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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章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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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年老的教皇问斯特里亚。
“不。”斯特里亚说。
教皇微笑了。
“那么无关紧要。来吧。”
他们走进主祭坛后,有个向下的阶梯,漫长而黑暗的过道,拂来一股封闭已久的墓地的气息。
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前进的路,脚下是潮湿而古老的泥土,再看不到一丝建筑的痕迹,到处都高低不平,偶尔灯光一扫能看到倾坯的石碑,更多的影影绰绰地躺在黑暗中。
“这里就是第一任教皇圣彼得的陵墓所在,也就是圣子所言的建筑教会的磐石。”教皇说,穿着便衣,在崎岖小路上前行领路,脚步却显得很轻快,眼睛明亮。
与圣彼得大教堂的恢宏精美相反,它真正的磐石却显得那样原始、质朴、阴郁。
“这里是Necropolis(史前坟场),而这个单词的字面意思。”教皇停顿了一下,拿出了一个东西。小小的,散发着温暖金色的神圣光芒,看起来像是一把古老的钥匙的幻影。它往上升去,散发的光明照亮了整块地方。
“是死亡之城。”
光芒如同朦胧金雾一样笼罩下来,照耀之处都闪动着它如细小露珠般的美丽光辉,圣洁如纯净灵魂的歌唱。这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从两千年前起就保留了最初的原貌,停滞在那个时代,圣子和圣徒还在世间行走的时代。没有奢侈的金银装饰,没有华美的神殿,精巧的雕像,它只有泥地和墓碑,凡出于尘土的都归于尘土。光芒从上面投下来,为倒塌和快要倒塌的墓碑投上阴影。他们继续向前走去,那些墓碑的阴影突然立体起来,变成了清晰的人形,从背后扬起了宽广的羽翼。它们长身颀立,双手交握在胸前,拄着长剑,以一种沉思严肃的姿态凝视斯特里亚。一眼望去,如剑戟森然的军队。
道路越来越陡而向上,是一个向上倾斜的矮坡。他们正在攀爬原始的梵蒂冈山。它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冢,其顶端就是圣彼得墓。
圣彼得墓顶上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黑如阴影的衣服,衣袖里伸出的手却白得刺眼,巨大的黑色羽翼从背后延展而出,交错挡在胸前,遮住了脸。
教皇一行人停在了不远处,斯特里亚走上前去。那个人扬起了羽翼,露出了脸。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脸庞显得十分年轻光辉,如同少年,同时又有一种极其沧桑的奇异疲态浮现在上面。他的眼睛是海洋的颜色,不仅仅是比喻意义上的,更像是他的血统来自深海。他很美,像是神造人时按着自己的形象和性格塑造的、最初的完美样本,或者有神血统的神宠之子。然而他又是属于死荫的。一束束的神圣光线披落下来,足以洁净灵魂。他却幽暗而冰冷,拒绝光的抚慰。即使他曾经有过极盛的生命荣光,那些也全都消亡了。如果说还有什么留在他身上能证明这一点,比如他的模样、他的气度仪态,也全成了摆设。在那个外形之下,内里充满的是死亡的幽暗,永不得救赎。
“您终于来了。我的大人。”那个人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股所有死亡天使特有的冷意。他轻盈地从墓顶落下,向斯特里亚走来,伸出手。
“来,我带您回家。”
斯特里亚站在原地没动。
“你保管的是什么?”斯特里亚问。
“一些记忆,一些原因。我认为并不重要。”那个男人说,“问题是您的内心,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把它给我。”斯特里亚简单地说。
那个男人脸上有着遗憾的微笑,目光像宠溺一个任性的孩子,又像面对恋慕尊敬的君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拨弄了一下钥匙,上面精细华丽的浮雕就与纹章就脱离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只是一个圆如天使光环的金色正圆圈和细长的直线金柄。他把浮现的花纹握在另一只手中,钥匙部分随手扔给了教皇。
“这是耶稣给彼得的地上圣殿的钥匙。您的记忆被附在上面,因为那部分象征着交换的权柄。”他张开手,花纹扭曲着,像是某种符咒,自我延展接续着。
“无论您现在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都是出于他者的意志,而非您的本意。”
他将其放到了斯特里亚的手心,它像水一样慢慢渗入了。男人张开了羽翼。
“而我会帮助您实现真正的愿望。”
“站住!”斯特里亚厉声说。
那个人向他微微致意。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不会逼您做选择,只是为您扫清障碍而已。”
斯特里亚看着他,那个男人的面容和过往对他来说实在陌生。但现在他忽然发现那完全不重要。那些不过是一种外表,被寄生的空壳,内在是他完全熟悉的东西,他本体的幽暗。借着此世的形态与知识为伪装,而非此世之人借着他的力量为他做事。
那人看着有瞬间僵住的斯特里亚,展颜一笑,拍了下翅膀,消失在黑暗中。
一段记忆突然涌入他脑海。
“命运的权柄在于黑羊。”
有人在对斯特里亚低语。
“神和人之间的恶意,他们都推给命运。以使人脱罪,使神保持光辉。‘神是好的,坏的事情是命运所为。’他们无视命运,到需要的时候又以命运为借口。人犯下了过错,得到了处罚,既是自己的过错,又表现了神怒的权威,最后还能说,命运注定。而神要打烂城池的冠冕,预定人的失败和死亡,也要说,因为命运已经注定。所有的故事里莫不如此。这就是他们既重视命运又轻视命运的原因,因为命运不过是他们恕罪的黑羊,奉祭的傀儡。”
“但他们并不了解命运的本质,就是决定性格的灵魂里的灵(daimon)。而他们更不知道,命运编织这一切秩序,安排妥当,为的是囚住你。你还不得不替命运善后,因给予解脱的是你。而你被指为无力的作恶。”
“此后,这一切都不会有了。谁都要各负其责。风云变换的世界,再不注定谁是英雄要得荣耀,也没有预期的死日,不过众权势无数的角力。”
“而你,愿你能除去束缚,得自由,得光辉。”
很简短的一段话。对斯特里亚来说确实没什么重要。只不过内容关乎秩序的变动,所以才被附在圣殿钥匙上。
“为什么你们愿意帮助我们。”回来的路上,杰斯特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大人是这么说的。”
“我以为你们都想着毁灭世界。”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斯特里亚的权柄是毁灭世界。”
“他只是能做到,不代表他想这么做。”
车内有一阵尴尬的沉默,隔了一会儿伊萨亚的声音响起。
“他遇到什么情况会毁灭世界?”
“心情非常糟的时候。”
“……”
“而你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她继续补刀。
伊萨亚觉得有些尴尬,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话题,于是换了个方向问。
“他为什么要造出你们。”
“我们不是他造出的,不完全是。”她往后仰靠在靠垫上,看起来自在而闲适,不复最初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只是神色里仍然隐着高傲的痕迹。“我们曾经是人类,然后发生了一些很麻烦的变故。总而言之我们选择了信仰的神,所以得到了现在的结果,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说与你们的天主有什么交集的话,大概就是他劝我们的神直接罢工专心谈恋爱去了,然后连带我们一起闲了两千年。”
“……”
伊萨亚觉得她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能让他们无语得接不下话题。
“他的恋人是谁?”
“睡神,他的双生兄长,负责照管他。”
“……”伊萨亚内心特别想尖叫同性恋+血亲□□+双子的组合,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待震惊的沉默都被消化完之后,他继续锲而不舍地丢出下一个问题。
“死亡和阴间的钥匙在谁手里。”
“每个死亡天使手里都有。它是同一把钥匙的复制和共享,正像我们共享所有知识和力量。”
“……”
“没有大人的吩咐我们不会做什么的。”她见伊萨亚实在可怜,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你能保证其他人跟你想法一致吗?”
“是的。”她回答得很快,转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除了一位,加德伊洛斯。他完全听从大人的本体行事。”
“你不是说你们没有名字吗?”
“是的,我们都习惯用代号。万特,艾莉西亚,刻瑞斯之类。但他比较特殊,因为他是加德伊拉之王。”
“加德伊拉是什么?”
“我们的城市。”
伊萨亚消化了下信息,本来想继续下一个问题,开口却是。
“那我以后叫你艾莉西亚好了。总是称呼女士还是很怪。”
“随便你。”
“那么,艾莉西亚小姐。开诚布公地说,我们教廷打算封印斯特里亚先生的事,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是的,我也说过,这取决于大人本人的意志。他并不是在意自己力量的人,对你们看重的一切也没有欲望。如果你们希望世界和平,最好……”
她突然不说话了。夜幕骤然降临,他们的车像静止一样停在原地。有个黑翼的陌生年轻人站在车前,脸上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胸有成竹的微笑。
“你的同事。”伊萨亚说。
“不是。”她清晰地否定了。“那是凯尔西斯。他可算不上我们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