对赋棋也颇有研究，竟发明出如此新奇的玩法。”
　　一刹那，我像被雷劈散了神智一般愣怔在原地，思绪好似流畅的电影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这么像唐——宇——诺！？
　　我呆滞地盯着他，视线在他的眉眼间徘徊，他举手投足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与唐宇诺相似，唯独那道温文儒雅且带有磁性的嗓音与他一模一样，让我刻骨铭心。
　　他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脸研判的表情深究着我。
　　他绝对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反复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似乎是对望的时间过长，他也闪了神，喝了一半的酒竟沿着下巴的沟壑滑落下来。
　　“呵，对不起，我失态了。”他口中虽然这么说，手下的动作却不紧不慢，他抬手用指腹揩去嘴角溢出的琼液。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这失态了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冷爷……”傲雪适时介入，大概是以为我也对这位客官有意，正准备起身让位给我。
　　“不用起来。”我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轻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是我多此一举了。你们继续吧，务必尽兴。”我以老板的姿态客套回应，一抬头，正好看到双手环抱胸前的陆无涯，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柱旁，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的方向，一副好像我欠了他什么的表情。我一看他，他又连忙把头别开，却还是在用眼角偷瞄。我低笑，这个小屁孩，怎么那么有趣啊！？
　　正欲绕回门口逗他一下，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我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阴冷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来的惊慌，想甩开这个陌生男人禁锢的桎梏却不知为何全身都没了力气。我只好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无奈地望着他。
　　“冷老板既非君子亦非小人，而是位举止不俗的红尘女子，何必这么着急撇下我离开呢？”他微笑，眼底却浮起一派森冷，紧紧扣住我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又朝他那里拉近几寸。
　　看出他意图不轨，我随即哼出一声冷笑，心底暗说：这男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他未必也太小看冷无双，太小看夏暖暖了！我伸手按住他扣住我手腕的手背，施了七分力道，口气不善：“我这个‘女子’，是素来不陪酒迎客的，这位客官怕是新来的吧？可不要坏了红楼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更不要给你台阶你不下，还来问我要红地毯！
　　他大怒，扯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牌朝桌上一摔，嗑当一响清脆玲珑，正巧敲到了瓷杯的边缘。
　　“是不是非要这个你才肯留下？”他声音低沉，话语中怒火蹿烧。
　　我的视线理所当然被他的举动吸引住，瞄了一眼那块巴掌大小的玉佩，却又兴趣缺缺道：“是块好玉，只可惜小女子无功不受禄，客人还是自己收好吧，小心可别摔坏了。”我甩开他的手，再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这个男人凭什么拥有与唐宇诺如出一辙的声线？简直恶俗得让人恶心！有玉我就必须献身？可笑！又不是我要找的那一块！
　　刚摆脱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又有一个不要脸皮不要命的家伙凑了上来，油花花的一只肥手猛然捉住了一只玉腕。不过，这次的女主角不是我。
　　“哟，大爷我还当你这小娘们被人赎了呢！原来还在这窑子里啊？来，过来陪爷喝一杯！”那人衣衫不整面色通红，一手抓着傲雪，一手还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明显是喝高了。
　　“你……你干什么？走开！”傲雪神色惊慌想要挣脱，但一弱质女流怎敌得过醉酒的七尺粗汉。
　　只听“砰”的一声响，醉汉摔开手上的酒壶，一把掐住傲雪娇小的下巴，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人，小婊/子，小骚货，在青楼里装哪门子清高？能和这个男人上床，就不能和我上了？告诉你，爷当初只是个九品芝麻官，现在可是连蹦三级了！连御军见着了也得给爷让道！哈哈，怕了吧？想讨好爷就给我乖乖趴在地上把酒舔干净！”
　　“想都别想，你少在这里侮辱人！”傲雪嘶吼一声，这小角落里又是拍桌子叫嚣又是摔杯子叫骂的，一下引来不少客人的旁观侧目。傲雪见人群围得越来越多，自己又被这个蛮横男人如此诋毁，眼眶里委屈的眼泪硬是逞强地憋了回去，她虽无奈，但语气坚决，“这位大爷，请你放尊重些！”
　　那男人仗着自己官高禄厚，却又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直恨得牙痒痒，抬起另一只手就朝傲雪的脸上挥了过去。傲雪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啪”的一声，震耳欲聋，脑子里仿佛无数蜜蜂在造反。
　　挨下这一巴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千钧一发之际我冲到了傲雪跟前将她一推，硬生生接下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
　　我垂下头，发丝已经凌乱地散了下来，情急之下一咬牙，还是不小心磕破了唇角，沁出些许血丝，铁锈般的腥味和着唾沫强硬地咽了下去。我并不觉得这一巴掌有多疼，想当年这样的一巴掌只能算是成杰夜晚余兴的开场前奏。我只觉得恶心，这个人的手好脏，我的脸被弄脏了，只是这样而已。
　　一时间，红楼里安静的和墓地一般。围观的没围观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闭上了嘴。那醉汉见着打到的人是我，也吓得愣在原地，七分醉意减了五分，手脚都在颤抖，就差没尿裤子了。
　　“打也打了，你请回吧，不送。”我低着头，冷冷下起逐客令。
　　口口声声骂别人婊/子，其实真正配得上“婊/子”二字的，就是你这个大爷！以为青楼里的女人就不是人了么？滚吧！滚回去当你“纯洁”的婊/子吧！
　　“你没事吧？”陆无涯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我的身边。
　　我低着头看着他的手，捏白了的拳眼慢慢松开，像是想要摸摸我被打肿的侧脸。
　　“没事，妆花了补补就好。”我伸手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碰触到我“肮脏”的脸，他却反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像是在隐忍着快要爆发出来的怒气。我不敢抬头看他那双猩红的眼，怕他按捺不住浑身散发出的阵阵杀气。我把头靠在陆无涯的胸口，他扶着我朝卧房走去，跨过正厅门槛的时候，我听到了身后一声清脆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将陶瓷酒杯生生捏了个粉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