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65、没有退路

　　富思诚明面上运转自如，骨子里却发生着悄然变化：孔诚独自掌权后，之前跟着黄利耀的一些人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报复，就连慧遥也是面上笼络，实际上找不同的人分担她的工作，悄悄架空她的职权。
　　慧遥清楚孔诚的意图，除非应承他的暗示，否则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慧遥也打算离开，却苦于还有五万左右的债务没办法解决。
　　黄家父子虽愿意帮她，她却不想再跟这样的家族扯上什么关系。
　　孔诚步步紧逼，慧遥必须未雨绸缪，不管能不能还债，先提交辞呈摆明态度要紧。
　　孔诚面对她的辞呈倒是稍稍一愣，却也只客套地挽留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提醒她，“交接之后，清债。”
　　慧遥淡淡一笑，“会的。”
　　浑浑噩噩下班出来，慧遥猛然发现眼前示威讨债的人群，如临当头棒喝。
　　这些西城物业的员工被孔诚坑蒙拐骗，即便没有走投无路，却也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个暗黑资本家，如今全部联合起来要提交劳动仲裁，并走法律程序。
　　他们一个个神情激动，势要孔诚讨个公道，一度搞得孔诚连富思诚大门都不敢走。
　　慧遥脑中将之前发生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阴谋成形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在富思诚呆了大半年，公司有哪些业务，哪些弊端，以及哪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她还是知道一些。
　　现在孔诚当政，底下员工为他打击报复，公报私仇已经很不满，如今西城物业的人员也为他卸磨杀驴，无情无义而对簿公堂，这很难让人相信没有任何关联。
　　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孔诚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这件事处理不好，富思诚发生离职潮是其次，到时候资金声誉双重打击，孔诚就会彻底完蛋！”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离开！
　　慧遥打定主意后，凑钱清债便成了首要任务。
　　话说得轻巧，五万块钱却是一下子变不出来的。
　　慧遥算了算手边能凑出的数目，也不过一两万，而还差的三四万其实只要她开口，也一定搞得到，却偏偏被一段段复杂的人情世故纠缠得丝丝生疼，进而裹足不前。
　　元旦如约而至，新年之后便是交接离开的最后期限。
　　慧遥接丽秋来家里过节，晚饭后又送她回家休息，即便内心徘徊纠结，在她面上也若无其事。
　　丽秋握手笑道，“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有一个预感，孔诚半年之内会倒大霉。富思诚的高层现在只是面子上的此消彼长，骨子里是什么相信你也有所察觉了。慧遥，尽早抽身。”
　　慧遥默默点头，“丽秋，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能应付的过来。”
　　照顾丽秋休息，慧遥独自漫步在寒风凌厉的大街，乌云密布，星月无踪，仿佛老天也知道人间即将迎来最为惨烈的寒冬，因此也不忌讳再加一剂。
　　刚刚还是干洁的路面，瞬间就被倾盖而下的大雨雪冰封凝结。
　　慧遥裹紧大衣，加快步伐，不料冰封打滑，竟重重摔了一跤，胳膊大腿瞬时传来撕心的撞击之痛。
　　她咬紧牙关，微微揉了揉受伤的地方，想缓缓站起，却竟又被脚边的冰雪绊得两连摔，不仅痛上加痛，浑身上下也被雨雪泥浆整得狼狈至极。
　　她一皱眉头，不禁暗骂，“什么鬼天气，要下雨就下雨，要下雪就下雪，雨夹雪算什么，又冷又湿又滑，害我这么倒霉！”
　　一辆高档轿车在慧遥身边停留，沈麟君一副看好戏的笑脸从车上下来，“需要帮忙吗？”
　　不看到他还好，一看到就更来气，慧遥瞪了他一眼，自己撑着站起来，“不就是摔一跤嘛，没什么事。”
　　麟君搓了搓手，意犹未尽笑道，“只是一跤吗？”
　　慧遥内心告诫：撑住，千万别被他激怒。
　　她若无其事道，“这个地方路滑，看你也没什么防滑措施，自己小心。”
　　麟君笑笑，“真的没伤到吗？”
　　慧遥别过脸，“你很希望我受伤吗？”
　　麟君敞开手大笑，“元旦佳节，嘴上留情。要不然，当心新的一年，开局不利。”
　　慧遥火气上涌，“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哎呦，”麟君摸摸嘴巴，“抱歉，可能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不是故意的。”
　　“你！”慧遥刚一迈步，急躁之下竟又被滑了一跤，庆幸这次沈麟君及时拉住了她，才不至于更加狼狈。
　　麟君带着挑衅的笑意，“你今天很不在状态啊，这才摔上一两跤就自乱阵脚，看来我又高估你了。”
　　原本即将喷发的火山竟被这句冷言冷语浇得七零八落，慧遥稍稍冷静，“多谢。”瞅了瞅他身上被自己弄脏的笔挺西装，不禁暗暗好笑，“这次，可是你自找，千万别再自恋。”
　　麟君眉头微拧，随即稍稍尴尬，而后化作不在意的笑脸，“不打不相识，去年跟我抢兰花你弄我一身脏水，今天更离谱。走！”
　　沈麟君忽然拽住她的胳膊就往车边走，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慧遥心中微乱，一边挣扎抽手一边用脏兮兮的胳膊拍打他径直不回头的肩膀，“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上车！”
　　“不去！放开！”
　　沈麟君才不管，二话不说将慧遥塞到副驾驶坐上，而后一条安全带打横而过，动作干净利落竟让慧遥有一丝失神。
　　关好车门，麟君挥手让她安静一下，“最近我也帮了你不少忙，也是时候该你投桃报李了。”
　　慧遥眼皮狂跳，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想要挣扎下车，却也为时已晚，他已经一踩油门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一家高档会所，无论慧遥一路怎么询问威胁谩骂，全都不顶用。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车来，慧遥慌忙跳下车子，警惕地盯着似是笑里藏刀的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麟君抱着胳膊审视小猫一般玩味地看着，而后哈哈大笑，“胆子这么小，这里这么多人我能把你怎么样？”而后上前回击依旧警惕敌视的她，“还说我自恋，你也一点都不谦虚嘛！”
　　慧遥满脸囧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耍弄，不禁横眉微怒，“这很好玩吗？”
　　麟君意犹未尽道，“确实不咋地，好玩的在后面呢。走吧。”
　　他临行两步，见慧遥依旧在原地不动，便又嬉笑着后退两步，“怎么，不敢进去，那你可别后悔，今天这里很热闹的，社会名流，高位权重都有，而且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给你三十秒考虑，要是我进去了你还没跟上来，你就自己回去吧。”
　　说罢，沈麟君便头也不回地向正门走去，慧遥大脑激烈争斗，眼看他出示请柬即将入门，便也不愿再做他想，反正来都来了，外面现在是又黑又冷，还雨夹雪，自己一个人回去简直是找罪受。
　　而且，今天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想来社会各层级才精英不少，如果错过这样一个增长见识的机会，岂不可惜，想到这儿，慧遥便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可还没进门，她便后悔了。
　　如此金碧辉煌的一个高档会所，平时登门怕也要精心装扮一番才不至于被人看轻，偏偏此时她脏兮兮的，一身狼藉，不管是礼貌上还是人情上，都是足以让人恨不能钻老鼠洞的窘况。
　　慧遥只能转身出去，却被沈麟君一把掕住，手握有力，而她又不好多做挣扎，只得以警告愤慨的目光对视他，“放开，你耍我！”
　　麟君微微在她耳边轻言，“耍你，已经耍过了，小儿科的把戏一次就够了。要不想在这儿出丑，就乖乖听我的，跟我走！”
　　说罢，他麻利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将慧遥满身泥浆的外套裹严实，侧身将无法遮蔽的地方环抱遮挡，然后强拉她向一边电梯走去。
　　路过之人无不笑着打招呼道，“沈总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就怕把美人冻着了。”
　　慧遥心中叫苦，却无从分辨。
　　沈麟君泰然应对，“没办法，冻坏了她，我会心疼的。”
　　好不容易进了房间，慧遥几乎是冲进洗手间的，迅速关上门，甩开脏兮兮的外套，一面修整仪表，一面翻出包里的粉扑、眉笔和口红细细装扮。
　　折腾了差不多半小时，麟君不耐烦地敲着卫生间的门，“你好了没有啊，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没人注意你！”
　　慧遥心中懊恼，却也镇定：钟慧遥，千万别自乱阵脚，是你自己心比天高才被他骗到这个地方来，但一定要稳住，只要穿着打扮还过得去，就不会受他胁迫，自由交际。
　　“开门！”
　　“干什么？”
　　“能干什么，有东西要给你！把门打开吧。”
　　慧遥迟疑一下，微微开个门缝，却见麟君已经整理完毕，看上去干净整洁，笔挺潇洒，而手边领着一件似曾相识的外套，却是大半年前清雯披到自己身上后又被他扯下来的那件贵重的风衣，不禁面上火辣绯红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啊，”麟君晃了晃手边的衣服，“这个你又不是没穿过，现在拿来应一下急也不算是欺负你吧。”
　　“可是，”
　　“可是什么，你去年都敢穿，现在不敢穿了。”
　　“不是，”
　　“不是就拿去，”麟君不耐烦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将那件衣服丢给她，而后又扔来一些其他搭配的衣饰，然后扭头出了套房，“你自己搞定，快点出来！”
　　慧遥捏着手里的衣服，满脑子胶着朦胧，怪异，怪诞，尴尬，难为情，反正五味杂陈，半天搞不懂事情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
　　她随手一抖，口袋里忽然掉出一串东西，却是她当初悄悄塞到里面的发卡和耳坠。
　　慧遥捧着手里的千金贵饰，一时无措：这个东西现在还在这儿，是从来没被发现，还是根本没人再碰过它？
　　想到这儿，她忽然害怕起来：今天的一切太过诡异，不管沈麟君想干什么，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绝对不能跟他扯上太多的关系。
　　又过了半小时，正当沈麟君等着冒火时，慧遥却穿着简单地走了出来。
　　沈麟君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围着她转了一圈，“你别告诉我你在里面耽误了整整一个小时，就这身打扮出来了。”
　　“有什么不好吗？”慧遥面色镇定地在沙发前坐下，虽不多话，却尝到淡淡的敌视之意。
　　麟君心意了然，便不再衣服上多做纠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我问你是什么意思吧！”
　　“哎呦，”麟君一扣双手，靠背后仰，“你就不能先享受一下我提供的好处，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吗？”
　　“那换做是你，会吗？”
　　麟君眯眼瞄着她，哈哈哈地笑了，“你觉得我之前为什么会帮你？”
　　“这话应该你自己来回答吧。”
　　他撑着脑袋，懒散地说道，“以前是为什么，就不多说了。现在不过投之木桃，当然想你报答一二，我需要你——”
　　“投我以木桃，报之于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慧遥戏谑地反问道，“你这是在向我求爱吗？”
　　麟君眉头一挑，玩味了一下这句话，竟鬼使神差般地觉得很有道理，不禁自嘲一笑，“有道理。”
　　“很没道理！”
　　“为什么？”
　　“投桃之人的本意是不求回报，而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不配与投桃相提并论。”
　　麟君认同地点点头，“言之有理，不怕棋子差，就怕棋子有文化。看样子你的学历跟你本人的真实水平还是不太相称的，这样也好，我也可以更放心地邀请你来志宇。”
　　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意料之中，慧遥不禁苦笑自嘲，“这现实还真实讽刺，去年你将我赶出志宇的大门时，一定想不到还有今天。”
　　“此一时，彼一时，爱记仇可不是一个想要创事业的人该有的心胸！”
　　慧遥微笑站起来，“我不会去的，这与心胸无关。你一直是富思诚最头疼的对手，就算为了给富思诚下套，把孔诚身边的精英都挖走，也别走我这一步棋。就算我要离开富思诚，志宇都是最坏的选择。”
　　“话不要说得这么早，还记不记得西城物业的那些人，当初也是信誓旦旦不接受志宇的好意，现在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哼，”慧遥淡淡冷笑，“恐怕他们就是当初接受了志宇所谓的好意，现在也不会好过太多。我听说，早些那几个归到志宇物业的人，你们以他们将富思诚的劳务纠纷提交劳动仲裁为由，暂时，拒绝他们继续上班。”
　　麟君不以为意一笑，“这不很正常吗？他们现在有官司要打，如果继续上班，也不安生。索性给他们放个假，又不是开除他们。”
　　“是吗？恐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麟君了然一笑，“那也要看，这个沛公是谁？”
　　“我不管这个沛公是谁，你要是真能成功，不过胜者为王，我是捞不到半点好处，对不起，先走了。”
　　慧遥说罢掕起手提包就走，麟君也不多话，任由她走出房门，径直离开。
　　慧遥不做他想，只希望他断了拉拢利用的念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想出门才走了两三步，迎头就撞上喝得满脸红光的孔诚，她慌忙转身逃离。
　　可沈麟君竟在此时装作不明所以地走出来，刻意提高嗓门叫住慧遥，“哎，钟小姐，你的外套忘了。”
　　慧遥心口一阵打结生痛，眼睁睁看着沈麟君无视孔诚诧异恼火的目光，将那条外套拿过来，还不管不顾地披到她肩上，而后自动忽略她冒着怒火的双目，一脸温和道，“刚刚找人帮你洗干净，烘干了，”
　　又故意拔高嗓门说给旁边那个脸黑的家伙，“出门记得多穿点，你看现在外面雨雪交加，阴风怒号，要是这么不懂爱惜自己，冻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孔诚一甩胳膊，黑着脸走过来，“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原来你们两个这么熟，也对。钟小姐，我说怎么给你这么好的条件你还非要走，原来是攀上沈总这颗大树了。”
　　慧遥自感百口莫辩，却仍以微弱的侥幸期盼沈麟君不要做得太绝。
　　而沈麟君回之于云淡风轻，“孔总这话就不对了，人往高处走，自然是那里的开出的条件更好选择那里了。”
　　果然还是如此，慧遥终于对解释清楚这个误会彻底死心，只能以愤怒鄙意的目光对沈麟君表达最深沉的抗议。
　　孔诚面色铁青，一双小眼睛仿佛要射出万千毒针，势要将背叛他的人扎成刺猬一般，“钟慧遥，你要去任何地方上班我都无所谓，可如果富思诚的机密被你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委屈也罢，愤怒也罢，眼看辩解无望，如果放任孔诚以这种认知离开，以后的麻烦恐怕无穷无尽。
　　而且，沈麟君费尽心机安排这一出，就是不给她后路走。
　　如果这个时候还看不清形势，那就真的可能走投无路了。
　　慧遥忽然一甩冤屈的无奈情愫，霍然霸气回击孔诚，“你给我站住！”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目光凌然不惧，“孔诚，你从来都没有让我接触过多少机密，那又谈何泄露机密？从我到你手下办事的第一天，你就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工作上不但处处给我穿小鞋，还想利用我给沈总泼脏水。为了公司的利益我都忍了，我如果想出卖你，你根本拿不下这次荔园的成功。我费尽心血帮富思诚，可我得到的是什么，你找人架空我，限制我一切可能接触核心机密的工作，你不就是想让我滚蛋吗？好啊，我随你的愿辞职了，你现在却跑到这里大言不惭地来放话，你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这里没什么富思诚的机密，我所知道的秘密基本上整个管理层都知道，所以，那些有心人不用白费功夫拿我当敲门砖。而对于你，即便富思诚以后真有什么机密被人泄露了出去，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你也少拿什么吃官司来吓唬我，不要以为别人都像你们这些人一样！”
　　孔诚回头仔细地打量一眼身边的两人，哼笑拍手，“好，好，好！沈总，恭喜你，从富思诚挖走了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希望慕清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称心如意！”
　　沈麟君戏虐一笑，“那就不是孔总操心的事了。”
　　孔诚走后，沈麟君瞧陌生人一般瞧着她，“我以为你会追着向他解释，没想到你倒索性翻脸了。这样也好，明天我会找人帮你解决合约问题，你可以先给自己放个假，等哪天来志宇报到了，我再把那一纸合约送还给你。”
　　“卑鄙！”
　　沈麟君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你老早就说过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怎么现在会这么意外？”
　　“哼，”慧遥瞥了一眼孔诚离去的方向，突然苦笑而又冷笑起来，“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的欲望，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不过我还是要提前声明，我这里没有富思诚的任何秘密，你如果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趁早死心！”
　　沈麟君捏着下巴玩味道，“你似乎很喜欢《红楼梦》，但我想送一本《三国演义》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