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枫园》顾啊顾远方

5、霍艳，火焰（中

　　一天一天，年华从掌中渐逝。

　　我已经慢慢接受在碧堓宫的日子。我经常坐在镜子前描眉打粉，练习微笑。我想给离疆最美的自己最美的笑容。他给了我太多我无以为报，我只能逼自己减少想起卓阳的次数。

　　离疆接过我梳发的梳子，一下一下为我顺着发，说，霍艳，你笑起来很好看。

　　离疆说，霍艳，最近那个人不怎么出现了。

　　离疆说的那个人，是卓阳。我知道离疆纵使表现得再大度，心里还是介意的吧？可是离疆，我已经在尽力对你好了，我也在尽力忘记他了。

　　离疆说，霍艳，我们生个小霍艳吧。

　　我低眉顺目没有看见离疆眸中的迷茫与痛楚。

　　我知道自己已经变心了。当离疆对我说，霍艳我们生个小霍艳吧时，我竟觉得窃喜。离疆他想拥有个跟我共同孕、有的孩子。

　　那天夜里我再次梦见卓阳，在梦里卓阳清晰地唤我，霍霍。卓阳的眼中写满无奈，他说，霍霍，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因为梦里梦见过卓阳，所以当卓阳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有些不敢相信。

　　卓阳瘦了很多，他伸出枯瘦的手对我说，霍霍，跟我走吧。

　　我忍住了想牵住他的手的欲、望，对他摇了摇头，说，卓阳，我是离国的王后。

　　卓阳的眼中爬满痛苦，他说，你还在记恨我当时拒绝你？你知道我有苦衷的，我不能……

　　卓阳，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对卓阳笑了笑，继续说，我知道你的苦衷，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现在这样，我们都回不去了。

　　当初你为了不破坏霍离两国的邦交舍弃了我，你为了所谓的大义拒绝了我，我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不再是霍国公主。我是离国王后。

　　你是为了离疆吧？卓阳苦笑着问。

　　我双手护在腹部，张了张嘴欲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离疆真的爱你么？卓阳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说，霍霍，这个世界爱你的只有我。离疆他只不过拿你当替身，你以为这些天我去哪儿了么？如果不是确定了离疆他……

　　确定了离疆他什么？这后面的话都被劈头而来的剑气阻断了。

　　我从来没在离疆身上感受到这么冷的寒气。离疆的眼神默然地从我身上扫过，嘴角扯起一抹残酷的笑容，他说，霍艳，你猜，这次我会不会杀了他？

　　离疆，我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我看着离疆的眼睛说。

　　卓阳欲扶我的动作被离疆一剑挑开，他恨恨望向离疆，说，你求他做什么？

　　卓阳话音刚落，一直在一旁待命的侍卫在离疆的示意下一蜂窝涌了上来，再不给我跟卓阳说话的机会招招致命向卓阳攻击去。

　　阿离，我求你，放了卓阳好不好？我紧紧揪着离疆的衣袖。

　　离疆残忍地看着我，一字一句，你休想。

　　眼泪终于从我的眼角落了下来，我说，阿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杀了他，我也活不了……

　　离疆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我，说，你再说一遍。

　　我绝望地闭上眼，不敢看卓阳投来炙、热的视线，说，你杀了他，我也活不了。

　　最后离疆还是放了卓阳，卓阳离开前最后看了我一眼，我无声地用口型示意他，走，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要回来扰乱我的心。

　　我再次被离疆软、禁在碧堓宫。

　　其实我很不喜欢碧堓这两个字。我曾委婉地向离疆提起过，阿离，碧堓听着不怎么吉利。

　　离疆只是笑笑说，你多心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呢？

　　离疆从来不在我面前自称寡人，他从来都只说，我。

　　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了很久，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离疆摸摸我的头，说，别可是了，你皱眉的样子真不好看。

　　离疆，你说我皱眉的样子不好看，那我现在笑给你看好不好，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着，自从那天卓阳的事情之后，离疆已经半月有余没来看过我了。

　　新进宫的宫女□□说，王后不必多心，王或许只是被要务绊住了脚步。

　　我似笑非笑看着□□，问，此话当真？

　　□□规规矩矩立在一旁，低头回话，王后需要奴婢差人去打听打听么？

　　我叹了口气，说道，不必了。你知道最近前朝可有发生什么事么？

　　□□依是低着头，道，不知晓。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大片盛开的桃花，扯了扯嘴角，问，王最近是不是见了什么故人呢？

　　苏陌低着头没有回话。

　　我也不忍心再为难一个小宫女，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花园。又到了落英缤纷的季节，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在碧堓虽是没什么可信任的人，可一些消息也还是能知道的。离疆最近哪里是有什么要务呢？不过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吧。

　　既然□□说离疆过几日便会过来，那我便等个几日吧。

　　只是这个过几日过得有些久。

　　再次见到离疆是在我的生辰时。

　　太医诚惶诚恐地跪在布帘外，说，王后并无大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并无大碍人会好好地晕倒？离疆气愤地摔了一个杯子。那个杯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翡翠琉璃杯，是一次我在为他吹奏一曲笛子后他赐给我的礼物。

　　恭喜王，王后这是有喜了。太医吓得头也不敢抬地说道。

　　我清楚地看到离疆在听到这句话后凝滞住了表情，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他握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问，你说什么？

　　太医再一次抖了抖自己略有些发胖的身子，说，王后有喜了。

　　我不明白我有喜了离疆是在纠结些什么。之前他明明说过让我为他生、个小霍艳的。他是不是反悔了呢？

　　离疆抱住我，把我的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他的鼻息很是急促，他说，霍艳，这个孩子，你想要么？

　　你想要么？

　　这是我的骨、肉，我怎么会不想要呢？

　　我缓缓推开离疆，看着他的眼睛说，阿离，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离疆揽着我肩膀的手微微僵住，对着我笑了笑说，我想要，但是……

　　没有但是。我打断离疆未出口的话，说，阿离，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忍心么？你不是说过，你要跟我生小霍艳的么？如果是个女孩儿，她会像我，如果是个男孩儿，他会像你，你不想看看么？

　　离疆表情痛苦地闭上眼，说，不想。

　　离疆说他不想。

　　我的阿离说他不想。

　　阿离，你何其忍心。

　　阿离，这便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生辰贺礼啊。

　　当那碗黑色的汤药端到我的眼前时，离疆并没有出现。

　　□□说，王后您快喝了吧。

　　我不喝。我将头转向窗外。窗外的桃花都凋落了，空余光秃秃的枝头，好一派萧条的景象。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王后不要让奴婢为难。

　　看着□□虚伪的脸，我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是谁派来的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哪有那个本事让你为难？

　　□□的脸色未变，说，奴婢听不懂王后说的话。

　　我愤怒地一把端起药碗狠狠摔破，药汁四溅。我缓缓叹了口气，问，□□，你告诉我，苏陌是谁？

　　□□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看着□□苍白的脸色，我凄楚地笑开了，果然，果然……

　　卓阳没有骗我。

　　我不过是个替身。

　　那日卓阳夜探碧堓宫被离疆发现后，卓阳在次日又偷偷潜了进来。他说，他一定要带走我。他说，霍霍，再留下去你将性命不保。

　　卓阳说，霍霍，你知道碧堓宫为什么叫碧堓宫么？

　　碧堓宫之所以叫碧堓宫，不过是因为一个叫苏陌的宫女。离疆以为苏陌归西了，所以把她居住过的地方称之为碧堓，碧堓碧堓，彼岸彼岸。荼蘼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卓阳说，霍霍，你以为离疆解散后宫是为了你么？

　　离疆解散后宫，不过是那些后宫妃嫔们曾欺辱过苏陌。当初苏陌刚进宫时，那些所谓的后宫妃嫔们谁不是捧高踩低勾心斗角，可怜了没有身份背景的苏陌多次成了替罪羊。

　　卓阳说，霍霍，你以为离疆责难丽妃只是单纯为了你么？

　　丽妃遭受火刑或许有一部分是为了我，但大部分还是因为丽妃曾在随父王出使离国时说过苏陌命不过百只能活到三十吧。那时苏陌脸色苍白挡了丽妃的道，丽妃曾一把将她推倒还道了句贱人贱命。

　　苏陌自小染有心疾，她的寿命问题是离疆的大忌。

　　卓阳说，霍霍，你以为离疆是因为爱你才封你为后么？

　　离疆之所以封我为后，不过是因为了我这张与苏陌相似了八九成的脸。

　　卓阳说，霍霍，你跟我走吧。离疆会为了苏陌杀了你的。

　　苏陌没死，苏陌她回来了，离疆怎么还会容得下我？

　　□□，你告诉我，我这张脸，真的跟苏陌很像么？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问。虽算不上绝代佳人倾国倾城，可柳叶弯眉也算风姿卓越。

　　□□将脸低低地贴着地，半晌没有回话。

　　离疆离疆，苏陌回来了，你现在是容不下我腹中的胎儿，接下来，是不是真的容不下我了？

　　离疆离疆，卓阳是我的过去，那么苏陌呢，是你的过去还是你的现在？甚至，未来？

　　离疆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压抑与愤怒。他说，那么，你待如何？

　　我盯着腹部笑了笑，说，阿离，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离疆依然背对着我，说，你既然都知道了苏陌的事，怎么还会如此天真。

　　我一下一下抚摸着腹部，说，阿离，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即使你对我没有感情，可我这腹中的胎儿，不止是我的亲骨血，也是你的……

　　离疆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说，对你有感情如何，没感情又当如何？亲骨血？霍艳，你腹中的胎儿是你的骨血，你可还曾想过你有其他亲人？

　　我眼前仿佛看到了大片火焰，有个女子在火海中表情决绝，她说，霍儿，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看着离疆的背影笑了，说，阿离，我们来谈个条件吧。你等我六个月，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我把王后之位还给苏陌。苏陌回来之日，我自己了断。

　　离疆的背影僵了僵，许久之后，哑着声音说，好。

　　阿离。我的阿离。你允了我，我该高兴的，为什么还是觉得无尽的难过？为什么这么难过，我却哭不出来？

　　不疼了不痛了不恨了。不是谁的泪都能低得了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