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枫园》顾啊顾远方

4、霍艳，火焰（上）

　　我遇见卓阳时，正是三年一次的桃花祭，那时桃花灼灼，他用他的卓华一剑向黑衣人刺去，血从黑衣人的背后晕染开，周围的花瓣渐渐被染成暗红色。直到卓阳推开覆在我身上的尸体，用手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滴，我才终于哭出声来。

　　卓阳说，那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害怕。他说，霍霍，我若是迟了一步，那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卓阳说，他是母妃派在我身边的暗卫，他本不该这么出现的。若不是我调皮躲开护卫自己一个人跑到河边，若不是那个黑衣登徒妄想轻薄我，我们或许永远都不会见面。

　　卓阳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了。多少次午夜梦回时看到守在我窗外的那抹身影，我就在想，终有一日我会见到你的。

　　我从卓阳的眼中看到了火焰，后来，卓阳才告诉我，他爱我，从第一眼开始。所以霍霍，是在比他迟了三年才陷入桃花劫。

　　后来我曾问卓阳，为什么喜欢管我叫霍霍，母妃都是管我叫艳儿的啊。卓阳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因为叫霍霍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像在笑。我的霍霍拥有让我一开口就笑的本事啊。

　　如果凤鸣宫不曾失火，我跟卓阳之间的桃花或许不会败得那么早。母妃在凤鸣宫走水前夕曾告诉我，霍儿，感情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母妃说这话时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绝望。

　　跪在凤鸣宫前，卓阳的手捂住了我的眼，他说，霍霍，不哭啊，不哭……

　　可是我却在一声声不哭中泣不成声。

　　卓阳说，霍霍，即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了，我也会依然陪在你身边。

　　卓阳这么说，我便这么信了。所以在离国使者到来的第二日，我告诉卓阳，我们私奔吧。我们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上一大片桃花林，生好多好多小卓阳。

　　卓阳却笑着摇摇头，说，公主请自重。

　　后来直到迎亲的队伍出了霍国，我都没再见过卓阳。马车经过一片桃花林时，眼前浮光掠影的，都是跟卓阳在一起的日子。他会为我笨拙地编制草帽，跟着我笨拙地学吹笛子，不嫌弃我的女工笨拙地将并不好看的荷包别在腰上……

　　卓阳卓阳，不是我的卓阳。他是霍国的卓阳。

　　当我踏进碧堓宫时，一个年长的宫女告诉我，五日后的婚庆大典，你将会看到我们至高无上的王。

　　在碧堓宫里，我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只能每日每日地想霍国，想母妃，想卓阳。就这样想了五日，我见到了离疆，见到了我此生最大的劫。

　　离疆说，霍艳，你可以唤我阿离。

　　离疆英俊的侧脸在烛光的照射下不甚清晰。

　　忽略掉离疆语气中的寒意，我微微屈身，道了声，好。

　　离疆转过身来，眉宇间竟是化不开的忧郁，他淡漠地看着我，又好似不在看我，许久，才留给我一个寂寞的背影。

　　刚进宫时那位年长宫女说的婚庆大典并没有如约举行，离疆在从碧堓宫出去没多久后，便有侍者来报，三日后举行封后大典。

　　大典那天，我穿上了如火的嫁衣一步步走向离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我。除了离疆眼中的深情无双，所有人的眸中都带着不解或是不屑。区区一个霍国公主，怎的配得上离国王后的称呼？

　　离疆在碧堓宫屏退了所有宫女，他拿出了一支萧，说，你好好听着。

　　离疆的箫声丝丝入耳，月光将他投在地上的身影拉长，明明我们的距离不过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

　　我很不喜欢这种过分悲凉的气氛，于是我说，王，夜了。

　　离疆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我的脸颊，他说，唤我阿离。

　　离疆说，霍艳，你知道么，就在你对面的那堵墙外，站着一个佩戴卓华的剑客。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将他拿下？

　　有那么一刹，我想不起来卓阳的脸。

　　离疆的吻就是在此时覆了上来，我闭上了双眼迎合。我别无选择。

　　离疆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紧紧把我抱在怀中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

　　次日离疆醒来后他看了我很久，我也睁着眼与他对视，我清楚看见离疆眉宇间渐渐拢上了绝望。

　　霍艳，你是我的王后。离疆叹了口气吻上我的额头，缓缓说道，你就安心呆在我的身边吧。

　　在离疆离去后我在巨大的哀伤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我不敢闭眼，我怕我一闭眼我就会看见母妃，会看见连绵的大火，会看见卓阳。

　　碧堓宫的生活是无趣的。在这里我依然没有朋友，甚至连侍女也不愿意多跟我说几句话。我想出去走走，便有人拦着我说没有王的口谕我不能离开碧堓宫半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软禁。我明明没有犯任何错。

　　离疆说，这后宫的尔虞我诈不是你能明白的，你再等我些时日，待我将那些莺莺燕燕送走。

　　我受宠若惊，说，阿离，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离疆用无比怜惜的表情看着我，说，霍艳，你不懂。

　　我怎会不懂，不懂这后宫的阴暗肮脏？不懂这多少浓妆艳抹期待君王一朝宠幸的妃嫔们内心的歹毒？我的母妃，不就是惨死在这深宫之中么？

　　离疆用温暖的唇吻去我脸颊上的泪，他说，霍艳，不哭，还有我在。

　　曾经也有个人对我说，不哭，即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了，我也会依然陪在你身边。
　　不过世事无常而已。

　　离疆将他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碧堓宫，包括奏折。

　　处理公务时，离疆会不时抬眸看看我在做些什么，见我闲了也会屏退侍从让我帮他磨墨，或者唱个霍国小调给他听。不处理公务时，他会带我到花园走走，听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听我说霍国的风土人情，听我说我的母妃，看我像个小孩子般倒腾一些并不稀罕的玩意儿。

　　有时候我会亲自下厨给离疆做点点心，离疆便会拉着我的手，说句谢谢。

　　霍艳，你自小在霍国过得不快乐么？离疆问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问，怎么会这么问。

　　离疆咬了一口我做的点心，说，按理说，公主是不会精通厨艺。是因为丽妃？

　　我愣了一愣，问，阿离，你怎么会知道我霍国有个丽妃？

　　离疆眸色沉了沉，我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厉色，只听得他缓缓道，前年她曾随你父王出使过离国。

　　我也伸手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对离疆笑了笑，说，原来如此。不过我精通厨艺不是因为丽妃，我自小便讨厌她怎会为她下厨？我做些点心不过是为了哄母妃开心罢了。

　　离疆垂眸没有说话。

　　从花园回去后没几日，便传来霍国丽妃因得罪离疆而累及霍国的消息。

　　那个嚣张跋扈逼死母妃的凶手终于得了报应，而这报应的始作俑者，是离疆啊。

　　离疆为我做了太多，试问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在这一片深情中无动于衷？

　　偎在离疆怀中，我问，阿离，你不怕此举太过张扬引起朝臣不忿？

　　离疆含笑看着我，火刑已经是便宜她了。你母妃受过的屈辱我没法帮你一一讨回，但你相信我，所有欺辱过你的人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我将头埋在离疆胸口，说，阿离，谢谢你。不过这样已经够了。你这次找的这个霍国丽妃对离国国君出言不逊还盗窃如意的借口向霍国发难已经不高明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在针对丽妃了。

　　离疆伸手顺了顺我的长发，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在针对谁，让他们知道谁是碰不得的。
　　因了这句话，我终于从此心甘情愿唤他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