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形如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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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声渐远，晴岚却仍靠着桥洞石壁上一动不动，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流云观岚”，还有谁能比自己更熟悉这一字体，更亲近写这一笔字的人？那是自己的父亲啊，握住自己小手挥墨成书的人。
白晴峥字如其人般严谨沉稳，平日又自律极强，所以只有晴岚得白仁松亲传，才是最得“流云观岚”精髓得人。白晴峥虽然也写得好，却比晴岚少了一味飘逸洒脱。
桥上说话的又是谁？谁能直呼帝师名讳，而又有谁能自称“朕”？晴岚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看来今日来贺寿的贵客，除了当今天子，不会再有他人。
那把自己推入水中的又是谁呢？方才是善意的提醒吧，若真是皇帝，自己被发现了只怕会被当成刺客立毙于剑下。
晴岚一边涉水上岸，一边还在思考刚才听到的对话，白氏叛国案是恒嘉年间的事情，当时所有和白家有关的事情都是禁忌，可当今圣上却并不避讳谈论此事，难道事时隔经年事有转圜？父亲的字自成一家，又有谁能模仿的了呢？
晴岚出生于云南，并不是很了白氏与朝堂的关系，只知道自己有个姑母是皇后，哥哥是皇子的伴读后又受封武将，戍守西疆。
身为皇亲国戚却为什么会远在云南，这些小时候晴岚从没想过，只觉得有青山绿水日日相伴，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而父母兄弟也从不会告诉小晴岚那些朝廷里丑陋龌龊的倾轧。
在最幸福的光阴里惨遭灭门，事后晴岚再想要去了解，传闻或是真像全都成了禁忌，一切无从得知。这十余年来千万里路途上打听到的只有，当年白晴峥叛国，西疆失守，然后白氏满门被灭。
晴岚艰难的攀附着岸边的太湖石往上爬，等爬上岸身上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裹着污泥，狼狈不堪。手上也因为眼睛看不见而被碎石划出好几道口子。
“什么人！”还没等晴岚在地面上站稳，耳边就传来了质问声，不用猜晴岚也知道自己定是被当做宵小奸人了。
“你可是墨公子？”碧水试探地问道，没有伸手去扶，因为晴岚身上实在是太脏了。
晴岚点了点头，解释自己因为看不清楚而不慎跌入池塘。谁知家丁却是不依不饶，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他是桃源渡的琴师，今天不是你们唐大人请我们来出堂会么？刚才还和我粉蝶在台上给你们主人演了新曲子”，粉蝶叉腰戳着家丁的脑门子说道，好一副泼辣模样，大声呵斥，“你们是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粉蝶帮自己说话让晴岚很意外，在今天的印象里她并不是很待见自己。其实一开始粉蝶轻视晴岚只不过是以为他是个庸才，在见识过晴岚真正的琴技后粉蝶自然由轻鄙改为崇敬，说到底手艺人一样是崇拜强者的。
家丁们自然是认识粉蝶的，那可是不输于粉黛的花魁，粉黛虽然名气大但规矩也多，所以京城里面最当红人气最旺的还是粉蝶姑娘。因此家丁们虽还在嘟哝池塘的莲花被折了啦，水搅浑了啊，不过也仅仅只是私下抱怨，并不敢再为难。
因为闹出了动静，这时候粉黛也寻了过来，本来就是因为晴岚久去不归，桃源渡众人才分头寻找的。不同于台上的柔媚娇态，带着长长面纱的粉黛眼波一转，一种慑人的压迫感让众人不敢再阻挠，讪讪退下。
“墨公子，你可还好？”粉黛不避腌臜，扶了一把晴岚，“手都划伤了，可要赶紧清洗包扎才行，这可是最马虎不得的事情。”
“多谢姑娘，一点小伤没有大碍的”，晴岚似是不经意地挣开粉黛的手，“我这副样子实在是唐突了各位，请问可否问姑娘借一套长衫替换？”
晴岚问完之后就后悔了，问女子是否有男人的衣衫本就非常失礼，还不如刚才家丁在的时候问他们借呢。碧水和粉蝶也面面相觑，尴尬为难，虽说出身青楼，也不至于这样放荡呀。
“墨公子，请随我来，我这儿正好有一套可借于你”，粉黛打断了晴岚将要说的致歉，只是她这样一说，碧水和粉黛好奇地看向她，“咳咳，是我琴师备下替换的衣衫，他摔伤了手先回去了，正好借给你。”
晴岚连连致谢，等再回到前厅，那里乐声稀落，宴席来宾也散去大半，毕竟最尊贵的人都已经走了，况且寿宴的主角实在是架子太大不好亲近，人影都不见，反倒是唐方周在送客。
等晴岚梳洗干净再来到人前的时候，众人都十分诧异。“你是墨公子，对吧......”碧水迟疑地问。
“好好一张脸干什么要涂成那样，没得让人厌烦，又不是原本模样长的不好”，粉蝶没好气的说。
“伶人不都是这样的么？粉蝶姑娘真会说笑，虽然我看不清楚，但是我也知道姑娘的模样才算是好的。”晴岚语气柔和，因为刚才粉蝶的爽朗解围，晴岚也对她不再冷淡，毕竟都是风月场上的人，调笑几句最正常不过了。
粉蝶“啐”了一声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晕红。
“墨公子何须自甘蒙尘呢？”粉黛将包好的青鸾琴递给晴岚，他很清楚，身为伶人，只怕正是因为容貌长得太好才需要敷那些白//粉吧。“若是公子有意，我想请你做我的琴师，可以么？”
“多谢姑娘抬举，只是我初入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惶恐。”晴岚结果青鸾婉言谢绝。
“墨公子真是太过自谦了，若是想好了可以来‘桃源渡’找我，这样也不埋没了你的琴技”。粉黛没有死心，“今日多亏了公子相助，我们总算是没有失礼，所以酬金我封了双倍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碧水将包好的银两递给晴岚，估摸着分量绝对不少。“墨公子，随您来的那位侍从呢，怎么不见人？”碧水问道。
“我有点事差他去办了，估计也该回来了，我在门房等他就好，不耽误各位姑娘行程。”晴岚扯谎，再三拒绝粉黛要相送的请求。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粉黛、粉蝶和碧水将晴岚引至门房就谢礼离开，粉黛专门有车马接他回私宅，而粉蝶和碧水也回桃源渡去了。有桃源渡头牌压阵，晴岚在门房没有再被刁难。
捧一杯凉茶枯坐，心思百转千回，到最后剩下的还是对晏雪崖深深的羡慕。二人一路孤苦相依相伴，如今雪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而自己.....晴岚的思绪被晏雪崖的说话打断。
“晴岚，你在这里！随我去见见景阳老师好么，老师和唐大人都想见你。”晏雪崖的语气中难掩激动，一路同行和晴岚絮絮叨叨说着诸多和老师相认的事情，只是晴岚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晴岚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阿峥哥哥，我要去见景阳老师了，就要见到我们的老师了呢！”手里紧紧抱着青鸾琴。
“晴岚，你这身衣服是？”晏雪崖发现晴岚与来时着装不同，牵起晴岚的手问，便发下了藏在衣袖中的手腕上裹着白纱，手上也有其他伤口，大惊失色。“你受伤了，晴岚，你还好么，除了手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晴岚，晴岚！”晏雪崖明显察觉到晴岚神思不属，停下脚步追问，晴岚这才回过神来。“刚才不小心误入池塘，一身泥水，这是粉黛碧水她们借我的衣服。”
见晏雪崖还在翻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晴岚赶紧道：“不过一些轻微擦伤，不妨事的，我们赶紧走吧，迟了就失礼了。”
晏雪崖明显感觉到晴岚的异样，不顾引路家丁催促的神情，对晴岚说：“景阳老师虽然严厉了一些，但绝对不是迂腐之人，唐大人也不是那种会对世俗有偏见的人，所以晴岚你不用有所顾虑。”
晏雪崖见晴岚垂首不答，斟酌语气道：“要不，我把你头发先束起来，可好？”晴岚身上穿着一袭素青长衫，很寻常的儒生样式，若不是披散的头发只是粗粗扎成一束，也不会看出是伶人的身份。
“快走吧，可别失礼了，雪崖，我本就是伶人出身，何须隐瞒，况且你不是说了么，两位大人是不会有偏见的。”晴岚拉着晏雪崖快步向前，雪崖总觉得晴岚不对劲，却没有时间细想，他只想快一点把晴岚介绍给自己的老师。
唐方周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扶起欲要行礼的晴岚，直夸是好孩子。不过晴岚还是端端正正的向俞景阳和唐方周行了礼，不是晚辈向长辈行的子侄礼，而是弟子向老师行的谢师礼。俞景阳垂首肃立一旁，受了晴岚叩拜。
晏雪崖扶起晴岚，四人分别落座，虽然晏雪崖早已说起过自己，但是晴岚依旧躬身自我介绍，“俞大人，唐大人，我姓白名灏，字晴岚，出生云南，上京途中偶遇雪崖，二人便结伴上京，因着双目失明，所以一路上多承雪崖照顾。今日充作伶人混入府中实属无奈之举，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你姓白，是云南人氏？听雪崖说你年纪尚小还未及冠，就已取字？是哪两个字？可有父母兄弟？”晴岚说的极为谦虚，而俞景阳问得却冷冰冰的，晏雪崖对晴岚报以愧疚的眼神。
“我原本算是京城人，不过在我出生前就举家迁往云南了，如今家道中落，只剩我一人，父母兄长都不在了，故充作伶人谋生。我虽未及冠，但是表字却是父亲从小起的，是‘峭仞耸巍巍，晴岚染近畿’中的‘晴岚’二字。”
虽然近廿载光阴在晴岚口中不过寥寥数字，然而这短短几句话却是晴岚字斟句酌说的，虽然说的隐晦，但若是俞景阳还记得心爱弟子白晴峥口中的最灵秀的弟弟晴岚的话，不难猜想到自己就是白家的后人。
良久的沉寂，晴岚觉得俞景阳一定可以认出自己来的，就当认为景阳先生将要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依旧只是冷冰冰的语调。“原来也是个不幸的孩子，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晏白的扶持相助，一会儿我会多封些银两当做酬劳，还望不要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俞景阳语句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晴岚真的只是个陌路人一般，与晏雪崖的情谊不过是一桩用金钱买卖交易，伶人的身份成为二人间无法跨域的鸿沟。身旁的唐方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形如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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