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故园难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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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渡的车夫老黄将三人载至玉泉山前就带着粉蝶回程了，非是不愿再送，而是不能。山脚下乱糟糟的聚满了灾民，车马难行。
原先的茶肆凉棚成了救伤的医所，而芜茗精舍则成为庆王穆祯的临时指挥部。白氏抄没的庄园原本就是已充作义庄，除了晴雪二人租住的那一座院落，其余皆被穆祯用作灾民的安置所，隆冬天气，有瓦遮头就不至于冻死人。
王春贵带路，小凤搀扶晴岚穿梭在难民之中，昨夜大火烧毁半城，伤员灾民源源不断向这里集中，拥挤、混乱程度可想而知，耳边充斥着哭嚎与咒骂。来到一处医所，抬脚进去，污秽的空气让小凤皱眉，扶着晴岚候在门外。
陆陆续续还有伤患被抬进来，也不断有咽气的人被抬出去。仅有的几名医者根本顾不上这里，王春贵进去之后久不出来，听着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晴岚明白了此处为收留重患之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王春贵才从屋子里出来，热泪横流，脸上一片污渍，走到晴岚面前，按住小凤的肩膀，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晴岚知道，王春贵的母亲只怕是不好了，心下凄然，就连小凤都垂首不语。
稍稍平复之后，王春贵哑声道：“母亲被送走了，害你们白跑一趟。小凤，愿意的话随我去看看她，老母一直以为你就是她的亲孙儿，她最疼爱的小狗子。”
“小凤，作为晚辈，我们理应去送一程的，我陪你去”，听不到小凤不答话，晴岚以为小凤是在恐惧死亡，便代他答应的王春贵。
其实王春贵心里清楚，小狗子和他娘早死了，或许是今天又失去了亲人，让王春贵拉着小凤的手不放，小凤也乖乖地跟着走了，晴岚一个人拄着竹杖。
晴岚没想到会这样再走进明心堂，作为白氏宗祠，充斥着尸体的味道，比起上次来时阴霉冷暗，更让人心痛。无比熟悉的焦臭味，只有被烧焦的尸体才会散发出这样的气味。
曾几何时，自己抱着青鸾琴伏在被烧焦的死人堆里蜷缩着，眼睛看不见，能感受到的除了炽热的温度，就是焦臭的气味。
小凤也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发现身后的晴岚的异样。小凤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悲伤，这一缕感情或许来自真正的小狗子，对于这种情况，小凤低头看着被王春贵牵住的手觉得很费解，想不明白这份感情为何似曾相识。
上次来明心堂还空荡荡的，现在整个大厅的地上摆满了铺上白布或是草席的尸体，有的甚至还是残尸，一个挨着一个，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王春贵拉着小凤小心走着，一面寻找老母，一面注意不要惊扰遗体，晴岚就这样被落在了后面。
正厅里面四周都没有找到，王春贵和小凤又去后堂寻找，晴岚则拄着竹棍沿着墙壁摸索着向神台处走去。
在后堂的耳房，王春贵找到了自己母亲的遗体，连一块白布和草席都没有，寒冬腊月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紧闭，干枯的嘴唇微张，像是在呼唤什么，停留在最痛苦的表情。
王春贵“扑通”跪下，握住母亲的手泪如雨下，小凤兀自站立一旁，闭着眼思考着那一份异样的情感，眉间的疤痕隐隐作痛。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小凤仿佛回到了山林中的岁月，那些围绕在凰身边的快活的日子。
可为什么会悲伤呢？大火，大火烧毁了家园，烧毁了一切，凰带着自己飞走了，回到山中，只要和凰在一起就好呢。可是后来凰又飞了回去，凤凰本属火，如何能招水？
可凰逆天改命，换来漫天风雨浇灭的大火，涅槃的灰烬被打湿冲走，凰没有重生。最后神魂飘散前缠绕耳边，让他找到自己的孩子。
小凤用手抵着眉间的疤痕，旧忆如火焰喷涌，涅槃后灵智已开，现在连生生世世涅槃轮转的回忆都找回来了。小凤终于明白小狗子的份微薄的感情是什么了，那是一种失去至亲至爱人的心痛。
小凤在死去老妇身边蹲下/身，拔下鬓边的一簇头发，取出火折子在遗容上方点燃，燃烧的灰烬落在老妇的口唇间。凤凰泪可治百病，凤凰血可解百毒，凤凰肉身可起死回生。
王春贵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有发现小凤的异样，直到有白灰落下，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掌中枯槁的手慢慢回握。王春贵低下头，看到老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向小凤，视线又落到自己身上。
“娘啊——”王春贵悲喜交加，伏在老母身上嚎啕大哭，一遍遍呼唤着母亲，老妇眼中也滑下泪水，眼神望着小凤，艰难地伸手拍在自己儿子背上。
小凤站起身来，静静看着，抚摸耳边，露出些许痛楚的神色。看着眼前抱头痛哭的母子，小凤心头的悲痛情绪逐渐消失，小狗子残魂因为至爱亲人免于厄运彻底消散。
人都已经救活了，还哭什么，小凤有些等的不耐烦，俯视着王春贵，说：“走吧，味道难闻，快离开这里。”
凤霸天下，威慑之力不可同日而语，王春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背起老母跟在小凤后面。
小凤急着回到晴岚身边，此时晴岚恰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脸色煞白努力站起来。见状，小凤二话没说，抓住晴岚的手一把背在了背上。
“小凤，你这是？我自己可以走。”晴岚想去神台看看，白家历代的牌位是否还在。晴岚挣扎想下来，哪怕眼睛看不见，他就是想去看看。
小凤不愿强迫，只好说：“阿婆醒过来了，这里太乱，赶紧送回我们那屋子看伤，可好？”
晴岚一愣，反应过来后大喜，拉住小凤，“好，真好。赶紧回去，还好那宅子里东西都是现成的。”
“那我背着你能更快些！”小凤不由分说，背着晴岚往外走，王春贵差点就要跟不上。
西郊的宅子晴岚不在百味斋坐堂的时候常会过来住，所以小凤收拾的很干净，因为租住出去又靠近停尸的明心堂，所以并没有灾民滞留附近。
小凤将王春贵领去了自己的屋子，这时王春贵又恢复了元气，尽力照料母亲。虽非亲故，晴岚方才也是乍悲乍喜,昨夜内耗尚未恢复，被小凤扶回自己的房间后，也觉得昏怠，竟和衣迷糊睡过去。
晴岚这一觉浑浑噩噩，儿时幸福生活的情景在滔天大火中扭曲，父亲、母亲、“小凤”、阿峥哥哥、侍女姐姐、管家阿伯，一个个都变成了焦炭。小小的晴岚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毁了家园，不停流泪，直到眼睛被熏坏再也看不清楚，剩下的就是弥漫的焦尸臭味。
晴岚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觉得眼前光线昏暗，只怕睡了不短，俯下身，看到小凤趴在床沿上熟睡。晴岚下意识想去抚摸小凤的脑袋，手在半空中停住。晴岚心中微酸，昨夜小凤幸运回去送信，没有见到那些腌臜事情，只难为了晏雪崖。
晴岚悄声下床，没想还是惊动了小凤。晴岚想到明心堂去，这个和阿峥哥哥约定的终点，也是白家最后留下的宅院。小凤什么都没问，给晴岚加了件披风跟在后面。对小凤来说，他本属于山林，留在浊世的唯一理由便是跟在凰的身边。
晴岚带着香烛再次来到明心堂正厅，这时已入夜，呜咽的风声中夹杂着丝缕不绝的哭声，像极了传闻中的“鬼夜哭”。大厅地上排满尸体，暗夜无月，晴岚拄着竹杖小心走在前面，步子比白日镇定许多。
屋中伸手难辨五指，对晴岚这个眼盲的人来说，反倒没多大阻碍就到了神台。小凤跟在后面，到神台前默默的点燃香烛后站在一旁，晴岚在空荡荡的神台前跪下故园难再，亲人难寻，奇冤难辩，血仇难泯，唯思念不断，支撑自身。
小凤静静站在晴岚身旁，阖目养神，今天为旧王春贵老母损伤自身有些精力不济，竟没有察觉还有其他活人在明心堂附近。
呼延擎云和郑青柏乔装来到西郊，郑青柏许是旧毒未解又添新伤，容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一路上郑青柏缄口不言，呼延擎云走他身侧想去扶上一把，却被他一次次避开。
呼延擎云有些后悔答应郑青柏来这儿，看到一片慌乱颓败白氏宗祠，原想或许能让他断了对故国家园的念想。可噬心之毒最忌内心情绪激荡，见郑青柏此时强忍情绪，呼延擎云担心眼前这个人会不会突然倒在自己面前，然后药石无救。
“跟我回去，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什么都没剩下，除了尸体，还有什么可看的。”呼延擎云虽然担心，却还是一如既往嘲讽的语气。
“大王爷，难道您想反悔？”郑青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呼延擎云，“我舍身抢回的那些金子，还不够向您买一回故地重游的机会？”郑青柏语气也不善。
“既然都到这儿了，你又何必说这话”，郑青柏出言顶撞，呼延擎云自然不高兴，“再说，昔日赫赫银甲小将，岂是我等拦得住的？”
提及往事，郑青柏神色阴沉，脸上的刀疤在黑夜的阴影中越发可怖，“就凭你们，自然是拦不住我，然而‘噬心’却可以！而且大王爷您也不需要拦住我，您可以派人或者您自己跟着我，我逃不出你们的掌心。”
呼延擎云沉默，看着又转身离去的郑青柏，一路上呼延擎云竟然默默地跟在郑青柏身后。来到明心堂前，郑青柏停下来，抱臂对呼延擎云说：
“这里是白氏的祠堂，历代白氏先灵还有那些被枉杀的冤魂可都聚集在这里，我这是要去见亲人，你可是要跟着我去见仇人？一起聊聊当年的往事？”
呼延擎云自知理亏，眼见着郑青柏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他也没有跟进去。一座连牌匾也没有的厅堂竟让西羌掌权王爷止步，心生寒意。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故园难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