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以命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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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青柏跨进明心堂院门，颓然坐在地上，倾颓围墙投下阴影，将郑青柏拢在一片黑暗中。前面不远就是明心堂正厅，原先鎏金大字御赐匾额不复存在，大门洞开，像是被剜去的枯目洞黑幽深。作为白氏罪人，郑青柏还是没有勇气进去，呆呆地望着门口处躺在地上的尸体。
这时小凤扶着晴岚从明心堂走出，在死人堆里出现的两个活人让郑青柏十分吃惊。对于晴岚，郑青柏并没有多大好感，一个攀附权贵的伶人，若不是乐艺出众又与庆王有些牵连，郑青柏绝不会和这个粉墨公子虚以委蛇至今。
看到了晴岚，郑青柏不禁回忆起墨公子那佳绝的琴技，灵动的南乡曲调，温软明秀，若闭上眼睛，那曲调像极了儿时的晴岚。
可琵琶终究妩媚，比不上青鸾琴的万一。那把青鸾琴，也一样随晴岚葬身火海了吧。郑青柏低下头，眼眶微湿。空气中弥漫着焦尸特有的臭味，郑青柏内心凄然，想晴岚被烧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味道。
小凤扶着晴岚向门口走来，郑青柏知道粉墨公子眼瞎，便隐藏行迹不愿相见。原还好奇他们两个夜里来义庄做什么，旋即郑青柏又自嘲，本就是与自己无关的人物，又和自己有何关系呢？
郑青柏静静地躲在暗处等二人离去，谁知小凤经过门口的时候一下就发现了郑青柏的行迹，清喝一声，将晴岚护在身后。突然玉泉山鸦雀四起，一阵乱鸣，远处又传来了零星哭声，晴岚和郑青柏相望而立。
小凤将晴岚护在身后，晴岚望着郑青柏的方向，而郑青柏则对小凤的剑拔弩张不明所以。比起小凤，晴岚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郑青柏，以前至少对他有曾经救命之恩的感激。可现在晴岚极度鄙夷眼前这个甘为西羌走狗的人，痛恨他用自己做筹码去交换利益。
晴岚不想再与这样没有做人底线的人周旋，恨不得立刻与他断绝往来。可当自己被充作礼物送给季昱，在桃源渡听到西羌巫医神药，银甲小将受降，晴岚就迫不得已要与他周旋了。当年白氏灭门的由头，便是征远定国将军白晴峥投敌叛国。
当时说话的是西羌人，若要再接触打探消息，晴岚定不能与眼前这个西羌擎云商会会长交恶。晴岚这样想，小凤却管不了这许多，昨天就是因为收到了这个人的邀请，晴岚才去了一品居，被人下药，险遭凌//辱。
小凤将晴岚指路的竹棍抢在手中，恶狠狠地盯住郑青柏，要不晴岚拉着，只怕棍子早打上去了。郑青柏不知道昨天呼延擎云瞒着自己用私印下了帖子请粉墨公子去了一品居，后又算计主仆送给季昱亵//玩的事情。
今日郑青柏好不容易和呼延擎云换来机会能来白氏宗祠明心堂。晴岚和小凤的出现对他来说犹如浮尘，根本入不了眼了。
郑青柏看了看眼前的主仆，一句话没说，转身往明心堂里走，连话都没说一句。晴岚再三婉言相留，请其留步，但郑青柏置若罔闻，如此傲慢的行径晴岚也不会再自讨没趣。
晴岚拉着小凤也转身离去，叹息声散入风中：“明心见性，我不愿见到如此昧心迷性之人踏入此地，小凤，我们还是回去罢。”
郑青柏想着晴岚的话，心内自嘲，“昧心迷性”，自己还真是如此。既然这样，那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郑青柏不再流连，大踏步走入明心堂。
明心堂一片漆黑，郑青柏来到神台前，破败的帷幕耷拉在一边，神台后黑黢黢的，无牌无位，无烛无火，不复往日荣光。
郑青柏缓缓跪下，涕泪横流，曾几何时，自己也跪在这个地方，面对重重神位，在白氏列祖列宗的见证下举行冠礼。那时的白晴峥银甲红缨，年少封将，有帝师教授其学识，有父母幼弟爱护期盼，一时荣光几何。
作为书香世家走出的战将，白晴峥骄傲自豪，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因为自己再迁回京城，白氏恢复鼎盛的荣耀。可现如今万事皆休，白氏豪门望族，皆因己枉死，累累白骨，无牌无位，无处尚飨。
郑青柏原以为自己再无颜面踏入这个地方，可到最后，郑青柏还是舍不下这处地方。白晴峥不同于晴岚，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入宫做皇子伴读前就在白氏学堂受教，在宗室叔伯的关切中成长。郑青柏和每一代白氏子孙一样在明心堂加冠，那种对家族的依恋无可比拟，明心堂就像是他最后的眷恋。
郑青柏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取出九支香点燃。望着黑夜中那九点燃起的火光，一股冷香逐渐的弥漫开来。郑青柏跪在地上，心口开始抽痛，同时点起九支催魂香，果然药力不同凡响。不多时，郑青柏冷汗淋漓濡湿衣领，心脏的绞痛让他跌倒在地上，催魂香洒落。
噬心之毒入心已深，近几天呼延擎云就对自己用过两回，脏腑虚耗甚重。莫萨说的话郑青柏听到了，知道近期再用催魂香激发噬心之毒，只怕毒即可入心，无药可救。
郑青柏为自己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万箭攒心之痛，可以让人生生疼死。郑青柏他不想再和呼延擎云纠缠下去，当年他虽救了自己，这些年的恩情也都还清了。白晴峥曾经因为了白氏灭门叛国，可昨日京城被烧死的百姓又岂会比白氏亡魂少？
定下将计就计、引火烧船嫁祸朝廷计策的是郑青柏，可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场火烧毁了半个京都，死伤无数百姓。死的是大晟的百姓，都是国民同族，他们亦有亲朋，却因为自己的计策枉死，郑青柏无法原谅自己。
呼延擎云的纠缠早已让郑青柏身心俱疲，原本还心存一丝希望，可幼弟晴岚根本没有依约前来，晴岚到底还是被自己害死了。
郑青柏是想要报仇，但他绝非想要踩着大晟百姓累累尸骨去报仇。既然晴岚死了，再没有活下去的念想，那就带着一身的罪孽在明心堂赎罪吧，或许晴岚的魂魄早就已经等在这里。
郑青柏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颤抖着手将地上的催魂香捡起来，艰难地攀着神台站起来，想把香插//入神台上破旧的香炉。
郑青柏几乎站立不稳，额上青筋暴起，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将香插//入香灰。郑青柏呼出一口浊气，颓然跌倒在地上，眼睛缓缓阖上，承受着剜心之痛，默默等待死亡。
一生的跌宕在郑青柏心中闪回，白晴峥的荣耀，郑青柏的屈辱，直到最后漆黑破败的明心堂。可这时郑青柏睁开眼睛，他想起最后插//入催魂香，香炉是温热的，连带旁边烛台上凝固的烛泪亦是温软。除了自己，谁还会来这里祭奠，会对着空无牌位的神台焚香燃烛祭拜？
是谁？临死前郑青柏不得其解，这时他突然回想起方才遇到的伶人粉墨，他最后说，“明心见性，我不愿见到如此昧心迷性之人踏入此地......”
明心见性！他怎会这样说？白氏宗祠取名“明心堂”，便是要告诫子孙为人要澄明心意，直见本性。明心堂的牌匾已然不知所踪，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巧合，还是他是幸存的白氏子孙？若不是白氏后人，又怎会说出“明心”二字，见不得昧心迷性之人进入这明心堂？
祭奠的人到底是谁？伶人粉墨又到底是谁？催魂香激发着噬心之毒，鲜血从郑青柏口鼻中涌出，心口的剧痛愈加沉重。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郑青柏才抓住一些寻亲的线索，然而却不得不怀着疑问与不甘渐渐失去意识。郑青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郑青柏走后，呼延擎云隐藏身形在西郊灾民临时安置点走了一番，让他生出敬佩之情，大晟屹立中原数十代有其道理。灾后的第一夜，聚集在这里的灾民就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有房有粮有有医有药，有差役维持秩序，有医者治疗伤患，一切井然有序。
其实这些多亏了现任户部尚书唐方周的功劳，泰昌帝穆祥下中旨后又雷霆手段，中书省政令畅通，庆王穆祯鼎力协助。唐方周又有尚方宝剑在手，所以在顺天府尹武阳崇的大力配合下，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火灾现场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灾后第一夜尚算平稳。
呼延擎云慢慢踱步往回走，他想给郑青柏多留一点时间，他知道那一处地方是白氏宗祠，对他有着特殊的含义，不然之前也不会明知会触怒他仍旧坚持要去的地方。
呼延擎云不喜欢郑青柏还念着他那白晴峥的过往，因为白晴峥属于大晟，而郑青柏属于西羌，才属于他呼延擎云自己。可雄鹰即使被折断了翅膀仍旧有搏击长空的理想，骏马即使斩断了马蹄也依旧记得它曾经奔跑过的广袤草原。呼延擎云知道他禁锢着郑青柏的人，却禁锢不了他的心。
呼延擎云走到明心堂院门外，破败的院落毫无可取之处，他缓缓注视着黢黑的门洞，等待郑青柏向他走来。呼延擎云答应郑青柏来明心堂，并不是因为他舍命救出了那些黄金，黄金有价人无价。
当昨天呼延擎云以为郑青柏可能葬身大火的时候，那种史无前例的悸痛让他意识到郑青柏在心中的地位，不是战利品，也不是被征服者。郑青柏是一个能与他匹敌，可与之并肩的人，呼延擎云赋予郑青柏站在身边的资格，西羌大王爷的爱情便是如此霸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呼延擎云有些不耐，不顾郑青柏反感走入明心堂，一群死人，又有什么可怕，况且屠白家满门的也不是自己。走近院内，焦尸的臭味逐渐浓郁，让呼延擎云皱眉。可这难闻的气味重还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清冷香味。
呼延擎云辨别出来后，心中大惊，暗道不好，冲入明心堂。厅堂内昏暗难辨，唯尽头香炉中还未燃尽的催魂香闪着幽光，呼延擎云一眼就望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郑青柏。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以命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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