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缘悭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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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青柏站在明心堂前，赤鹫看着月影斑驳下那孑然孤立的身影，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沉闷，良久后终还是走上前去说：“大人，既然都来了，您为何不进去？”
为何？郑青柏心中苦笑，不是近乡情怯，而是惭愧胆怯，作为一个家国的叛徒，曾经的白晴峥，现如今的郑青柏，踟蹰不前，只是不敢踏进这白氏宗祠罢了。
郑青柏并不好奇赤鹫怎么会带着人跟来，本来就是瞒不住的，他也不打算隐瞒。既然来了第一次，那就索性再来第二次吧，只是果然今天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郑青柏心中有些绝望。
赤鹫不知道郑青柏这次是践约而来，只当是因为见到了宗祠破败才会这样悲伤。赤鹫不会向呼延擎云隐瞒郑青柏的举动，但是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进去拜一拜祖宗也好，或许这样就能开心一点了吧。于是不等郑青柏反应，赤鹫就拉起郑青柏大步走入明心堂。
一样空荡的厅堂，不一样俯首跪拜的人，郑青柏自认是白氏罪人，只在门边上跪了，并不走入厅堂。原本中正威严的白氏宗祠现如今这般冷森阴暗，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郑青柏实在没脸在踏入明心堂一步。
赤鹫想不明白郑青柏明明就一直很想来这个地方，明知道来了这里会惹大王爷会很不高兴，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却还是来了，只是跪在门边算什么来了？
赤鹫靠着厅堂边上闲置的棺材板看得不耐烦，瞧见翻开的棺材上散落着一把落满灰尘的香品，拣出几根完好的用火绒点着了。
“大人，去上柱香吧，你们汉人不都讲求香火供奉，延福子孙的么？”赤鹫将几柱香塞到郑青柏手中，顺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
呼延擎云并不像羌族里其他元老那样排斥汉文化，连他自己都喜欢看《孙子兵法》，赤鹫作为西羌呼延大王爷的第一家臣，加之这几年跟着郑青柏自然也懂那么一点华夏文明，却不知方才那话说得不伦不类，还不如不说呢。
郑青柏看着手里的线香有些茫然，然后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赤鹫。延福子孙？白氏满门被灭，累及九族，哪还来的子，来的孙？如今是不是就剩下自己一个了？晴岚没有来这里，还是被烧死了吧？
明心堂内除四五缕月光，两三点香火再无其他光亮，昏暗中衬得郑青柏面上刀疤愈发狰狞恐怖，可是赤鹫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在郑青柏面上留下这道疤。
伤疤是武士最高的荣誉，赤鹫从小都这样认为，当他那年被银袍小将斩落战马，待看清楚那个名为白晴峥的大晟军中新秀，竟然是面净如玉的斯文模样，自己羞愤难当。
尽管当年落败是呼延擎云诱敌深入的计策，但是赤鹫同样年轻气盛，不能忍受输在这样一个美如雪域冰莲的男人身上，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强大。
当后来赤鹫和白晴峥再战封岩关时，白晴峥身中“噬心”剧毒，又被围追多日，已是强虏之末。赤鹫一刀直劈白晴峥面门，在他痛恨的那张脸上留下了战将最高的荣誉，可是现在赤鹫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后悔了。
虽然在莫萨神医的治疗下刀疤已经淡了很多，但仍然让人看着触目惊心，赤鹫觉得自己毁了的不是白晴峥的脸，而是世上最美的一块宝玉。
赤鹫后悔，他并没有在钦佩的男人身上留下刀疤战誉，而是生生在一块美玉上劈出了沟壑，让他不再完美无瑕。
光线太暗，郑青柏看不到赤鹫面上的表情变化，回过神来后知道自己失态了，轻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把香握在手中摇摇对着神台的方向遥遥祝拜。
郑青柏随后将线香置于青砖上，摘下头顶玉冠，披发掩面，郑重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得走了。
这算什么？隔着一片黑黢黢就算是拜祖先了？赤鹫隐约能明白郑青柏不入室祭奠的原因，便从地上拾起燃着的香走向神台，帮人帮到底，赤鹫将线香插到香炉中。可当赤鹫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快步折返，停在神台前。
赤鹫伸手摸了摸香炉，尚带余温，用手指拨开香灰果然还有未燃尽的半截线香埋在香灰中。赤鹫伸出另外之手在神台上抚了抚，摩挲指腹竟无半点尘滓。
赤鹫仍然不死心走到烛台边，戳了戳滴落的烛蜡，果然是软的。今天，不，应该是不久前这里有人祭奠过，赤鹫心中大骇。
赤鹫掩藏好情绪掩门而出，看到郑青柏并没有离开，在院中等候自己，清冷的月光倾了满身。赤鹫努力平复好自己心情不让郑青柏看出端倪，沉声道：“让大人久等了，我把香插//到香炉里了。”
“今天多谢你了。”郑青柏轻声道。
“大人快别这样说，燃香放在地上容易起火，我进去收拾了一下，把方才的痕迹都掩盖掉，所以耽搁了。”赤鹫低着头。
“走吧，回去朝你们大王爷照常禀告就是了。”郑青柏看着赤鹫依然小心翼翼垂下的头颅，苦笑道：“既然我已经到了京城，不来这里呼延擎云反而会更加起疑。该来的总要来，该受的也逃不掉，一切自有我来应对，总也轮不到你们头上。”
赤鹫不知道郑青柏指的是自己私祭宗祠一事，还是货船被劫一事，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上那被月光拉的又细又直的影子，心绪万千。
方才发现的事情赤鹫下决心绝不告诉郑青柏，当年正是因为听到满门被灭的消息他才彻底倒戈的。可这事情也不能告诉呼延大王爷，若是他知道了白家的人没有死绝，只怕主子是再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了吧。直到眼前纤细的暗影倏地消失，赤鹫才回过神来。
也没有等赤鹫的回复，郑青柏就翻墙而出，策马离开，赤鹫和散落在四周的几个西羌护卫跟上。几道黑影从黑夜中来，又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恰应了晏雪崖那句“喝酒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的话，不远处的小书院里，小凤枕着晴岚的胳膊睡得正沉。月影摩挲，风动梧桐，今夜再无一人于梧桐树上望月守护。
秋闱前最后一日，晏雪崖照常去国子监入学，并无与往常不同，只是今天教舍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显得有些空荡。国子监的学生多是勋贵豪富，为了不过是即使考不上功名，来这里也能捐个不错的出身。
随着下场之日临近，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来国子监，都回家去了，任教博士也不责怪，其他不用考试的学生乐的趁着这股风躲懒了。
教谕见今天只有一个学生也觉得无趣，知道他明天也要下场，勉励了几句也停了今天的课业，嘱咐晏雪崖好好休息准备。于是现在晏雪崖一人支颐望着窗外庭中花木，桌上摊这的书许久未翻动一页。
也不知今天晴岚和小凤怎么样，昨天去了趟百味斋找掌柜说了一说，这两天应该不会再去打扰他们休息了吧？晏雪崖回想起昨天晴岚种种，虽然病弱但亦无甚大碍，又略略放心了一些。
前几天接到唐府管家唐程的传话，让他这一天早些回唐府，晏雪崖随手翻着书，私心想着等吃过饭就早点收拾了回去吧。因为这一届加开的恩科由俞景阳任主考，晏雪崖为了避嫌很少回唐府去。
上京路上走走停停，跌宕生死，算起来这场考试晏雪崖已是准备了两年多，等日子正在来临，竟生出一些无聊之感，再没有半分雀跃紧张。
枯坐无聊，晏雪崖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这时却传来人声脚步，起初并不在意，却不料来人竟入得教舍来，和欲要离去的晏雪崖撞个满怀。
就听见“哎哟哎哟”的呼痛声，夸张无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晏雪崖不欲惹事，也顾不得自己也被撞翻在地和撒了一地的书具，连忙赔罪。
“这位兄台，不要理他，对不住，是我们唐突了，可摔着了没有？”，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微服出访的泰昌帝穆祥么？
穆祥扶起晏雪崖，顺便帮忙拣了地上的几本书册。本来穆祯还在一旁哇哇乱叫，看到穆祥的举动有些傻眼，愣愣地瞧着一向颐指气使冰冷强势的帝王，竟也有这般弯腰的时候。
“杵在那儿讨好呢？自己闯的祸还不过来帮忙收拾。”穆祥随手捡了两本书站起来对穆祯说。
“舍弟不懂事，做事鲁莽，一会儿让他给你好好赔罪。”说是帮忙，穆祥不过扶了人随手捡了两本书罢了。
因为打翻了墨盒，弄脏了书册，晏雪崖也不好让素不相识的人替自己收拾，也顾不上打招呼，随口应了两句“不打紧”自己蹲下来收拾，连来人相貌都没看清。
手上的书册是本日常的窗课，穆祥随手翻了翻，策论写得中正平和，瞧了几句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倒是一笔小楷简静严谨，文秀却不失风骨，颇有些看头，连带着对这呆头呆脑的书生也生出几分好感来。
因为打翻了墨盒，所以洒出来的墨汁弄得几本书乌黑一团，尽管只是几本寻常的四书，晏雪崖依旧很心疼。
“又不是不能看了，不要露出这样伤心表情嘛，这次是我不对，下次我赔你几本便是了。”穆祯终于帮忙收拾好，掏出自己的绢子覆在淋了墨汁的书本上递给晏雪崖。
“我也有不是之处，都是无心之失，哪里要两位兄台赔书的道理，不用了。”晏雪崖因为手里拿着书具，也不好作揖行礼，略欠了欠身当作行礼了，然后欲要离。
“请问兄台，我是找吴震和秦继学两位的，可知二位在哪，我这一路进来，也没瞧见个问信的人。”穆祥问得彬彬有礼。
“吴震我不认得，秦学兄前两天就回家复习去了，明天就是开恩科的日子，大家陆续都回去备考，两位兄台要是寻人怕是要走空了。”晏雪崖侧着身回答。
“原来是这样......”穆祥沉思。
“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告辞。”晏雪崖逃也似地离开了，只怕再晚一步就要被人认出来。当日虽然在芜茗精舍只是微笑致意的情谊，但却是在晏雪崖充作伶人最为狼狈的时候。原本重逢该是一件欣喜的事情，但是晏雪崖也说不清为什么此刻害怕被认作故人。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缘悭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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