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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章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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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外天色如黛,世界深陷于沉睡的阴影之中。神殿本身却洁白如月光下的积年骨骼,是剥落所有华贵颜料、属于废墟的遗忘记忆。殿内的火炬燃烧着,为大理石覆上最后唯一的色彩,昏聩如日暮的橙黄光芒。有两人站在神殿中央,谈话。
斯特里亚看到了其中一个就是自己,那无需任何辨认,自然而然就能知道。那张容颜当然与他如今的不同,但那只是一个面具,就是芸芸众生的面具而已。自己沉默着,有人在对他说话。
你的心是停驻冰冷的坚铁;你的血管里流淌着忘川;你的思绪是末日的灰色旷野,充满着世界的灰烬。
而你的灵乃是虚无。
那个人轻按手指到死亡的唇上。
就像已经说的,我在这物质的躯体中经历苦难,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然而,在这里自有智慧。因为我是利塔果埃尔,就是要赎买世人的。
你降落在这肉身之内,却要有佳形美容,如生长的嫩芽,像丰盛的葡萄园可造佳酿,就是比酒更迷人的爱。你的手所触的是玫瑰花,你的头上戴的是百合冠冕,你的嘴唇要被沾蜜的口舌亲吻。你必轻盈如鸽子,无拘束如风,你的心要温暖如活物。因为你要卸下重轭,就是命运的铁索。
你掩面以黑暗盖住头脸,世人与你诚然无关,你不能看见,不能听闻,不能被打动。我却怜悯他们。
你从深渊处来时,命运就缚住你,把你本不关注的加给你,使恶降落在你身上。但那些罪与恶不是属你的,而是世人的。
给我你的钥匙,我将为他们背负这罪,看管他们的灵魂。而你必洁净如最初,纯美如晨光。爱是属你的,世界就必属于生命。
他看见自己应允,那人就亲吻他签订契约,接着离开,去往他的死路。
记忆远去,斯特里亚回到现实中,不自觉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
那是死亡之吻。
对于自己的事,他向来很明白。但是一旦牵扯到旁人,他总要费点劲去理顺逻辑。
从记忆里看,自己似乎是将权柄和钥匙给了那个人,如果按照那群神父的说法,就是想要将世人从罪和死亡中拯救出来的耶稣。但关键是,死亡即死亡,他真正的力量和权柄就是他的本质,不可更改不可动摇的永恒。他仍然是他自己。而按照兄长的说法,他在这世界上曾有权柄,就是在人之间的权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兄长说话的指代)。那么就是它了。他为了爱将其交出,如同卸下责任。
斯特里亚默默思考了一会儿,感觉结论好像就是自己不干活去专心谈恋爱了。
“是这样吗?”
渡鸦极其委屈地叫了一声。
“但耶稣好像也不负责干这活吧……最多就是改了下死亡对世人的意义然后就回他的地方去了。”斯特里亚想了一下神殿里的那团不断变幻的光焰,还有整个阴影世界里忙碌着维持秩序的黑暗。“所以一直都是你们在负责?”
渡鸦更加委屈地叫了一声,伸过脑袋蹭他的手。斯特里亚心虚地揉了揉。
“这样啊……你们辛苦了,继续努力。”
渡鸦顿时高兴成了好多只,绕着斯特里亚飞。斯特里亚微笑着,那些影子在他眼底纵横掠过。
原来那时候,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
他仍然能感受和懂得那时的心情。
而现在,你又要如何做呢。
门被敲响了。
“请进。”
凯尔走了进来,又随手关上了门。
“公司的事务已经交接完毕,您其他个人财务的处置也已经完成。现在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
“谢谢。”斯特里亚说,神色很平淡,只是逗弄着手上的渡鸦。
凯尔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
“我为您挑选了几处住处,当然由于事出仓促,都是现成的,可能并不是很合您的口味。后面还有几份设计图和效果图,是为着以后造的,您尽可以提要求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斯特里亚一眼就翻到了熟悉的画面,不禁微笑起来。
“我要这处,麻烦了。”
凯尔觉得有些奇怪,斯特里亚几乎没有笑的时候。不过他仍然恭敬地接回文件,那是现成待售的一处房产,很普通的现代风格。实际上凯尔最不看好的就是那处,因为显得太平凡,是世间而非彼岸的美。不过似乎斯特里亚比他想象的更贴近世俗,又或者他选了这处是有别的原因。对于暂时找不到原因的事情,凯尔决定不去管他。关键是斯特里亚现在看起来心情难得地很好。
“对了,斯特里亚先生。有一个人来找我们,声称他知道与我们做对的魔鬼的消息。如果我们愿意庇护他,他就忠诚于我们。因为那些魔鬼威胁和勒索他,使他无处容身。”
“嗯。”斯特里亚仍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去处理就行。”
“当然,我们必须这么做。但是,斯特里亚先生,”凯尔有些斟字酌句,“麻烦的是,我并没有可以对抗黑暗的力量,我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您实在不愿意处理这些琐事,是否可以至少稍许将您的权柄借助于我,以震慑那些不法之徒?”
斯特里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指这些鸟?”
“不,任何您认为合适的都可以。”
斯特里亚摸了摸渡鸦的羽毛。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为了我去帮助他吗?”
渡鸦有些不情愿地扭来扭去,最后还是冲着凯尔叫了一声。一只一模一样的渡鸦顿时从未知中现身,停在凯尔肩膀上。
凯尔向斯特里亚鞠了一躬,就退出去了。
斯特里亚知道凯尔在做什么,面对什么,也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只不过那些对斯特里亚而言都是幻影,诚如记忆里那个人所指出的,他实在是不在意这一切事。他的工作,只是一种不带感情的机械运作,有或者无,也没有所谓。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发现是秘书小姐,或者现在应该加个前字。照理说他应该直接挂掉,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像往常那样接了起来。
“喂?”
“斯特里亚先生?”电话里传来秘书小姐有些欣喜和惊讶的声音,一时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接的,想了很久才打。”
“什么事。”斯特里亚用一贯的语气说。电话那头一下沉默了,又生怕他会挂电话似的立刻响起声音。
“西斯先生说的是真的吗?您辞了公司的一切职务,并且放弃了所有的个人财产,也不再回家。”
“是的。”
“为什么?”
斯特里亚本不必回答这种问题,秘书也不应该问这种问题。她和斯特里亚都知道斯特里亚并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况且这还算不上问题,更像是质问。
但是斯特里亚刚刚拿回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很重要。这是它向他提的第一个问题,籍着一个人的口。
“为什么你追随我?”斯特里亚问,尽管他知道原因。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问答,目的是给出答案。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看向我的时候看向什么。但是通向我的途径是毁灭,这一点你们也很清楚。你们从我这里得到的是绝望的平静和自毁的疯狂。我不是你们的救赎,如果你爱惜性命,就该知道这一点。”
电话里传来一声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嚎叫,是脱落理智和日常的面具之后被侵蚀的腐朽。斯特里亚有些怜悯地望向她的灵魂,透过渡鸦的眼睛。
“你所应做的就是停止继续走向深渊。并不是我抛弃你们,而是你们需要自立和自我救赎。当你们之前得知我有恋人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就应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我并不是唯一的道路。”
斯特里亚挂了电话,渡鸦歪头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斯特里亚也模仿它的动作歪头看它,伸手扯它的尾羽,渡鸦一动不动,只是扇了下翅膀保持平衡。
“你们怎么看?”斯特里亚说。渡鸦抖了下羽毛,低头轻咬着斯特里亚的手,一如既往的亲昵表示,显得对斯特里亚的问题不甚在意或者直接忽略,仿佛已经对斯特里亚每天腻着哥哥示爱的情景麻木了。于是斯特里亚又拿渡鸦开心地揉搓了一把。
“是的,博尔吉亚必须先回去一趟,圣座有另外的任务给他。”新来的中年人重复了一遍。“你不会孤军奋战的,至少我们已经到了。也许我们彼此都不熟悉,配合也需要磨合,但我们有着共同的崇高目标。这使我们之间的联系将成为最紧密的。”
伊萨亚仍然有些焦虑,这种焦虑似乎源自他幼年时期的不快经历。他很难接受陌生的东西和发展新的人际关系,只习惯疏远地看着。后来他成了一名驱魔师,独自面对着那些邪恶,也不倾向找依靠和扶持。不过他终究早已是成年人,很轻易就能压抑下这种负面情绪。
“当然。”他说,与新来的伙伴一一握手。“欢迎你们的到来,传说中的骑士们。在这座城市里独行实在是非常艰难的事。你们的到来为我们给予了莫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