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64、山雨欲来

　　荔园项目在孔诚无所不用其极的高压态势之下，最终在一个月后胜利得标，欢呼庆祝之声顺利堵住了黄利耀一派的嘴巴，成功稳住了孔诚富思诚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更是富思诚既三年前高层变动后又一次权力洗牌。
　　昔日那些跟随黄利耀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寻觅投靠的机会，甚至有人背后大赞慧遥提早投诚的眼光，亦或是做出原本就是孔诚安插在黄一迪身边的一枚棋子的阴谋论。
　　令慧遥哭笑不得，却也懒得搭理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对慧遥来说，本次成功虽然付出不少，却并不认同孔诚借此打击异己，消磨设计竞争对手的方式。
　　即便黄利耀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即便沈麟君也曾威逼利诱妄图利用她盗取商业机密，可孔诚的成功不是因为他比较有能力，而是他更卑鄙，甚至可以说更侥幸。
　　孔诚为拉拢人心，庆祝胜利，要给每一个参与竞标的员工发一笔5000到50000不等的红包奖励，大家欢呼不已。
　　而最后的结果是，除了孔诚自己是头奖，其他人差不多都是5000，意外的是慧遥竟得了两万的大红包，在得到的那一刻，孔诚还特地向她挤个意味不同的眼色，令她诧异，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元旦将至，人间也迎来了秋尽冬来的严寒和大雪。
　　孔诚自发红包起开始对慧遥频频示好，多次言语，别有弦外之音，更有甚者，已经暗送贵重礼物，甚至元旦佳节的短短假期都被装作不经意问候，令慧遥苦恼不堪。
　　孔诚不同于黄利耀的丧偶，他是有老婆的，如此明目张胆，简直禽兽流氓。
　　丽秋忽然晕倒了，慧遥赶到医院细问，这才得知她已经患病多年：三年前宫颈癌被拿掉子宫，三年后复发成卵巢癌，更糟糕的是癌细胞即将扩散，危及她的生命。
　　慧遥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时哽咽难语，之前的一切似乎已经在她的重病中得到了所有解答。
　　她为好友忧心撕裂，却无力帮衬，眼看丽秋在接受化疗之后痛苦的连喝一口水都那么艰难，就心如刀绞，窒息难耐，却只能强咽即将喷出的泪泉，照顾她，鼓励她。
　　丽秋面色苍白无力，却对她微笑面对，“不要伤心，生死有命，我早就看开了。原本以为三年前就该走了，却还能拖到现在，也算是我的幸运。”
　　“丽秋，”慧遥握着她瘦弱干枯的手，竭力支撑却压不住那阵阵鼻酸带来的战栗，为了能在她面前撑住，她强颜欢笑，鼓励安慰。
　　慧遥借故出去之后，泪水终于秉山洪之势，雷霆而下，一朝触碰空气，更是滔滔不绝，不能自已，最终趴在墙角哭成泪人。
　　“她怎么样了？”
　　泪眼朦胧中瞧见黄一迪关切的目光，慧遥不禁怨从心生，毫不顾忌，“你早就知道是吧！”
　　黄一迪的低头默认令慧遥火上巅峰，竟然不能自控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打蒙了他，也打蒙了自己。
　　许久，当沉默逐渐消散，慧遥方才稍稍缓和情绪，“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要隐瞒？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害薛阳？你以为你是在补偿她吗？我之前还以为你跟她错过是输给现实，原来是输给了你们自己！黄一迪，你太天真了！你到底懂不懂怎么做才是去爱一个人！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你打着补偿她的名义搅得这一串事，哪一次不是给她的心上再捅上一刀！”
　　一串泪花，溢出眼眶，黄一迪痛心疾首地锤着无情的墙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三年前她怀孕，我害怕，怕承担责任；她被我父母羞辱，我也害怕，怕家里人会真的跟我断绝关系；薛阳出现，我更害怕，怕她还爱着这个旧情人，不要我了。我懦弱，没用，直到完全失去了，才开始后悔，可她已经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是，我太天真，我就是个没断奶的毛头小子，只是个爱慕她的弟弟，我只知道从她那里获取爱，却没想过承担责任，更没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我追了她几年，好不容易得到了，却还是被我自己弄丢了。我想把她找回来，我想告诉她我知道错了，请她原谅我，可我找不到她。我更没想到她离开后还吃了那么多我无法想象的苦楚。”
　　黄一迪擦了擦纵横交错的泪花，头顶墙面，忏悔万千，“我已经没那个资格再寻求她的原谅，我只想尽我所能让她过得好一点。知道她生病，我没有资格在身边照顾她，所以想找一个有资格的人，至少薛阳可以弥补她一点遗憾。可我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我想护她安好，可她的病情还是复发了。明知道她生病，我还不听劝阻跟老头子翻脸，弄得现在她治病住院的钱我都凑不齐，而她生病了还要为你跟我事劳心费神，要不然病情不会恶化得这么快！是我没用，我就是个窝囊废！为什么得这种病的人不是我，要是我能替代她，要我怎么做都行。”
　　他忽然一把抓住慧遥的胳膊，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慧遥，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她，要怎么办才好？”
　　“够了！”慧遥厌恶地推开他的手，虽然还在责怪，却也没了刚刚的凌厉，“你替代不了她，管好你自己就够了。三年了，你还没想明白吗？你现在是有妻子有家室的男人，强行介入她的生活，不过徒增她有更大的心理负担。如果你的愧疚对她是负担，我请你，收起来！你跟薛阳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只是她的过去时。她不需要薛阳的同情和愧疚，同样也不需要你的！”
　　黄一迪呆呆地盯着慧遥，仿佛在竭力消化这个“过去式”的信息，而后缓缓擦拭泪水，“我知道了，我可以不再去打搅她，但是，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慧遥咬了咬下唇，长叹一口气，“你先解决你自己的家事吧。她现在需要医生和住院费。可你一不是医生，二拿不出钱，我还指望你来救她吗？”
　　黄一迪走后，慧遥一拳砸在身边的墙上，暴戾如斯，前所未见，“果然高看了你，你个混账窝囊废，难怪保护不好自己的母亲！”
　　想起丽秋，慧遥又泪下如泉，“老天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平，要在感情上这么戏弄你！前前后后遇到都是没用的家伙！一个自卑到不敢面对你，一个空有其表，内里一无是处，你怎么就为他们误了终身！”
　　慧遥暗暗总结：女人要自强，指望男人，注定悲剧。
　　——
　　一个星期以来，丽秋的身子没什么好转，慧遥为此悬心：癌症复发的病人，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很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突然离世。
　　慧遥面上不动声色，内里毫无底气。
　　照顾丽秋睡下后，她又抽空去帮母亲拿药。
　　母亲经过大半年的调养，身子稍稍好些，医生说她创造了奇迹，可是丽秋现在，不，她也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拿药回来，却见丽秋正坐在床头抱着手头的纸笔呜咽哭泣，涕泪纵横，她忙上前查看，“丽秋，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帮你叫医生。”
　　丽秋轻轻摇头，合上笔记本，擦拭眼泪，“没事，我很好。”
　　“丽秋，你要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丽秋微微向后靠了靠，将手头的笔记本递给她，“刚刚，我爸爸来了一个电话，却什么都没说，就要马上挂断。我问他有什么事，是生病了，还是有事要花钱。他说，许久没打电话，他只想听听我的声音。家里的弟弟弟媳带着孙子去娘家了，我妈也跟他吵架出走了。他找不到人说话，不到五十，忽然就变成了空巢老人。他没事，就想听听我的声音。我想陪陪他聊聊天，他却怕打搅的工作，早早挂了电话。”
　　丽秋捂脸失声痛哭，“我不是不想给他们打电话，我是怕，我在外面飘了好几年，报喜不报忧，现在弄得一身病痛，我不敢让他们知道，不想他们难过。常常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我也怕他们催我结婚。”
　　情真意切，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慧遥心痛鼻酸，却强忍着泪花安慰她，“既然，心里有牵挂，那就再跟它拼一次，你一定可以的。”忽见手中的笔记本上有一首新题的五言新诗，便拿来细读，《游子心》
　　客居江州市，漂泊三四年
　　寥寥只独往，落落聚无缘
　　寄宿无锥地，客租如背山
　　灯红酒绿地，繁碌蹉红颜
　　岁暮忽又至，归家复茫然
　　念亲鬓如霜，面土叶落黄
　　儿寒多消瘦，牛羊鸡肉忙
　　思亲情切怯，锥心血斑斑
　　昔日凌云志，今作咽泪泉
　　云书万里来：父母皆安健
　　儿劳勿记挂，努力加餐饭
　　念此失次第，肝肠寸中断
　　字字泣血，读来泫然泪下，令人哽咽不止，慧遥再也经不住心酸难过，与她相拥而泣。
　　不止是丽秋，在其中的一切一切又何尝不是与她一样千千万万漂泊异乡的心声。
　　“丽秋，不要这么消极，你能赢这病一次，就可以赢他第二次，不怕的。至于叔叔阿姨，他们会理解你，不会怪你的。你尽快好起来，就能早点健健康康地见他们。”
　　——
　　次日，黄利耀在孔诚的办公室跟黄一迪夫妇大吵一架，被气晕抬出了办公室。
　　仔细一打听，慧遥才惊闻黄一迪要把手里富思诚百分之五的股份转让，而叶珊珊以为他只是累了，不愿继续搅进富思诚的内斗才做出这个决定，因此要与丈夫共进退。
　　孔诚得知，忙以高价竞逐黄一迪夫妇手里百分之十的全部股份。
　　孔诚开出了最高价，黄一迪两相权衡答应了转让。
　　黄利耀得知这个消息，忙闯进签约现场，力图阻止股份过户。
　　谁知这两父子不见面还好，一见面竟然越吵越凶，至于什么败家子，断绝关系之类的话也毫不吝啬被大伙传的沸沸扬扬。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孔诚如愿得到富思诚超过百分之十五十一的支持率，稳坐董事长大位。
　　黄一迪夫妇得到一大笔变现财富，从此退出富思诚争权舞台。
　　而黄利耀当场气晕，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不同于之前疗养院的花篮果蔬，琳琅满目，慧遥提着果篮探望黄利耀时，只有马伟在一旁嘘寒问暖，处境好不凄凉，令她暗暗唏嘘。
　　人情世故的变化，就是这么残酷，不过黄利耀活了大半辈子，估计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生病之后连亲生儿子都不愿来看望，也是可怜，这恐怕也是他对之前几位妻子的绝情遭到的报应吧。
　　慧遥原本也不想见这位曾经让她难堪的黑面公，却为自己几句话刺激的黄一迪为筹钱转让股权，而害他们父子反目到这个地步而微微内疚。
　　如果之前的一切，黄利耀还有翻身的机会的话，这次的事可以说是直接将他打入谷底，在孔诚面前一败涂地，以后可能真的只能退居二线，再也不复当年的影响力了。
　　可是，黄利耀会甘心就此沉沦吗？慧遥心中还是有疑问的，毕竟，黄利耀一生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东山再起呢？
　　进门之前，慧遥就听到病气淋淋的黄利耀捶胸叹气，“报应啊，真是报应！”
　　慧遥微微迟疑，敲门进去略微问候安慰几句，就打算离开。
　　黄利耀一脸虚弱地问候道，“钟小姐，感谢你今天能来。以我现在的处境，这份心意，我会记住！富思诚不是你能呆的地方，趁早离开吧。如果有债务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慧遥微有感触，好像此时此刻的他，才是最真实的。
　　只这时，她才能感受到对面这个面色颓废的老人有一丝真诚，虽然也是她不能接受的。
　　看来，这次黄利耀真的认输了。
　　慧遥离开了黄利耀的病房，又撞见躲在门口的黄一迪，她暗暗摇头，“他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抱歉，我上次话太重了，影响到你们父子关系，我真的很抱歉。”
　　黄一迪淡淡苦笑，“跟你没关系，如果我能早点摆脱他的控制，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人生没有如果，只能向前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希望未来，我们都可以挺过去！”
　　“慧遥，”黄一迪叫住她，“丽秋的医药费已经解决了，拜托你，帮我照顾她。”
　　话至此处，慧遥忽然冒出一丝无以言表的触动，“我知道。”
　　“慧遥，”黄一迪顿了一下，又提醒她，“快点离开富思诚吧，孔诚，是不怀好意的。”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