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59、章五十七

　　“那些东西，是什么？”路西法的眼睛倒映着杯中的酒，是燃烧着的硫磺火焰，寂静得近乎融于黑暗的薄紫色。他的语气很漫不经心，接着掏出一个精美的银质打火匣，点燃了那杯酒。淡紫色酒液就化为了真正的火焰流动起来。“你们应该非常熟悉才对。你们所见过的就是它们，你们所熟知的就是它们。”
　　“你是什么意思。”坐在阴影中的人发问，嗓音嘶嘶地沙哑，如同蛇的声音。“你说那些乌鸦很常见，但它们不过是些丧鸟，不过是些低等的暗夜生物。我从来没有听闻它们能够攻击和杀死魔鬼，而且穿越了人间和地狱的屏障。”
　　“如果它们曾经看起来很安全无害，只是因为它们懒得理会而已。”
　　“它们到底是什么？我不相信它们是上帝指派，然而也并不诞生自地狱。”
　　“在我们的战争中，有些东西一直被忽略，因为并不参与。”
　　“但是现在惊动了它们，对吗？那么它们到底，”那个人加重了音调，“是什么？”
　　“它们的称呼有很多，但都是一个意思。我说出来你就能明白。收割者（Grim Reaper），死亡天使（The Angel of Death），魂使（psychopomps），幽黑的死之精灵（dark keres），冥府猎犬（hades dogs）。”
　　那个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原来如此。”过了好久，他才再次开口。
　　“这样，你就会明白。它们在保护的那个人，它们唯一会保护的那个人是谁。”路西法举起酒杯，慢慢倾斜，火焰从杯口流淌而出，一线落地，仿佛灿烂流星的轨迹，又在地上蔓延成瑰丽星云。
　　“看起来上来这一趟还是很值得的。路西法，希望我们下次再见面时，彼此都不会再这么落魄了。我是一个囚徒，而你是扯掉了蝴蝶翅膀的那条可怜虫子。”
　　“不，你才是那条匍匐在地不能用脚走路也没有翅膀能飞的蛇，萨麦尔。”路西法放开了手，酒杯砰然坠地碎裂，火焰骤然熄灭，阴影中的人形消失了。
　　“而我是将会离开囚笼的那一个。”他对着满地狼藉说。

　　她正在整理文件夹，这时候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
　　“您好，哪位？”
　　“你以前是斯特里亚蓝格尼尔的秘书？”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洁净如同蓝水晶般的海，冰凉又透彻深邃。她握紧了提筒。
　　“您是哪位？我很早就已经辞职了，如果说是交接的话也过了太久吧？”
　　那个女人的声音温度很低，却很柔和，亲切地仿佛为她着想，尽管内容瞬间打破她这段时间的平静表象。
　　“你在他身边很久，为什么却离开了？”
　　她几乎无暇去想对方的身份，为什么这么问，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只是立刻开始为自己辩解。
　　“我是被迫离开的！当时斯特里亚先生抛弃了一切，他不想跟从前有关。我没办法！通知下得很突然，我当时甚至根本没有和他交流的机会……”
　　“所以实际上你没确认？”
　　“不！后来……后来，我还是打电话给他了。他跟我确认了……”她捂着脸。“他拒绝了我，我想为他做些什么都做不到。凯尔问过我要不要回来，可是斯特里亚先生那么说了我没办法违背，你知道吗……”
　　“是的，我非常清楚。”那个女人打断了她凌乱的叙述，似乎显得很愉快。“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看起来那位大人真的是变心软很多，当然更可能是他嫌麻烦。别哭了，小姐。这对你是好事。离开这个毁灭的漩涡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吧。”
　　她紧握听筒，混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那你自己呢？你不是乐于接近他吗？”
　　“那是因为你是活着的人，小姐。”
　　电话被挂了，只剩下忙音。

　　凯尔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先生，我们这里没有交易。并不是您付一笔费用，雇佣我们摆脱魔鬼对您的通缉，或者说，打破您与魔鬼签订的契约。而如果您希望自己被救赎，不至于死后灵魂落到魔鬼手里，您应该去教堂。”
　　“他们能帮我做什么？！”面前的人骤然提高了声调。“你应该很清楚，一旦与魔鬼签订契约没有破坏的可能，这也是上帝的默许。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凯尔脸上保持着微笑，却突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厌倦。
　　“很抱歉，对您的要求我们实在帮不上忙。”
　　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
　　“你想要得到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说了，这不关钱的问题，而是信仰。”凯尔敷衍地说。“好了，请回。”
　　渡鸦在一边歪头看着，应和地叫了一声。
　　“你看，它拒绝了。”

　　门被砰然关上，隔绝了那个怒气冲冲而疯狂的背影。凯尔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他现在很有权势，魔鬼威胁不到他，人要恳求他，而他的神任凭他。但是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疲惫与衰老。他的神没有许他以永生或者其他使他在这世间的短暂时间延长的办法。而斯特里亚就是死亡本身，以其冷漠，毫不怀疑在自己死了之后马上就会失去一切。这是他唯一焦虑的事。
　　“你做得很对，凯尔。”有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凯尔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人。
　　“谁？”
　　有人推了门进来微笑看着他，那个男人有一双恶魔的眼睛。
　　渡鸦扇了下翅膀，那个人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
　　“我们并不是敌人。”
　　“我可不敢肯定。毕竟你们几次三番想致我死地。”
　　那个男人咧嘴一笑，牙齿的样子令凯尔想起野兽。
　　“那是因为之前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如果我早知道，我们早就是最忠诚的盟友了。”
　　凯尔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名字叫做死，阴间也跟随他。’你应该知道他对于我们来说多么重要。”
　　“恐怕我的主人并不这么想。如果他想的话，早就这么做了。”
　　“也许只是因为没人告诉他。”男人脸上笑着。“我们需要见他一面。”
　　“我想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那要看如何说服他了。毕竟教会对他也很感兴趣，还想着要感化他。而凯尔西斯，我实在不觉得你是属于天堂的一份子。到那时候，你决定怎么办？还是选择跟我们一起把阴间带到人间，而你可以有权势地活着。”
　　凯尔揉了揉额头。
　　“我很乐意为你们传话。只是我觉得我有义务善意地提醒你们，他正在休假，很可能会直接拒绝。”
　　“我们并不着急，毕竟有的是时间。”男人走出了门，贴心地为他把门关好，笑容消失在缩小的门缝后。“但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的客人马上就到了。”
　　凯尔皱了一下眉，也许那个恶魔只是提醒他有新客人，也许不仅仅止于此。
　　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接了起来，助理告诉他有个叫博尔吉亚的神父想要见他。他想起那个魔鬼的话。
　　“让他进来。”于是他说。

　　来的人有两个，一个博尔吉亚，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而当他们一起出现时，那个女人的存在感完全压过了博尔吉亚，因为她实在很美。当她走进来时，好像有海风拂过，令氛围为之一新。她穿着件小黑裙，披着黑鸦鸦闪光的长发，皮肤极其白而光洁，如同美人鱼。她的眼睛幽蓝，闪烁着粼粼水波的光芒。看到她，凯尔瞬间想到的，是海的女儿。
　　他还未开口，那个女人先说话了。
　　“我要见斯特里亚蓝格尼尔先生。”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像大雾笼罩的冬夜，冻结的海面，亡灵从地底回到人间的时刻。令他打了个寒噤。
　　“抱歉，斯特里亚先生现在不见任何人。”
　　她的眼睛望向他，没有感情得如同一块无机质的蓝宝石，眼瞳深处渗出寒意，世界尽头的那种荒芜感。不知为何凯尔觉得她的神色和眼神与斯特里亚有那么点相似。
　　“给我他的电话，我自己跟他说，我要听到他的话。”
　　“作为他的仆人，既然他下达了命令，我当然可以为他拒绝。”
　　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冷笑，如同鬼魂的尖嘲。
　　“他的仆人？不过一条贪图世间权势为自己谋利的豺狼，你居然敢自称他的仆从？”
　　“他任命了我。”凯尔说，渡鸦不发一声，看着那个女人。
　　“他只是懒得理会杂事，不是对你的默许。”女人说，她抬起手，苍白修长凌空抓住了一部手机。凯尔觉得那部手机很眼熟，一摸口袋，已经消失了。
　　“上面有密码。”凯尔说。
　　女人没理他，手指划拉了几下，就开始打电话。
　　接下来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她微笑起来，瞬间显得活泼闪亮。
　　“喂？”她用一种柔和得像梦一样的态度开始说话，说的是凯尔听不懂的语言。但当她静下来听到了那边的回复后，又迅速微妙变化了，显出一种冷静自持的礼貌感，不复那种诚心的尊敬。说了几句，她很快挂了电话。面对凯尔时又恢复成了原状。
　　“我们明天下午三点左右过去。”她对博尔吉亚说，“那时候大人会喝点下午茶。如果你们有什么想法，最好现在就先跟你朋友说下让他们注意措辞。”
　　“我也去。”凯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