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57、章五十五

　　当它出现在视野里时，斯特里亚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那是一看就明白写着‘我到家啦’的愉快表情，凯尔还没见过斯特里亚除了冷淡以外的情绪，稍许有点惊讶。
　　车一停稳，斯特里亚就开了车门拉着行李箱走过去，步伐轻快。行李箱看起来很空而轻，里面只有寥寥几封信件，是渡鸦从斯特里亚原来的居所里带出来的。由于斯特里亚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吩咐它们去拿，还差点被当成小偷被佣人追着打，场景非常搞笑。
　　斯特里亚开了门，熟门熟路地进去。渡鸦拍拍翅膀站在凯尔肩上，当凯尔也进门之后它不得不再次飞起来降落在门口，朝着斯特里亚发出哀哀的叫声，不过斯特里亚当然早就走远没听见了。
　　这里确实有某种力量，甚至足以阻挡斯特里亚自身的。凯尔想，跟着走进去，这时他眼角扫到有点异样。
　　客厅的白色小茶几上放着一篮精美的糖果，是那种一看就美味而昂贵的类型。他可以发誓自己昨天刚来的时候上面一无所有。心念一转，他走进了餐室，没有意外地看见橱柜上摆满了丰盛的调料，一切该有的都在了，就像童话里的魔法一样。而惊讶之余他理解了斯特里亚为何拒绝了他购置种种生活必需品的殷勤建议——没有那些东西在空空的样板房里生活一天以上都是很难忍受的，斯特里亚似乎很笃定那个人会安排好。
　　凯尔环顾着四周，洁白如冬雪的世界，水晶的光芒，银色和金色的线条，一切散发着冷峻纯净得不容玷污的圣洁感，一种居高临下的凛然威严，仿佛拒绝着他作为卑微的不速之客的入侵，想要将其驱逐而出。他感到窒息，并且它还在一点点绞紧。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也许是斯特里亚的入住启动了它。
　　得尽快找到斯特里亚。他想，迈步离开。一抬腿才发现脚酸软得几乎站不住，背负长久重压的那种疲累感。他感到有点恐慌，冷汗从脸上流下。他用发抖的手掏出手机，尽量让视野里看着自己的身体和东西。但即使这样，眼角余光瞄到的地方仍然白得像在发光，像士兵环绕他，将武器指向他。
　　“你在这干嘛？”斯特里亚的声音响起来，威压感仿佛阳光下的雾气般淡去。凯尔抬起头，斯特里亚空着手站在他面前，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凯尔松了口气，站直了身体，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凯尔说，“毕竟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我并不期望它有什么必需品。”
　　斯特里亚扫了眼厨房。
　　“现在你看到了。”
　　“这其实是他的房子，对吗？”凯尔问，“起码我很难相信这是您喜爱的风格。”
　　“是的。”斯特里亚回答，走过去拿了个杯子，拉开冰箱找了瓶牛奶出来。“就我自己来说我对风格这种东西没有感觉，不过我是挺喜欢它的。”
　　就在凯尔还想考虑些什么时，那种感觉又仿佛海潮般蔓延过他。
　　“你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斯特里亚喝着牛奶看着他说，不过语气里毫无关心。
　　“是的。这里有些东西。”冷汗又开始从凯尔的皮肤上渗出，“您没发现您的渡鸦都没办法跟进来吗？”
　　“我知道。”斯特里亚低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总要允许我有点私人空间。”
　　“那么我先走了，祝您愉快。”
　　“好，再见。”
　　伴随着斯特里亚的话语，那种重压感又骤然消散。凯尔立刻离开了，一秒钟也不停留。直到他走出了大门，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那栋房子，从他接触斯特里亚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白色的墙，水晶般的玻璃，被用秀丽的线条组合起来，精致得如同存在于书中。但是现在，凯尔觉得它如此像一个华美的鸟笼，外表如何可爱，也终究是一个捕获的陷阱和监狱。偏偏斯特里亚还自己开开心心地走了进去。
　　远在他接近斯特里亚之前，甚至也许路西法之前，另一股力量似乎早就已经开始行动，并且成功了。如果斯特里亚的恋人并不想同他们接触，而斯特里亚本身似乎也不愿多谈。那么只能从另一个途径去了解。他想着，转身离开。

　　牛奶冰冷而柔滑，香气浓郁。正当斯特里亚喝完放下杯子时，一双温煦轻柔如午后时光的手为他的眼睛覆上了阴影。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拉下那双手，转过身去亲吻对方。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小鸟。”那个人说，“我非常、非常开心。”
　　阴影在空气中聚集，气温似乎稍稍变冷了些。接着黑暗猛然展开，形成了一对羽翼。它快速地扑打着，代表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别老把翅膀打开，那对你的身体来说负担太重了。”那个人拥住雀跃的斯特里亚，伸手打散了那些阴影。“如果你一直呆在这个躯体里，所有以前的力量基本都是无法承受和使用的。”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拿回来。”斯特里亚热烈地亲吻他，“即使这样的身体我们还是可以做些事来庆祝一下。”
　　“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我可不介意。”
　　他看着难得活泼的弟弟，一脸无可奈何的微笑。
　　“好吧，那我会尽量小心些。”
　　斯特里亚拉着他往卧室走去。
　　“反正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要先休息几天，以后的事情再说，况且现在其实已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了，除非我主动去找。而且……”斯特里亚的手放在黄铜门把上。“我没必要再去其他地方，不用再匆匆忙忙了。”

　　博尔吉亚穿过华美长廊，四周寂静无声，除了严肃沉默如雕塑的卫兵外并无他人，天使和圣徒从穹顶俯视他。
　　尽头的门开了，里面坐着个人。
　　博尔吉亚径直走过去，走到那个人面前单膝跪下，吻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
　　“圣父。”
　　教皇低下头看他，那是一张苍老的脸。
　　“起来吧，孩子，我有重任要交与你。”
　　教皇从御座上站起来，长长的纯白法衣拖在身后，向着房间一角走去，从书柜上拿下一本书。
　　“那么，你是见过他了。”
　　“是的，圣父。”
　　书柜悄无声息地移到一遍，露出黑洞洞的走道。有灯光在教皇手中亮起，似乎那本书其实本就是伪装的手电筒。
　　“来。”

　　所有的故事里，教廷密道都必定存在。不过对博尔吉亚来说，即使身为教廷中人，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更不用说和教皇一起。
　　走道黑洞洞的，有股潮湿发霉的古老气息，有很多岔路。
　　“说说你对他的看法。”教皇的声音在空洞的黑暗里微微回响。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都知道。他性格很冷漠，不关心任何事，但是看起来还像正常人，就像那些比较自闭的年轻人。不过我对他这种存在不了解，不能知道他的真正想法。事实上，我太难想象他就是死神了。”
　　“那么就当他是一个普通人吧。”教皇的声音带着一种亲切的语调。“你认为他邪恶吗？”
　　“不。”博尔吉亚下意识地说。
　　教皇没有再说话，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只听到走动的沙沙声。博尔吉亚不由得有些忐忑，仿佛自己回答错了问题。
　　直到终于停下来，教皇伸出枯瘦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开了门。博尔吉亚才听到了他一声叹息。
　　“有些事情我们是必须去做的，博尔吉亚。”
　　一股森然的气息从黑暗中涌来，如同剑戟直立的军团带来的凛冽之感，令博尔吉亚打了个寒噤。他看见灯光移向门里，瞬间亮起了无数细小的火焰，随后他发现那是某种光滑表面的反光。
　　他跟随教皇走了进去，里面凌乱得像个从未整理的储物室，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东西。有古老的和新的，昂贵的和简陋的。
　　“对于我们现在遇到的危机，你怎么看？”教皇在一处停了下来，弯腰去摸索什么。
　　“我们要阻止魔王从地狱出来。”博尔吉亚说。
　　“对，怎么阻止？”
　　“不能让他拿到死亡和阴间的钥匙。”
　　“怎么不让他拿到？”
　　“我们要优先拿到。”
　　“他难道不会想要抢过来吗？”
　　“我们会尽力守护。”
　　博尔吉亚觉得自己又回答错了，可是不知道正确答案。这些问题教皇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问他，但是他想不到如何才是真正的谜底。
　　“尽末了所毁灭的仇敌，就是死。”
　　博尔吉亚一愣，教皇已经站起身，一只手提着散发灯光的书，另一只提着什么。
　　“真正的麻烦不在于门打开之后路西法或者彼列或者萨麦尔想要做什么。我们没有失败的退路。并不是他们打开地狱的门，于是我们打开天堂的，接着两军交战，天启降临。并不是，博尔吉亚。”
　　“您的意思是……”博尔吉亚想到教皇刚刚引用的哥林多书十三章十节，感到头皮发麻。“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死亡？”
　　“圣子从死亡中复活才夺取了他的权柄。那个年轻人说钥匙不在他那里，也许他在撒谎，也许他自己还没有察觉。死亡即是死亡本身，独一的一位，没有继承者，没有候选人。”
　　“您的意思是……”
　　“他自己就是钥匙。真正的灾难是他夺回权柄。就像他所代表的字面意思，这就是结束，而不是开始。”
　　不知为何博尔吉亚此时的想法却诡异地跑偏了，想之前不是说用爱感化么，果然现在才是教廷和天堂真实的想法和做法吧。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赶在彼列他们诱使他觉醒之前再次封印他。”教皇把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银质小箱递给他，博尔吉亚接了过来，入手的分量却意外地轻。他打开一看，里面纯黑丝绒垫上放着一块水晶，水晶里封印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准确地说那更像是一片羽毛状的阴影。
　　“这是他的羽毛。”教皇说。不知为何此时博尔吉亚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又是羽毛。“它很有用，但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作为信物，你必须带着它去找这里的人。”（果然又是这样，博尔吉亚心想）
　　教皇的手指向了箱子打开的盖里，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被塑封的羊皮纸地图。
　　“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并不是太难，只要到了那里，在那里的人就能感应到它。即使现在不知道，到时候你就会清楚谁是接收者。问题在于，你如何安全地将其送达。”他把苍黄憔悴的手放到博尔吉亚肩上，沉沉的。“我们必须赢得这场战争，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夜色里歌舞缭乱，灯光暧昧，不时掠过人的脸，撕剥裸露的肢体，空气飘荡着甜腻的气息。
　　日子仍然如此乏味无聊。酒吧老板倾斜了酒瓶，看它一线倾倒在酒杯中，麻木的麻醉。这时候，有一片阴影挡住了光，坐到他面前。他抬起头，带着一种惯常懒洋洋的含笑表情，眼睛却仍然显得深邃平静。
　　“好久不见，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