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63、人心躁动

　　次日见到孔诚，他正盯着电脑前的画面淡淡地笑，看不出喜悲，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敌意和蔑视。
　　片刻，孔诚合上电脑，对慧遥更是上下一通打量，似乎想要看穿她，又似乎意图暧昧。
　　慧遥稳稳当当坐在他对面，对此等目光，视若无睹，“孔总看完了吗？”
　　“有故事的人，是永远看不完的。”孔诚的微笑凝聚出丝丝凉气，将周遭的空气迅速冻结，“你这问题解决的这么漂亮，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拍手鼓掌啊？”
　　说着，他举起双手懒懒散散地拍了几下，“先是找到罪魁祸首，断了源头，再让叶珊珊出面力证清白，然后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照片变成了无关痛痒的东西。速度之快，手法之精，令人叹为观止啊。只可惜——”
　　慧遥抬眼，眉目正撞上他笑里藏刀的眸光，“可惜什么？”
　　他微哼一声，“没什么。”
　　慧遥站起来，微笑灿烂，“感谢孔总赏识，如果您还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去工作了。”
　　“哎，”孔诚忽然伸出抓住她的胳膊，触碰到那段光洁的玉璧竟明目张胆地捏了一下，甚至在慧遥回头不悦警告的目光时，还不情愿放手，“别着急。”
　　厌恶之意，垄上心头，慧遥不觉后退一步，“您还有何指示？”
　　孔诚目光一动，笑着退回自己的座位，“指示谈不上，倒是有个事要交给你。”
　　果然不想她回项目，又来一个。
　　慧遥心领神会，不动声色，“是什么事？”
　　“我们集团在西城的物业项目就要到期了，还有一些后续工作跟不上。目前公司的精英都在为荔园工业园全力以赴，实在不能为这件事分神。可要处理不好，对公司形象也有影响，必须得要有一个镇得住场面，又能让他们信任的人去处理。我想来想去，你曾经在那儿当过环境部经理，又在集团做总经理特助，是最合适的人选。”
　　西城的物业，是五年前富思诚物业公司标得的一大项目，占地面积27万5千多平米，拥有独立的企业法人和两百名多名的员工，一直以来是富思诚物业的金母鸡，每年有近千万的净利润。
　　长期以来与甲方关系稳定，谁知竟在今年合约到期时，被告知不再续约，并要求到期清场，不留任何缓冲余地。
　　富思诚一打探，才知道背后被沈麟君的志宇物业截了胡，虽然不舍得却也无可奈何。
　　失去一块儿下金蛋的地界，孔诚因此受到黄利耀为首的股东问责，为稳固权力，他不得不为此次荔园项目全力争取。
　　可西城物业那边两百多号人该如何安置，成了大问题。
　　富思诚总部没有空闲，其他项目虽然全国都有分布，那些人却并不愿意离开一线城市。
　　这样以来，问题处理不好就天怒人怨，影响恶劣。
　　给安置费遣散他们，最容易也最得人心，可两百人，每人三倍工资的遣散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孔诚这个铁公鸡才不愿做这样的好事。
　　于是，这件事就被一拖再拖，眼看还是一星期就要清场，下面的员工早已人心浮动，孔诚这才不得不找人解决、安抚、善后。
　　说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黄利耀借病推辞，黄一迪自顾不暇，马伟只听黄利耀的，而孔诚也不愿派自己的心腹爱将去惹这个腥，于是三方不讨好的慧遥就被要丢上这个火笼去烤的意思。
　　慧遥自然不傻，早就听说西城的员工已经打起横条抗议富思诚的抛弃了，这个时候代表集团去安抚，不死也脱层皮。
　　孔诚还真是毒！
　　“不知道我要以什么身份去西城物业，是受孔总的全权委托，带去高额的安置费遣散他们，还是挂着总裁名，去喝喝茶就回来？”
　　孔诚奸诈一笑，“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公司最有利的。”
　　“看样子孔总已经做好周密的方案了，只是需要一个人去高效执行而已。”
　　孔诚淡淡地笑着，“相信你会把这件事办得很漂亮的。”
　　“可孔总当时要我帮您争取荔园项目通过决议时，可不是这么承诺的。”
　　“这不事态紧急嘛，已经不能再拖了。”
　　慧遥冷笑一声，“孔总，咱名人不说暗话，这次荔园项目，我跟您一样，都是志在必得。孔总为此拼上了家底，我也早已经没了后路。既然目标一致，何必为那些摩擦一定要踢我出局。我听说，我们的竞争对手沈麟君对有能力的干将可从来不吝啬钱财，加以笼络。就连他们开发部总监的那个助理，现在都是豪车二奶，舒服的让人羡慕嫉妒恨！可您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么绝情呢？就那么怕我坏您的事吗？”
　　一提到开发部总监的助理，孔诚就神经紧绷，而后“豪车二奶”，更是让他张目对日，无以言表。
　　不甘也罢，恼火也罢，统统被那句“坏您的事”堵得说不出半个字眼。
　　最后孔诚认怂笑道，“说得不错，既然目标一致，不用计较那些。钟小姐既然对我的团队这么有诚意，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越快的！”
　　慧遥灿然一笑，“谢谢孔总，那我先去工作了。”
　　对于刘盈来说，豪车、五星级酒店，还有人手帮忙护卫，就算要搞仙人跳骗钱，一个穷小子绝对入不了眼，除非他有特别的利用价值。
　　昨晚，慧遥尾随调查，意外发现了好色倒霉鬼的真实身份是志宇集团的人。
　　作为富思诚的竞争对手，有人挖坑给他再正常不过。
　　可背后是谁，丽秋在酒店盯了一晚也没得到答案。
　　为避免打草惊蛇，再让刘盈逃之夭夭，丽秋早早撤离，与慧遥商量一下，决定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不管刘盈受谁指使，那个人都是她们惹不起的，如果这个时候出头拆穿，恐怕除了给自己惹一身骚，毫无利处。
　　对于孔诚今天的刁难，慧遥不过本着诈他一诈的想法为自己再争取一下机会，而他的微微发慌的反应，倒是意外收获。
　　如果刘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孔诚的指使，那他也太可怕了，气病了黄利耀，让黄家父子反目，连慧遥也在投票环节吃了哑巴亏。
　　这样的布局者，令人生畏，却依然有很多疑点让慧遥捉摸不透。
　　有人布局，有人看破不说，有人将计就计，有人推波助澜，有人夹缝之间求生存，有人为得利益自甘堕落被利用。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悄悄靠近，而惨烈的结局刺痛也将每一个当事人的心。
　　——
　　西城园区交通堵塞，垃圾成堆，蚊虫成群，臭气熏天。
　　原本美丽的园区如今变成这般不堪入目，除了甲方业主不断投诉警告，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被惊动，纷纷前来拍摄采访。
　　于是，西城抗议的员工纷纷将怨言投向镜头，一个个大吐苦水，一面诉说甲方的无情，一面哭求富思诚不要抛弃。
　　场面尴尬，闻者叹息。
　　事情闹上了电视台，孔诚再次遭到黄利耀一派的攻击。
　　孔诚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却也保证，一星期之内一定处理好这件事，绝不会继续恶化蔓延，影响富思诚的声誉。
　　其实，孔诚会怎么做，慧遥早就洞悉。
　　两年前，慧遥跟丽秋所在的德合商贸在丽秋走后，经营不善而宣告关闭时，一百多号员工也同样面临安置问题。
　　当时的德合商贸铁桶一块，员工代表在黄家父子的暗中支持下，不断与孔诚谈判周旋，要么给合理的安置费，要么提供合适的工作岗位。
　　孔诚便找人暗中奔走，相互离间，最终成功策反一两个举棋不定的观望者，分化了谈判联盟；还有闹事的，就找几个流氓吓一吓，再给两个钱安抚一下；还有要提交劳动仲裁的，就开出高额的条件收买，其实不过是空有其名的虚岗位。
　　最终，德合商贸人员兵败山倒，无法再与富思诚抗衡。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累了，倦了，也就散了。
　　这次西城物业的员工与当年德合商贸何其相似，如果孔诚仅仅只是故技重施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老早就断了这些员工去新物业的后路，诱骗他们为了富思诚的安置费和工龄资历跟志宇物业死扛。
　　不但拒绝了新物业提供的接纳岗位，还要把之前打下的基础弄得一团糟糕，就是要给新物业入场添堵。
　　结果，志宇物业不再接纳他们，富思诚也不打算履行之前抛出的诺言，整个无路可走。
　　慧遥抗拒这份差事，实在不想被那些阴暗的资本家利用，去干那些缺德事，被人记恨一辈子。
　　走进西城园区，眼看着那些昔日一起工作的草根同事在未知边缘挣扎，慧遥沉默叹气，“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身陷自我沼泽，临近深渊而挣扎，恐怕只会跌得更惨烈！”
　　“怎么？钟小姐又被派来处理这个烂摊子了吗？”
　　沈麟君看了一眼远处聚集的人群，蔑视一笑，西装革履，笔挺刚劲。作为即将接盘的下家，他对眼前的混乱毫不在意，似乎巴不得闹得更大。
　　慧遥漠然一笑，“富思诚还不缺人事。”
　　“那你到这个生活垃圾场来，是观光的？”
　　慧遥横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好像唯恐天下不乱，这个生活垃圾场再怎么臭气熏天，到时候也要仰仗你的人来清理。其实为业主负责，你也应该营造一个正常的交接和良好的过渡，偏偏弄成现在这个难看的样子，实在佩服志宇物业的企业文化！”
　　麟君玩笑一般玩味地审视她，“弄成今天这个难看的样子，到底责任在谁，你一清二楚，所以，不用替这些人鸣不平，他们是自找的。”
　　一丝不忍，划过双眸，慧遥忽然软化口气，“沈总，你能帮帮他们吗？他们只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已。”
　　“我不需要这些只知道为一时利益聚众闹事的人，他们不值得可怜！”沈麟君一语如冰山之尖从天而降，直戳心扉，冰泉冷涩心凝结。
　　慧遥自知言语苍白，祈求无力，却仍不甘就此袖手旁观，“他们只是一群平凡的打工者，没有能力做太多。对他们来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就够了。如果你不计前嫌帮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很努力为你工作的。”
　　沈麟君冷然一笑，“你现在是在为他们求我吗？你有那么大情面吗？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努力工作的人多的是，可不懂进退，注定沦为弃子。你现在之所以可以站在这里预知这群人的结局，是你比他们站得高，看得清局势。可别忘了，你头上站着更高的布局者，要是哪一天犯了类似的错误，或者没了价值，会比他们还惨。我要是你，就先找好自己的退路。他们失败了，重新找一份工作就是了。你，到时候不一定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