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罪己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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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崖一阵头皮发麻，他没想到皇帝轻易戳穿了自己的身份，“侍值？”，那便是点名自己擅离职守了。
晏雪崖想要下跪行礼，被千秋从身后一把扶住，“晏大人，这里不方便，还请注意。”
四周人群正在乱哄哄退去，穆祥一身华贵身处人群中还是扎眼的。晏雪崖不敢跪下怕泄露皇上身份，便鞠躬行礼表示尊敬，可身子弯下去就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晏雪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当今圣上，承认自己认得他，那之前在宫中角楼就是不敬和欺君，不承认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如今自己暂代翰林侍值，天子近臣，皇上既已点名，那便不可能再瞒住了。
穆祥玩味地瞧着眼前欠身的晏雪崖，头恭谨地垂着，耳边碎发让侧颜纤秀可爱，一如当时在芜茗精舍所见。今天出宫时在值房外看到门边上的晏雪崖穆祥也是吃惊，昨晚国宴重臣献诗，历来有新科三甲，诗呈预览发现缺了榜眼的，穆祥才知道晏雪崖缺席了。一个别人千方百计都想参与的场合，眼前这个人就这样轻飘飘请假了，当真是淡泊名利。
穆祥原还想好好捉弄一下这个人，但是方才晏雪崖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人刮目相看了，那据理力争的样子可谓惊艳，穆祥不想再兜圈子，直接戳破了隔在二人中间的那层纸。二人都不动，一时僵持，就在穆祥耐心等着晏雪崖抬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马嘶声。
千秋从晏雪崖身后迎上去，突然想到什么又突然停住，垂手站在穆祥身后。晏雪崖诧异地瞧了一眼情绪外露的千秋，而穆祥知道，来的人一定是翰墨。
果不其然，穆祥转过头去，就看到不远处翰墨翻身下马，朝这里赶过来。翰墨找到这里，穆祥和千秋并不奇怪，忠属皇帝的暗卫由翰墨负责，这也是大晟有史以来第一次由文臣来掌管这个组织。
刚才差点发生□□，隐藏在制高点上的暗卫虽无法潜入救人，但却能第一时间汇报给翰墨。在吏部衙门里听到被困的消息后，翰墨立刻赶了过来。
民意是最不能轻视的，这个时候若是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翰墨了解赈灾大概进展，本想赶过来安抚众人情绪，谁知危机已被晏雪崖化解了。
翰墨快步走到穆祥身前，也是躬身行礼并没下跪，见皇帝并无大碍，松了口气，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千秋，在兄长关怀和责备的目光下，千秋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时翰墨见到了千秋身后的晏雪崖，闪过诧异的神色，点头致意，晏雪崖却恭敬地欠身行礼。
“千秋？刚才那个军职是谁？你的人？还算他识相。”穆祥训问。
“他是京城兵马司的小都统，名叫钱鄂，曾任流芳的百夫长。流芳戍边西境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他官职太小没带上，不过这个人在短短几年间升到这个位置，考评皆为优等，可见有过人之处。”翰墨抢在千秋前面回答。
翰墨是吏部尚书，自然清楚朝廷人事，他不是担心千秋说不上来这个武将的来历，反而担心千秋说出什么来。
千秋隶属禁军，负责皇宫和皇帝的守卫，兵马司负责京城的守卫，虽说这两支部队都应该是皇帝的心腹，但却都只能绝对听命与皇帝。
翰墨知道，以穆祥的性情是绝对不允许其间有互相勾连的情况的，更何况兵马司还没完全被皇权收服，里面袁党的势力渗透得很深。
听完解释穆祥不再问千秋了，翰墨松了口气，刚才他不在现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千秋的缘故那位将领才站出来解围，但同为武将，又曾都跟过白晴峥，要说千秋和流芳手下的兵没有联系翰墨绝对不信。听到是流芳带出的兵，穆祥冷哼一声，也知道为什么这次赈灾穆祯能雷厉风行的原因了。
穆祥的冷笑让翰墨心中一凛，面色似乎愈加苍白，大概杖伤没好又骑马疾驰的缘故。穆祥看到这样憔悴的翰墨，心里泛起一丝心疼，示意翰墨并肩同行。千秋牵着马落在后面跟着，晏雪崖也只好同行回宫，再顾及不上晴岚和小凤。
周围乱哄哄的，穆祥和皇帝轻声交谈着，千秋一言不发地跟着，晏雪崖也不是多话的人，沉默着跟在千秋身后。
晏雪崖偶然低头，发现地上竟然有零星血迹随行，仔细瞧，千秋袖口颜色深沉，连同衣摆都濡湿了，虽然千秋身着玄衣看不出附加的颜色，但晏雪崖猜到只怕是血迹，千秋受伤了？
晏雪崖心道不好，一把隔着衣袖捉住千秋手腕。千秋绝顶高手，突然被人近身，出于本能另一只手松开缰绳，凝指成剑，转身刺向偷袭者。
千秋手指停在晏雪崖颈上血脉处，若不是收势快，晏雪崖只怕就要暴毙。然而当事人浑然不觉片刻间自己已经历生死，晏雪崖低头小心翻开千秋袖口，仔细查看。
晏雪崖吸了口冷气，千秋右手三指受伤如此之重，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食指、中指、拇指指腹翻卷出血肉，连指甲也折断了。受伤时间不长，伤口也没有处理，不然也不会还在流血。
“你怎么？”晏雪崖猜到了原因，没有问下去，抬头看向千秋。
晏雪崖没有察觉自己的命脉受制于人，见千秋神色冷峻以为他是不想惊动皇帝和翰墨，便也没有声张。
松开千秋的手，晏雪崖伸入怀中取出自己用的帕子，撕成条状，又取出一枚紫色药丸，捏碎了将药粉均匀的撒在千秋的手上。
千秋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受伤手的小臂，咬牙稳住，忍住连心之痛。腰牌是真的，不同于普通禁军的腰牌，千秋这一块是用千年乌木所致，坚硬异常。
当时千秋用运功指尖凝力，生生将一个“禁”字给磨平了。然后千秋又用指甲刻划出纹路，还要记得擦干净血迹，这才能蒙混过关。
十指之伤虽痛，但也无甚特别，伤痛对千秋来说太寻常了，寻常到即使痛千秋也没有在回宫前想要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人紧张什么？
千秋看着晏雪崖小心翼翼为自己包扎的样子，想起自己曾相赠秘药的往事，不禁问，“这药，你一直随身带着？”
“嗯”，晏雪崖没有抬头，用撕碎的布条裹着千秋的手指，动作轻缓，“青色那一枚当时我用了，虽不知道药方，但闻着气味知道是好药，这紫色的一颗我就没舍得再用。紫色的我闻着麝香味道淡一些，还有种说不出来气味，应该药性偏温和。既然你有好药，一定请制药的大夫好好看看这伤，不要伤到了筋骨。”
“是呢，紫丸里面添了一味珍珠粉。”千秋喃喃道，低头看着晏雪崖为自己裹伤。晏雪崖尽快弄好，抬头发现千秋正注视着自己，复杂的目光离得很近很近。
在二人尴尬之前又恢复了各自的身份，“沐大人，我们耽搁久了，快走吧。”晏雪崖虽然语气平常，但是方才千秋的眼神在自己眼中印得太深，一时挥之不去。
晏雪崖停下来为千秋裹伤，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但是和穆祥和千秋的距离明显拉开了。尽管知道四周一定有暗卫随行保护，但千秋还是立刻快步赶上，连道谢都没有说上一句。晏雪崖自然不会在意，更不会想到此刻千秋“逃离”的心态。
等回到宫中已近申时，晏雪崖擅离职守这么久，又一身风尘赶回来，值室里看待晏雪崖的心态又与之前不同了，赞赏的眼神转变成淡漠，眼神中透露着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俞景阳脸都黑了，然而在这里，中书令虽然位若宰辅，但却并不是晏雪崖的直属上司，不好发作。
小小的值室每个人都非常忙碌，奏折不断的递进来，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压抑的气氛下晏雪崖也不能向他的景阳老师解释什么，只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不多时，皇帝传话要接见一些官员，有人忙去传唤。又没过多久，皇帝的身边大太监阮眉来传旨，细弱的嗓音道：“宣侍值翰林书房觐见！”
晏雪崖被领走了，留下值室的一般臣子面面相觑，很快大家就又恢复正常了。他们知道，皇帝要下罪己诏了。
御书房光线很暗，晏雪崖看不清楚高坐在宽大书案后皇帝的神情，跪礼后晏雪崖做到最边上矮小的书案旁，那里是为侍值翰林拟诏准备或是记录起居注的舍人准备的位子。
笔墨已经都准备好了，黄绫用紫檀镇纸平整的压着。晏雪崖润过笔锋，刚准备提笔的时候，发现笔洗处有一团揉皱了黄绫，展开一看，俨然就是一份罪己诏。
“你就照着写吧，也难为他了，为朕用心到如此地步。”穆祥开口说话，听着晏雪崖耳中，话语满是疲惫。
“是，皇上。”晏雪崖照着样稿一笔一划描着馆阁体，“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晏雪崖誊抄着那份草稿，体味出字里行间的诚恳与无奈。
泰昌朝的天灾异象非失德之祸，而是时运不济。拟这篇草稿的人，用他深厚的文学底蕴为皇帝辩解。这份罪己诏注定载入大晟史册，或许后人翻阅到这一篇诏书时，能体谅到泰昌初年皇帝时不我待的痛处。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罪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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