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苦肉计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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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您先消消气，小秋还陪着翰墨还在外头跪着呢。赶紧招进来啊，这天阴得只怕就要下雪，可别把人冻着儿了。翰墨肯定有别的用意，一定不是故意顶撞......”穆祯有些着急。
“千秋去跪什么？一个个都反了天不成？他们兄弟情深，要跪就让他们跪个够，用不着你庆王在这儿闲操心。”本来就气翰墨当众驳他颜面，千秋一起去跪了，反倒把穆祥才平下去的火又勾上来了，气得把汤盅重重地搁在桌上，溅出好许，连阮眉都不敢上前收拾。
穆祯见皇帝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劝，只好转身出去劝翰墨，才受了二十廷杖，可怎么跪得住呀。这不是，穆祯看到的就是翰墨佝偻着腰跪在勤政殿院中青砖上，初冬时节只着素白中衣，腰下白衣血迹斑斑，要不是千秋在一旁扶着，只怕是就要跪不住了。
穆祯叹了口气，提步上前，知道翰墨性子其实和千秋一般拗，虽然劝不住也总要说上几句。如此场面穆祯心中有些后怕，若自己还像平时一般懒得上朝，那岂不是今天就要血洗正阳殿了？
要说穆祥为什么会执意要与西羌开战收复七里河，穆祯隐约能猜到些缘由，总归是和当年的白氏之案有关。穆祯也不赞同穆祥扣人为质的做法，这样的手段太冒进也太阴诡，纵使夺了失地，也胜不了史笔的诛戮。
只是所有人在朝上反对，也不能有翰墨啊，从小跟在皇帝身边与泰昌帝最亲近之人，也难怪穆祥会震怒。
也不知道今日的起居注官会怎样怎样记录，廷杖群臣本朝还未有之，若真遵旨了，那些老家伙不还要死上几个在殿上，可恨为什么袁炬就不上疏劝阻呢？皇上愤然下旨离朝，面对满殿跪伏的群臣，内廷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能公然抗旨，可就要真的行廷杖之责？
好在此时有穆祯站出来，一时安排廷杖，一时又命人抬屏风春凳传太医守候什么的。要说殿上位份最尊贵的要数尚书令穆玫老王爷了，可总不能让一个耄耋老人来周旋，所以殿上百官由着穆祯上蹿下跳的咋呼。
都说刑不上大夫，群臣力荐惹怒天颜却未下罪书，而圣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又必须去衣受责。两难之间穆祯才会让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也好拖延时间，等圣心转圜。
可是等屏风、春凳、杖子都准备好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皇帝还没有回来，这满屋子跪得人，打还是不打呢？穆祯只好硬着头皮请带头的御史大夫李莞宽衣入屏，却被翰墨拦住。
穆祯知道翰墨的意思，李莞年过半百，身体一向孱弱，若真受这一顿打，只怕不会好过。可是怎么会有人抢着这挨打的活儿呢？要说穆祯最不愿意下手的，就是翰墨了。
能做到御史大夫，李莞自有一副傲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本就是他先奏本劝诫的，翰墨不过复议而已。然而就在翰墨坚定眼神的劝慰下，李莞松开了拉住翰墨的手，看着眼前的挺拔的青年转入屏风之后。
“翰墨，你这是添什么乱呢？你叫我怎么......”穆祯焦急地扯住翰墨欲要退去的朱紫袍服。
“你是知道的，只有发落了我，皇上才会真的气消。”翰墨刻意压低声音道，感觉穆祯松了手滑下衣襟，翰墨拍了拍穆祯的手背。
“皇上拂袖而去，也总比当朝下旨，搞得事情无可挽回要好。这事我自有主张，不必担心。”翰墨平静的退去一身官服，直到只剩雪白的中衣。
翰墨笑着对穆祯说，“或许只有自己挨了这杖子，才能真正明白千秋的疼，以后推己及人，也能对他宽宥一些。”
翰墨轻轻按了按穆祯的肩膀，郑重地说。“让他们动作慢些，多拖一些时间，免得其他直臣遭罪受辱，让亲者痛仇者快”，说完翰墨便伏身春凳之上。
厚重的廷杖挟风而下，翰墨下意识地抓紧凳子的边缘，还没等做好完全的思想准备，疼痛便如天塌地陷般袭来。只一下，口中腥甜，眼前发黑。拼尽最后的理智，翰墨忍住哀嚎，只闷哼了一声。
要说像翰墨这样的文人，挨下二十丈已是极限，最好就是尽快敲完，人也好少受些折磨痛苦。可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偏要求着人慢些打完，那便是每一杖都举到最高，间隔加长，严格遵照每五换手，让每一杖都货真价实，疼痛带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起先，翰墨还紧紧咬牙扛着，到后来终究还是变成了散乱的哀//吟，在一下下廷杖声音敲砸的对比下，更让人觉得心悸心惊。
尽管朝臣中很多人看不惯翰墨年少高位，但毕竟同朝为官，皆是圣人子弟，不是谁都有这份直谏的勇气的，刚才翰墨庇护李莞大家的看在眼里，即便是袁党，也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二十廷杖整整打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翰墨整个身子被血水和汗水浸透，一时伏在春凳上并不起身，觉得下半身似乎是被砸碎里一般，痛入骨髓。
穆祯知道翰墨是在拖延时间，也不催促，而实际上翰墨是真的起不来了。而此时泰昌帝穆祥重回大殿，看到的就是翰墨这般光景，那口气果然平了三分。
穆祥知道，今日之事是自己草率了，纵使再咽不下那口气，也应该徐徐图之，看来即使身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更无法与整个朝堂作对。
穆祥罢免了刑责，安抚了重臣几句，便散朝回宫了。撤去了遮挡的屏风，翰墨一身血衣触目惊心，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蹑足退下。
千秋原以为翰墨不过复议之臣，回来前这顿打且轮不到他，谁知跟着回来就看到翰墨这血染的模样。翰墨的身体千秋最清楚，先天不足之症，筋骨细弱，不然也不会弃武从文了。
千秋和穆祯小心地将翰墨扶起身，在穆祯要把人往太医院送的时候，翰墨拉住二人，直言要见皇上。
千秋和穆祯也知道翰墨拼了这一顿廷杖定有主意，也不敢耽搁，千秋背起翰墨往宫里走。
好在皇帝回勤政殿并不是回内宫，所以并不逾矩。可是到了勤政殿，穆祥根本不见，翰墨便在院中跪候，若不是千秋陪着，翰墨只怕就要立时倒下去了。
穆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田地，皇兄和翰墨闹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是自己可以调停的了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看着寒风中冻得面色发青的翰墨和千秋，穆祯一咬牙抬脚又回勤政殿内去了。
好说歹说地才让劝得穆祥让翰墨面秉，御前不敢放肆，千秋小心地扶起翰墨，然而翰墨双腿根本就沾不了地，几乎是被千秋和穆祯架着才进了屋子。
阮眉使了个眼色，带着所有服侍的宫人撤了下去，穆祯也扯着千秋退出去，一道门将这一对君臣关在了勤政殿的暖阁内。
穆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微微战栗的翰墨。在穆祥的印象中，翰墨从小到大，不管在前朝如何锋芒毕露，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婉娈低眉，何曾有过像今日这样将锋芒对着自己？
穆祥一直在想，像翰墨这般人才即使是雌伏于天子身下，内心只怕也有些许不甘与不平。那么，这些年来的顺从与迎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还是像今□□堂上据理力争的翰墨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勤政殿内的地龙烧的很热，阵阵虚汗浸透了衣衫又被烘干，粘在伤口上，蛰得生疼。翰墨注视着眼前的皂底云纹金线镶珠龙靴，泰昌帝一言不发地审视让他心中越发忐忑。
翰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与这位君王儿时便相守相伴，襄助夺位，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君疑臣，臣惧君。
穆祥蹲下//身子，伸手擎住翰墨的下颌，迫使翰墨抬起头看着自己。穆祥太想看看此时翰墨的表情，是惧怕还是后悔，或者又重新戴上了温顺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头被迫仰起，翰墨发梢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到穆祥指尖，黏腻湿滑，让穆祥分不清翰墨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
被水润过的目光中满是痛楚，翰墨毫不避忌注视着自己的君王主上，那样灼灼目光烫得穆祥一时松了手。
穆祥疑惑，他分不清那样哀痛的目光到底是因为廷杖之痛，还是因为别的。由于皇帝骤然松手，翰墨摔在地上，牵动刑伤闷哼一声。
皇帝无声地质问与审视，让翰墨心底越发惊惧，自己全身心侍奉的君王若是不再给予信任，那自己自辱自毁日后将如何自处，又将如何面对千秋？
自从先帝赐名“翰墨流芳，千秋至雅”，自从他和千秋择主效忠，翰墨就知道自己整个人生都是属于穆祥的，从前的皇子，如今的帝王。
翰墨提一口气膝行几步，眼前金星乱窜根本看不清楚，下意识扯住穆祥的龙袍下摆，他好怕自己的君主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自己倾尽全力为他筹谋，或许真的不应该隐瞒他？翰墨急于想说些什么，反倒惹得一阵急咳，最后断断续续地说：“陛下，您难道忘了泰昌元年，西境之守是如何溃败，七里河之地是如何被夺的么？陛下，请您，请您相信我啊......”
翰墨一语如晴空惊雷，炸开了穆祥怒火疑云，当年七里河之地如何失手，当下西羌凭何觐见求亲？若不是西羌细作刺探出新帝初临，西境换防的准确军情，又怎么会突袭成功？难道这两年整肃帝都皇城，竟还会有混入的西羌奸细？
穆祥已经想明白翰墨当朝顶撞自己的用意，心中生出些悔意，蹲下来扶起地上的翰墨，揽在怀中帮忙顺气。“翰墨，好一出苦肉计，连朕都骗过去了。如此算无遗策，尚书大人，岂不是委屈了你？”
翰墨听出皇帝语气中转瞬即逝的温柔，知道穆祥到底还是不原谅自己连他都算计进去的事实，哪怕是为了大晟。翰墨挣扎着跪好，伏地叩首，“微臣不敢。”
“哼，既然知道‘不敢’，那就不是委屈你，朕就成全了你这场苦肉戏，来一出将计就计！”穆祥走到翰墨面前，又重新恢复了年轻帝王的踌躇满志。
而翰墨，跪伏在地上，眼前昏暗一片，此刻努力看清的也只有那一双云纹金线镶珠的龙靴而已。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苦肉计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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