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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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被撤走，晴岚能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自己，郑青柏命人在屋里多添了几处火烛，晴岚觉得有些晃眼，垂头不语。
原本想让人将火烛撤远一点，开口时晴岚才想起来，碧水因为气不过郑青柏他们的蛮横，嚷着要去告诉掌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隔着玻璃窗，雨打芭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撤掉了屏风，晴岚的容貌没有像他的琴技那样惊艳到郑青柏和赤鹫。厚厚的白//粉涂抹在脸上，遮住了晴岚的容貌与表情，这样的妆扮看上去让人感到僵硬而淡漠。
在百味斋看到晴岚的人都会这样想，看来上天是公平的，粉墨公子要靠珍珠白//粉来遮盖那丑陋的容貌。
“两位公子想听些什么？”晴岚打破沉寂，声音喑哑低沉。眼前两个是擎云商会的人，冷静下来晴岚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念头甚是荒唐，不过是声音有些相似，阿峥哥哥怎么会是西羌的商人呢，从来他都是最讨厌这些入侵的羌夷的，有这样的错觉看来是过于思念兄长之故。
晴岚不想开罪他们，且不说现在西羌和大晟之间隐隐有分庭抗礼的趋势，连朝廷都在考虑是否要和亲。更何况听晏雪崖说还是西羌的船带他们过河的，所以晴岚对于曾经施救并赠予银两的擎云商会的人有一种感激之情。
“磨蹭什么，拣拿手的先来上个三两首”，赤鹫说得像是点菜吃饭一般俗套。
旋律从指间流淌而出，音乐就像晴岚的话语，轻轻在诉说着什么。晴岚正在用琵琶弹奏的是南国小调，和当初在船上弹得是同样的曲子，不同的只是在于当时用了柳琴，现在用的是琵琶。
弹奏这一曲算是晴岚对郑青柏最后的试探吧，若真是自己的阿铮哥哥，定能认得出从前的曲调，晴岚如是想。
刚才一曲《四面楚歌》过于激烈，晴岚怕伤到青鸾琴，故今天不准备再使用，而用琵琶弹奏这一曲小调，虽少了柳琴音色的明丽，却多了几分婉转。
这样的曲子听着让人舒服得似乎身上每一寸腠理都舒展开来，连赤鹫都端着酒杯眯着眼小口噎着，忘了片刻前的烦躁。屋子里只剩下郑青柏，皱眉凝神，恶狠狠地盯着正在弹琴的晴岚。
似是而非！装模作样！有韵无神！郑青柏愤怒到了极点，他不能忍受眼前这一个浓妆艳抹的伶人糟蹋自己最心爱的曲子。心底最美最纯最明亮的回忆，被眼前这个低贱的伶人糟践成这样婉转逢迎般柔媚哀伤，郑青柏内心无名怒火滔天，脸上伤疤扭曲得令人可怕。
郑青柏放下酒杯缓缓走向晴岚。单独留下晴岚，郑青柏原想和赤鹫布一个局试探他，看他是否有泄密的嫌疑，可是郑青柏现在心中的筹谋被怒火燃烧殆尽。
郑青柏每一步都走得又轻又慢，就像是捕猎前的猛虎，压低身子匍匐前进为的只是给猎物最后致命一击。晴岚因为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有人走近自己，所以弦上旋律未歇。
属于阿铮哥哥的记忆永远是哀伤的，因为回忆是离别最好的证明。而属于阿铮哥哥的记忆又是甜蜜的，因为和兄长相伴的时光是晴岚最幸福的岁月。
因此琴声比起初时带着回忆的屡屡哀伤，现在已是沉浸在回忆中的点点甜蜜。郑青柏显然是感觉到了琴音的变化，停在晴岚的面前止步不前，同样陷入美好的琴音中。
当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空中，晴岚依旧是怀抱琵琶的模样，郑青柏回过神来，惊愕地发现自己满眼是泪，回过头去竟然看到赤鹫伏在桌上睡着了。
郑青柏瞬时暴怒，额上青筋毕现，他此生最恨便是被人操控心智，至今尚不能脱离药物的控制，现在居然又有人企图用乐音来迷惑他！
郑青柏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晴岚的衣领，将他整个身体都提前来，一把推倒墙上，暴喝道：“说，你是谁！”
晴岚猝不及防，琵琶摔在地上，发出“哐”的响声。因为郑青柏身材高大，晴岚双脚离地，咽喉被困，一时气闷难受，可是却又挣扎不了，整个后背都被撞得生疼，后脑勺磕在墙上，眩晕难止。
“你究竟是谁！”郑青柏听不到回答继续逼问。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晴岚的世界里此刻就剩下那几个字，“你是谁！”
尽管和白晴峥分别已有数十年，但是晴岚永远都记得自己阿峥哥哥的声音，他没有死，阿峥哥哥真的没有死。晴岚艰难的抬起头，眼前是被郑青柏遮住的阴影，艰难地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阿峥.....”
郑青柏没有想到自己手中像是被蝼蚁一样捏住的人，居然还有胆量反问自己，手中力度加大，晴岚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是谁？！”郑青柏面目扭曲，我不过是一个叛国投敌的活死人而已！因为郑青柏心怒难扼，体内“噬心”剧毒有发作迹象，心口绞痛难当，郑青柏不自觉用手按住胸口，便也松开了晴岚。
钳制瞬间松开，晴岚站立不稳，几乎要背靠着墙壁滑下去，慌乱中抓住了身前郑青柏的衣襟，可谁知郑青柏心口剧痛弯着腰强忍，就这样被晴岚抓住衣襟，然后扑倒在地。
晴岚摔在郑青柏的胸口，急忙低着头摸索，脸贴着揉乱了衣襟的胸口，再往上是脖子，然后是脸。现在晴岚无比痛恨自己看不见的眼睛。晴岚终于捧着郑青柏的脸凑近了仔细端详，几乎就要鼻尖蹭到鼻尖。
郑青柏因为疼痛眼神有些迷离，也正因为这样使他的五官显得有柔和了许多。可即使是这样也与晴岚记忆中的白晴峥相差很大，印象中白晴峥的模样是斯文中透着刚毅，剑眉英挺，双目含星，无处不透露着蓬勃英气。
可是晴岚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张苍白蜡黄的脸，眉间紧蹙成沟显得阴鸷狠厉，那将脸劈成两半的刀疤似乎也将晴岚记忆中白晴峥的模样劈开，无法重合。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明明有着相似的声音，却让人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同一个人，晴岚心里很难受，泪雾见见蒙上双眼，心中的希望破灭。
郑青柏渐渐从疼痛中回过神来，一抬眼便对上了晴岚贴近的脸。一张脸被白粉涂得像是丧事中烧给亡者的纸人，看了直教人作呕。
郑青柏嫌恶地偏过眼神，就要将晴岚掀翻在地的时候，对上了那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愣住了。
和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极为相似，都如同远江岚岫，神秘深邃。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那是一双湛蓝犹如盛满清泉的眼睛，可眼前的却是透着灰黛，像是即将干涸的泉眼，毫无生气。
郑青柏有些自嘲，自己怎么会因为这双眼睛就会想到了他？他所有的亲人都已被烈火焚尽，尸骨无存，敬爱的父亲、娇美的母亲，还有可爱的弟弟......
可是若是弟弟没有死，能长大成人的话，应该也是这般年纪吧，琴也能弹的如伶人粉墨这般好么？不！他肯定弹的是最好的！
这双眼睛真是像啊，郑青柏神色舒展开来，温柔地问：“快告诉我，你是谁？”然后伸出手，想要抚摸晴岚的眼睛。
而此时晴岚却撇过头去，“我么？不过只是一介伶人，以艺侍主的盲人琴师啊......”，晴岚语气涩涩，如叹息般诉说，然后摸索着准备起身离开。
“哈哈，啊哈哈哈——”，郑青柏突然仰天长啸，“我居然以为你会是他？哈哈，真可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呼延擎云，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打听我的过往，并用它来迷惑我！除了你，还会有谁！我被你控制地还不够么？”
晴岚推门欲出，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用那样相似的声音说着如此的悲怆的话，晴岚忍不住想要劝慰。
“你不要......”，“伤心”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卡在喉咙里。郑青柏像是发了狂似地拖着晴岚往窗口走，晴岚要害被制，丝毫无力对抗。
郑青柏粗暴地打开窗，风挟雨势带着夜得寒气扑面而来，郑青柏就这样拎着晴岚的脖子从二楼的窗口跳出去，淹没在黑夜的雨幕中。
赤鹫刚被郑青柏的笑声震醒，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郑青柏消失在眼前。
夜黑雨急，百味斋精致的庭院中没有客人，郑青柏随便牵了一匹马，将晴岚扔到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骏马驮着两人冲入雨夜。
不消片刻，晴岚浑身都被淋透，身体像是一个长长的布袋搭载马背上，随着奔驰马背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脏腑。晴岚觉得整个内府都像是移了位一般，难受非常，艰难开口说些什么，全被雨声掩盖，不可闻听。
因为秘毒渐发，郑青柏有些迷失了心智，发了疯似的策马狂奔，突然感受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摆，才想起来马背上还驮着另一个人。郑青柏此刻已经记不清带上晴岚的原因，只记得他对这个伶人的讨厌，以及这个伶人对自己的蛊惑。
郑青柏转身抓住晴岚，把他从马背上向前抛下。晴岚翻滚着停下来，奔驰的马蹄毫不留地踩在晴岚的腿上，骨裂清脆的声音竟然没有被这涛涛雨声掩盖，“咔嚓”一记响在郑青柏心口。
“啊——”晴岚发出一声痛呼。
郑青柏只不过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便又策马狂奔，那一眼充满了嫌恶与不屑。“不是他——，不是我的小晴岚——”郑青柏嘶喊的声音由骏马带着奔向前方，消散在风雨里。
怎么可能会是他，若是晴岚，见到了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我来，若是晴岚，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嘶哑难听的声音？
郑青柏发了疯似得向城西狂奔，晴岚悄无声息地躺在泥水里任风鞭雨打，脸上的白//粉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清秀斯文却毫无生气的面孔。只可惜此刻除了黑夜与风雨，谁都看不到晴岚原本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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