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枫园》顾啊顾远方

6、霍艳，火焰（下

　　胎儿七个月时，苏陌被离疆接进了王宫。这期间离疆来看过我五次。一次是□□告诉他我腹中胎儿胎位不正，一次是卓阳又潜进了碧堓宫欲带走我。

　　第一次离疆来碧堓宫时，大发了一顿脾气，让跪在地上的一排太医抖着年迈的身子看起来好不可笑。

　　第二次离疆来碧堓宫时，带来了大批侍卫。离疆怎么会让卓阳将我带走？在苏陌不能以正常人的状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我必须留在碧堓宫。

　　剩下的三次，他都是如走过场般来看看我，问我所需用度可有欠缺，问我身体可有不适。

　　其实我知道离疆不止来看过我五次。有时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他在窗外的身影。我不禁想起，当我在霍国时，也有个人曾夜夜在我窗外伴我入眠。

　　胎儿八个月时，太医跪倒在我的榻前，说，臣必须告知王上。

　　我发狠地砸了一个杯子，说，你是想像我手中的这个杯子一般？

　　太医唯唯诺诺再不敢说话。

　　我满意地笑了。

　　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水。

　　对于胎儿胎位的问题，对于我自己身体的问题，对于难产或顺产的问题，我丝毫都不想让离疆知道。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哪怕最后为了她丧命，这不正是最好的结局么？说实话我真的挺怕自缢的，自焚也怕，服毒也怕……那还不如让我难产而死吧，多好。

　　胎儿临盆前几日卓阳再次潜进了碧堓宫，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待胎儿临盆后，我便带你走。

　　我摇摇头挣开卓阳的手，说，我不会跟你离开。

　　卓阳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离开。

　　而且依照离疆的性格，他也不会允许我跟卓阳离开。他宁愿赐死我，也不会让我败了他的颜面。他是个跟父王一样喜好颜面的男人。而且，我也答应离疆我会自我了断的。

　　卓阳走后离疆也来了趟碧堓宫。

　　离疆盯着我隆起的小腹问，霍艳，你觉得值得么？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当我背井离乡来到离国，我就再没想过我会回去。

　　离疆捏住我的下巴，眼中结满寒冰，问，我若许你不死，你可会随卓阳离开？

　　我对离疆扯起一抹笑，答道，不会。

　　离疆松开捏住我下巴的手，说，霍艳，没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

　　我眉眼温柔，低低道句，好。

　　孩子降临那天我听见了卓阳的声音，隔着几道门我清楚地听见他嘶喊着，离疆，离疆你放我进去，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将血洗御风宫，离疆，离疆你听见没有……

　　御风宫，是苏陌现在住的地方。

　　其实我去见过苏陌，容貌当真与我像了个七八分，她比我清瘦太多，可也比我更聘婷婉顺。

　　卓阳你给我闭嘴。我听到了离疆的声音。

　　卓阳你确实该闭嘴，我忍着疼痛在心里笑笑，卓阳你以为离疆会趁我生产下黑手么？待我出了产房看我不好好笑话你。

　　后来痛到极致我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一片混沌中，我看到卓阳在桃花灼灼下为我挽起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我看到了离疆在寒冷的冬夜细心地为我掖好被角；我看到了离疆手伸顺了顺我的长发，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在针对谁，让他们知道谁是碰不得的；我看到了离疆痛苦地闭上眼，说，不想；我看到了离疆说你既然都知道了苏陌的事，怎么还会如此天真……

　　再后来，我看到了母妃，她在绵延的火海中对我笑得苦涩，说，我此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的妹妹霍娇……

　　是的，我有个胞妹，我们失散了十八载。

　　母妃说，当父王还未迎娶她入宫门时便诞下了我跟霍娇，那时丽妃妒心作祟派人掳走我跟娇儿，掳至半道时比我伶俐的娇儿在马车经过闹市时将我推出马车，我自此得救，而娇儿再无消息。

　　母妃进宫后曾多次提起让父王寻找娇儿，可父王承认一个我已经让他觉得有失颜面，怎还会大张旗鼓寻女？

　　丽妃随父王出使离国后，曾对母妃说，你的娇儿在离国过得可是比你的艳儿还好啊。丽妃的一句话，使母妃心疾加重，更是多次思及娇儿时晕厥过去。

　　生产的疼痛越来越尖锐，我的眼前再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的耳朵也再听不到任何言语……

　　当我艰难睁开双眼时，离疆正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眼中泛着红红的血丝，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说，霍艳，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很想对他笑一笑，可努力扯了扯嘴角，还是扯不成一抹弧度，我艰难地问他，孩子呢？

　　离疆赶紧命人将孩子抱给我看，我借着离疆扶着我的手很吃力地坐了起来看了眼孩子，说了声，真丑。

　　抱着孩子的乳娘屈身将孩子抱得离我更近，说，不丑不丑，小公主这样算俊的了，小孩子一出生都这样。

　　我轻轻摇了摇头。

　　眼睛那么小，哪里像我？头发那么少，也不像我。皮肤那么粉，更不像我。真丑啊，阿离。这孩子不像我肯定像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啊。

　　我真的很想抱一抱我的公主，可我很努力地使了使劲儿，还是很难抬动我的胳膊。

　　我终于放弃想更接近一点我的公主的念头，虚弱地倒在离疆的胸口，气若游丝地说，阿离……真好……真……好……你一定要好……好好待我的……我的公主……跟……跟娇儿……

　　离疆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说，会的，我会好好待她们的。霍艳，霍艳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撑下去好不好，好不好……

　　当离疆的泪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时，我很想应她一声好，可是我不想撒谎骗他，我努力想拭去他眼泪的右手伸到一半时，便失去了所有力气……

　　闭上眼的那刻，我好像听到离疆哭着唤我的名姓，他说，霍艳，霍艳你睁眼，你睁眼……

　　好像有谁在碧堓宫时曾说过，霍艳，没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

　　我很想睁眼，很想很想，可是我睁不开了。

　　我的阿离，我的公主，我的娇儿，还有……卓阳，对不起，我再不能看你们一眼……

　　卓阳篇
　　我是卓阳，我在霍国的王宫长大。自我成为一名合格的剑客后，我便接到了一个任务，作为一名暗卫日夜守护在霍国三公主的身旁。

　　霍国三公主叫霍艳，念着像火焰，太过热烈，太过灼眼，所以我喜欢唤她霍霍。朝夕相伴的日子里，我知道我慢慢变成一名不合格的剑客，不合格的暗卫。剑客是不可以有感情的，暗卫是不可以越距的，可是我喜欢上了霍霍。

　　当霍霍告诉我她想同我私奔时，我的内心不是不震撼不是不动摇的，可是我不能。我已经是一名不合格的剑客不合格的暗卫了，我不能再是一名不合格的霍国子民。我不能带她走，她必须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担起和亲的大任避免霍国再遭战乱生灵涂炭。所以我拒绝了她。我说，霍霍，

　　对不起。我说，公主，请自重。

　　霍霍离开后我行尸走肉地过了几日，终于还是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我快马来到了离国。

　　我到达离国时，霍霍已经是离国的王后。我的霍霍，终于不再是我的霍霍。

　　我开始不甘心，开始悔恨，开始痛苦。我开始不停做梦，梦里霍霍跪在被大火燃烧的凤鸣宫前哭泣，她说，卓阳，卓阳……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这份痛苦我一直压抑着，直到我知道了苏陌的存在。

　　我将所有关于离疆跟苏陌的事都告诉了霍霍，可是她却微笑着说，那又怎样？

　　我的霍霍啊，那个我想给她幸福的霍霍，目光坚定地告诉我，我愿意成全他。哪怕离疆爱的不是她，她也愿意成全离疆的幸福。

　　霍霍说，卓阳，如果我死了，请带我回霍国。

　　当碧堓宫传来一片哀声时，我知道，我该带走霍霍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用这种方式带走她，如果当初在霍国时，我没有拒绝她，现在她是不是还能带着天真的笑陪我游历四海？或者是我们找一隅净地生儿育女？是不是……是不是，不用用这种方式别离……

　　我带着霍霍离开离国时，天空阴霾得吓人。离疆抱着离阶站在城楼上目送着我们。

　　离疆给霍霍的孩子起名离阶。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离疆封了苏陌为娇妃，他说，他此生只有一个王后。

　　我伸手覆上了霍霍早已冰凉的手，俯身在她耳边告诉她，霍霍，我此生也只有一个妻，从此我卓阳是霍氏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