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183、享受孤独的人

　　四年了，慧遥几乎断绝了与江州的一切联系，在完成了各项学业的同时，继续提升自己的职场修为，也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小瑜的下落。
　　可是，人海茫茫，小瑜有意躲开，她又如何寻找。
　　这四年来，身边虽然也出现了几个对她有意的男人，可她心如静水，毫无波澜。
　　每日除了工作学习，就窝在书房习字弹琴，要么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独自旅行，借此驱散内心的孤寂。
　　其实，她早已不再惧怕孤寂，甚至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即便阴雨绵绵的天气时常折磨得她无处可逃，可当次日的阳光照常升起，一切又是新的一天。
　　她对另一半的心意早就尘封雪藏：爱情太过残酷，婚姻太过世俗，纠缠已是疲惫，回首一场叹息。
　　她不承认自己是心如死水，反而觉得是上善若水，精神已在云端，凡世焉能亵渎。
　　她开始钻研《易经》，也会躲入寺庙吃斋念佛，从前笃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的她，如今也开始直面宿命的残酷，祈祷远去的亲友无论在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平安顺遂。
　　延平的消息发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抚琴，原本平静的内心徒生久违的不安，犹豫许久，终于打开了那则沉重的消息。
　　小瑜终于回来了，却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她料想过再次听到小瑜的消息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她真希望从没听过这样的残酷事实。
　　她拖着纷乱如麻的心情再次踏上江州的土地，走进小瑜正与病魔艰难斗争的病房，看到那张已经双眼塌陷的苍白面颊，泉涌的泪水悄然而下。
　　小瑜感觉到了她的到来，激动地坐起来四处摸索，“姐，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慧遥抹掉眼泪，连忙走进，却见小瑜仍在胡乱摸索着什么，勉强压抑的心情再次黯然，她慢慢走进，伸出手指在小瑜眼前轻轻晃了晃，小瑜双眸毫无反应。
　　夺目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她诧异回头，唯有延平对她悲痛地摇摇头。
　　小瑜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无所谓地对她笑笑，“姐，我没事的，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你，但我看见了很多之前看不见的东西。有好多，很美好，很宝贵的东西，你不要为我难过。”
　　慧遥心痛小瑜还在安慰自己，只得换上配合的微笑握住她的手，“真的吗？你看到了什么？”
　　小瑜顺着慧遥的手倒入她的怀抱，“姐，我小时候一直在做一个梦，那个梦很美，很幸福：爸爸妈妈牵着我的手，给我买糖人，买风车，让我骑在他们的脖子上玩耍。要是有人欺负我，就会有哥哥姐姐来帮我报仇。他们说，我是家里最可爱的小公主，我生来就是给人疼的，给人爱的。可是，每次梦醒来，我都记不起梦中亲人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记不起来。”
　　小瑜语带哽咽，眼角却黯然无光，“我一直都相信，我的亲生父母一定是我梦中的样子，如果不是可恶的人贩子，我也一定会像梦中那般幸福快乐。所以，就算你跟爸妈对我再好，我心里都一直想找到他们，回到他们身边。”
　　慧遥抚摸她的头发宽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这不怪你。”
　　“不，你们应该怪我的。”小瑜暗淡的眼角流出浑浊的泪花，“这些年离开家，我虽然也做了很多之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可我也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世。”
　　慧遥心中一颤，“真的吗？那？”
　　小瑜轻轻摇摇头，“我没有回那个地方，那不是我梦中的场景。那是一个为了生男孩，可以溺死女婴，遗弃女孩的地方，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个累赘。”
　　慧遥禁不住再次辛酸，“小瑜，”
　　“姐，”小瑜松开慧遥的手，抹掉眼泪，又很快恢复知足的微笑，“我没事，我最近终于看清我梦中亲人的样子了，不是他们，是我们这个家的父母，还有你。姐，对不起，原来我身边一直都是最爱我的人，我竟然到现在才发觉，我，我不该离开你们的。”
　　慧遥赶忙抱住她，与她相拥而泣。
　　“姐，你会原谅我吗？爸爸妈妈，会原谅我吗？”
　　慧遥擦去她不安的泪水，“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们既然是最爱你的亲人，又怎么舍得怪你呢？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永远是家里最乖巧的小妹，我们牵挂的人。”
　　小瑜躺在慧遥怀中，安详的睡去。
　　夜晚，她忽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兴奋地告诉慧遥，“姐，我看到了，爸爸妈妈来接我了，他们来接我了。”
　　慧遥望着她幸福愉悦的面颊，泪落无声，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宽慰与自我安慰中，送别了她终将逝去的生命。
　　延平和赵妈宽慰慧遥，“慧遥，小瑜已经走了，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慧遥默然垂泪，“我没事，她到了那边，会是最可爱的小公主，有爸爸妈妈疼她，爱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比我幸运，我都已经记不起爸爸的笑容和声音了。”
　　办完小瑜的葬礼，慧遥已身心俱疲，她拒绝了赵妈和延平的邀请，独自一人住进酒店，抚摸着曾经的全家福，她抬眼望天，泪湿双眸，“你们都走了，而我要到哪一天，才能与你们团聚呢？”
　　窗外还没有半点风云，可她的肩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抱着照片浑身颤抖，“爸爸，妈妈，小瑜，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团聚了。”
　　次日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屋内摆设依稀是自己曾经租住的房子，她静默起身，轻抚每一样器具，望着窗外柳絮一般的小雪花，恍然回到了五年前。
　　“慧遥，你醒了？”
　　沈麟君的声音如天外来音，猛然传入神经，她不觉打了个寒战，手边的兰花盆也随之翻滚而下，她没工夫搭理摔碎的花盆，只是困惑地看着他，“你？”
　　麟君欣然走进，“是我，慧遥，是我啊。”
　　慧遥不自觉后退两步，“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我怎么在这儿？”
　　麟君稍稍驻步，满眼温柔，“慧遥，这几天天气不稳定，我担心你的胳膊，所以，嗨，幸亏昨晚豁出去了，要不然都不知道你会有那么难受。慧遥，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再那么痛苦。就算这术后疼痛不能根治，我也有办法让你身处的空间没那么难受。”
　　慧遥听得大惑不解，却很快反应过来，“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
　　“是，”
　　“你凭什么！”
　　麟君怔了一下，解释道，“慧遥，我知道，小瑜的事你很难过，我也恨自己帮不了她。前几天你伤心我不敢打扰你，可我一看变天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可我不会让你——”
　　“够了！”慧遥下意识推开他的靠近，“沈麟君，我跟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这次回江州也不是为你，请你，不要再打搅我！”
　　麟君懵了，他满心以为慧遥在最脆弱的时候会感动于他的付出和心意，不曾想现实竟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无动于衷。
　　这种平静的态度如此淡漠，却又有一丝高傲与不可靠近，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熟识的影子。
　　可他来不及多想，因为慧遥已经夺门而去，他连忙追了出去，却在小区广场中看到了慧遥与刚刚被分手的未婚妻四目相对，不禁阵阵头皮发麻。
　　不等他追过去解释，慧遥已经快速离开了现场，他面对静默而略有心虚的未婚妻，不禁怒火万丈，“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有，”
　　“那你，不是早跟你说不要出现了吗？我拜托你，消失啊！”他摔下这句冷若冰霜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追慧遥而去，留下委屈的女人捂嘴伤心。
　　慧遥回到酒店，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往日时光，吹去层层尘埃，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她不是没看到自己走后沈麟君满世界直播求婚的视频，感动过，震撼过，也心动后悔过，可始终没有勇气回来面对他。
　　这些年，她把自己活成了无欲无求的女人，尘世爱恨已然看淡，进而忘怀。
　　她没想过，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没能彻底放下。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惊愕过，疑惑过，自然也慌乱过，不知所措过，可没想到在逃离那所充满回忆的房间后，会遇上那个女人：她穿戴朴素而又高贵，性情端庄而又倔强，长发及腰，面如白玉，淡妆浓抹，相得益彰。
　　虽然那个女人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可那双倔强而又温润的眼睛却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们在寒风中不自觉四目相对，慕清雯的影子赫然划过心头：也许，他心头最执着的爱，是钟慧遥与慕清雯的结合体。
　　赵妈给慧遥送来爱心便当，慈爱地叮嘱她，“看你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外面的饭我也怕你吃不惯，来，都是你爱吃的，多少吃点啊。”
　　慧遥感激不尽，谢过赵妈，却是整盒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