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与君分食 ...
-
大晟朝堂历来是每月朔日和望日举行大朝，凡在京或入今述职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若遇到重大国事也会加开朝会。
晏雪崖是正七品翰林编修，自然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不过就是位置排在文官最末，几乎都要挨着殿门口了，皇帝王座高高在上，晏雪崖根本看不清楚容貌，只有朝臣争辩声回荡在宫殿高森的穹顶之下。
尽管在科举腐案中袁党伤了筋骨，但是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尚书省左仆射、工部尚书以及内城兵马司的长官还都是袁党的人，并未在案件中受牵连。
尚书令穆玫耄耋之年，年老体衰，实在是有些镇不住场了，若是庆亲王穆祯不能尽快接上手，只怕泰昌帝便要稳不住尚书省了。如今政令不通多有袁党掣肘，若真是让袁党的人接任了尚书令，只怕是对皇帝而言便是雪上加霜。
朝局复杂，朝会很多时候到了最后都成了互相扯皮的场面。泰昌帝穆祥登基已有三年，前朝的消耗加上本朝的天灾，大晟正处于百废待兴的时节。但是要推行新政必定要损坏古旧权贵的利益，因此穆祥新政推行举步维艰。
晏雪崖参加过两次朝会，之后就没有兴趣再去了，没有实质内容的争吵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宁愿在翰林院值守。
翰林院有拟诏之责，为应对朝会上皇帝当场有旨意要发，翰林院都会留人值守，以防万一。
像这种值守的活一般很少愿意干，翰林院地位清贵但职位并不高，朝会这种能与文武百官联络情感的时机，自然是受人喜爱的。
职位低的去混个脸熟也好，指不定就能攀上某一棵大树了呢？就连老是端着捏着的龚欧也愿意去朝会而不是值守。晏雪崖主动留下来，自然没人反对。
晏雪崖在翰林院目前负责编抄皇帝的起居注。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有人负责记录，内侍负责记录皇帝在内宫中的言行，饮食、用药、临幸等，中书省起居舍人负责记录皇帝内宫之外的活动。
每日内侍将事无巨细的记录送到翰林院来，由翰林负责整理采编入册。编抄起居注这个活十分的琐碎，很少愿意有人干，晏雪崖在翰林院不争不吵，这活儿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晏雪崖一心一意每日编抄，通过几日磨练后，成文的起居注呈给翰林学士审阅都不需要有大改动。
整理起居注，晏雪崖知道当今圣上每日黎明即起，每晚不把中书省所有上呈御览的折子批完绝不入眠，除了每月十五固定去中宫皇后那儿留宿，平日里很少踏足后宫。
皇帝多数时日都是留吏部尚书、中书令、庆王等朝臣夜谈，讨论国事直到深夜，绝对是勤勉的皇帝。
皇帝朱批过的奏折同样会夹在起居注中送来整理，晏雪崖都仔细看过，虽然并不完全认同，但都是治国之策，无奈的是推行不易。
要真算起来，晏雪崖虽已入朝堂，却并没有真正见过当今圣上，然而通过起居注，晏雪崖觉得泰昌帝是一个有抱负的皇帝。
勤政，慎独，只可惜时不我待，内忧外患，才有如今混乱的局面。不知不觉，晏雪崖对这个皇帝生出几分真心的敬爱，敬佩他的勤勉，同情他的孤独。
砚中墨水未干，察觉时晏雪崖已经写了将近两个时辰了，起身跺了跺坐麻了的脚，抬头看看天色，往常这个时辰朝会应该早散了啊，今天这加开的朝会上都在讨论些什么，要耽搁这么久的时间，都快到午时了？
晏雪崖踱步到翰林院屋舍前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后索性不准备等同僚自己先吃饭。
翰林院在宫墙内，出入身份勘验十分严格，除了职位较高的掌院和学士们，会回去吃饭，其余的人要么是自己带饭，要么是花钱让内廷准备膳食。
要在宫中吃得好，自然花费也高，不过在宫城中的官署，不止翰林院一个，还有中书省、乐府、兰台、太医院等等，吃饭也是联络感情的好方法，所以真正每日都带食盒来的也就只有晏雪崖一人。
又等了一刻钟，见还是没人回来，晏雪崖就把自己的食盒拿去水房温了下，夹了本书去老地方吃饭。
老地方其实是东华门一处角楼，因为翰林院挨着宫墙，便与角楼离得不远，翰林院藏书颇丰，晏雪崖便趁着吃饭的时候挑一些没见过的古籍翻看。
晏雪崖为人谦和，兼之中书令俞景阳的弟子之名传遍宫城，角楼相熟的侍卫倒也对他客气，并不多加管束。
只要不下雨，晏雪崖都喜欢坐在角楼三层瞭望的平台上吃饭看书，看着鳞次栉比的宫殿楼宇，悠然自得，这里虽然比不上摘星阁的高度，但绝对是宫中视野佳觉之处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平常的日子，晏雪崖却在吃饭时候遇到了不平常的人，要说在大晟最为不凡之人，便是九五之尊的泰昌帝穆祥了。
大殿之上跪满了朝臣，而皇帝却拂袖离去，身边就跟着千秋和阮眉。换下一身龙袍一气之下准备出宫，还没走到宫门穆祥一抬头便见到了高处的晏雪崖。
凌风而坐，悠然看书，风拂过青色的官服，犹如翠竹微微摆动，如此情景，穆祥和千秋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同样移不开目光。
穆祥脸上露出森然冷意，满朝文武都与他唱反调，就连翰墨也不赞同他与西羌开战，收服七里河之地，在朝堂上的与他作对。不在朝堂上的却又在这里偷懒，穆祥愤懑。
穆祥挥挥手，喝止了那些欲要行礼通报的宫人侍卫，径自向角楼上去，留下阮眉、千秋和一应人在楼下面面相觑。千秋有些担忧，今天主子心情不好，不知此番相遇会不会出事。
穆祥走上三层平台，而晏雪崖则仍专心致志地看书，还时不时从食盒中拈一块点心入口，好不惬意。晏雪崖根本没发现门口站着个人，直到穆祥故意咳嗽出声。
晏雪崖看到穆祥自然认得，不过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认识他罢了。晏雪崖只当是见过几面的有缘人，现在他已是翰林出身，便也没有原先那些自卑。
见来人，晏雪崖微微颔首，相视浅笑，瞭望的平台突出在楼外，晏雪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在不弄洒食盒，弄乱书册的前提下才爬下来，朝穆祥行了拱手礼。
穆祥冷眼瞧着，最后竟也微笑致意，那份笑容千秋在楼下瞧着知道是皇帝怒极反笑，因为自始至终晏雪崖都没有向皇帝下跪参拜。
穆祥心里估摸，在确定晏雪崖神情毫不作伪，的确是没有认出自己来时，穆祥又觉得十分有趣。
穆祥心想，都快赶上一出折子戏了，这人好歹是亲自簪花的榜眼，人怎会如此呆笨，却又呆笨得如此可爱呢？
“又见面了，真是有缘”，穆祥走近晏雪崖身边，不留痕迹地朝楼下候着的千秋和阮眉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看你这身袍服想来这一科是高中了，今天//朝会怎么躲到这里来了？”穆祥出言试探。
“在下晏白，承蒙不弃，这届恩科侥幸得中，如今在翰林院供职。诸位同僚都去参加朝会了，我留守。”晏雪崖凭栏细语。
“这个时辰猜想同僚们或许结伴吃饭去了，我便也.....”晏雪崖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时候食盒就捧在手中，官服也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
穆祥一看，便明白是躲到这里来吃饭了，刚要发作，却听见眼前人说，“我家小弟手艺很好，兄台要不尝尝？”晏雪崖将食盒递上前去。
晏雪崖对穆祥有好感，见其能在宫中自由行走，猜想或许是宗亲。小凤给晏雪崖准备的午饭食盒以糕点和水果为主，温热方便，摆盘精美，一见就是让人非常有食欲的。
穆祥和朝臣们吵了一上午，此时见到食物方觉又饿又渴，鬼使神差地拈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塞入口中。
那糖糕入口即化，清甜无比，比得过御膳房的手艺，穆祥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真的在认真品尝。“味道的确不差，你中午就吃这些？”
“嗯，午歇时间短，用点心是最省事方便的。”晏雪崖回答，还有一样理由就是省钱，七品编修的俸禄并不高，既已入职，他想至少在银钱上不要事事依靠晴岚和景阳老师。
“只怕你家小弟准备这些不像能省事的”，穆祥略带嘲讽的口吻。晏雪崖这时才回过味来，的确要准备各色糕点是要比买菜做饭费心劳力多了。小凤啊，真是一个好孩子。
见晏雪崖平和的微笑，并不多言，穆祥看着这副谦恭的模样只觉赏心悦目，原本烦躁的心情平复下去很多，又从食盒里挑了几块爱吃的水梨丢进嘴里。
“方才朕，咳，真的心情很差，见你如此悠然心态，倒反衬我急躁了。今日同食之谊，可见你我之间缘分不浅，自会再见的面的”，穆祥遮掩道。
穆祥摆摆手，丢下晏雪崖径自离开，不行礼，不告别，好生傲慢，偏偏晏雪崖心中毫不介意，好感抵过了好奇之心。
有了这一段搅扰，晏雪崖自觉出来许久，不再翻书匆匆吃完午饭回翰林院去了。没过多久，同僚陆续回来，掌院学士冯筠面色平和，而其他人却都像霜打了一般，除了袁启明还算镇定外，像龚欧、施熙那样的年轻人，都露出了惶恐之色。
如此情境、晏雪崖也不好问什么，到了明日起居注送来，自然知晓今日朝会发生了什么，若是大事，景阳老师也会提前告知。因此到明日看到起居注前晏雪崖也还算镇定，不过第二日看过后的反应，不是惶恐而是震惊。
内廷送来的原稿这样写道，“泰昌二年十一月初三日庚申，早，因西羌朝觐日近，上御正阳殿视朝，礼部尚书唐肃奏呈仪典细节，庆亲王奏呈西羌现行来使奏秉文书。”
“......帝欲扣西羌来使，掌政王爷呼延擎云为质，以此收复七里河以西之地。群臣反对，吏部尚书沐翰墨、兵部尚书李玲阁、御史大夫李菀等进言。天子震怒，当庭下旨凡有二言者杖二十，即刻执行，后拂袖离朝。”
“......帝行东华门，欲离宫，后屏退左右，独上角楼，逗留少顷。后返正阳殿，见庆亲王监视杖责之行，喝止。帝罢刑责，退朝，返勤政殿。未时二刻，听各部院衙门官员面奏政事，吏部尚书沐翰墨上本......”
晏雪崖只觉心慌意乱，送来的底稿再也看不下去，脑海中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字，“帝行至东华门，欲离宫，后屏退左右，独上角楼，逗留少顷......”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与君分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