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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章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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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诅咒你的名讳。
斯特里亚醒了过来,他侧过头,看见那个人正躺在他身边,沉睡中的脸庞静谧优雅,像从诗歌中脱胎而出。他忍不住又去抚摸那张仿佛散发着生命光辉的容颜,那么美。
纤长的金色眼睫颤了下,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抚在脸上的冰冷手指。
“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你的伤还没好,不适合停留在清醒世界太久。享乐的事也不能做哦。”
斯特里亚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了起来。
“在刚才的梦里,我感受到了黑暗。”那个人说,金色的眼睛望向他,就是梦境里的那种迷茫朦胧,“它们又跟你说了什么吗?”
斯特里亚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到有人诅咒我的名。”他说,“不是现在这个名字。”
斯特里亚觉得浑身一冷,他感觉到那个人瞬间生气了,是真正的生气,好像光明的蝴蝶骤然飞走,温暖和明亮随之离去,留下大片黑暗的空缺。那双眼睛显得又沉又幽深,像冰冷的贵金属。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他被轻柔而热切地揽进怀抱中,耳边的声音又变成宁静夜晚中拂过万物的温柔。
“被我吓到了吗?你现在能感受到我的心情,但我并不希望你受到影响。在恋人面前显得面目丑陋是最难堪的事了。原谅我。”
他的脸蹭在那个人白皙的颈项边,呼吸里都是温暖的罂粟花香。现在他知道那个人未必真这么小心翼翼,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肯定不介意,只是恰好可以作为理由摸摸抱抱。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那个人向他撒娇的一种方式。
“你太苛求自己了。”斯特里亚说,“为什么觉得会吓到我,而不是担心你?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能跟我说说吗?”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斯特里亚的额头上。
“原谅我。”
那个人伸过手,从他衣领边上的影子里拽出一只渡鸦。那只渡鸦疯狂地扑腾,发出人耳不能听见的尖锐鸣叫。
你们一直站在他思虑的边缘警卫着,难道连阻断这些杂音都做不到么,还是这正是你们想要的所以放进来?
那是直接在思想中回荡的声音,轻盈锋利,好像无形的丝线滑过。渡鸦回报以愤怒的尖啸,翅膀拼命拍打着。斯特里亚看不下去,以吻封住了那个人的嘴唇,伸手解救了渡鸦。
“好了,不是它的错,我自己的问题。你总希望我是个被保护娇惯的孩子,但事实上我是令所有人畏惧的怪物。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有多脆弱,我不会被那些东西伤害的。”
那个人望向他,金色眼睫低垂的样子显得很忧伤。松开渡鸦的手转回来,抚摸他的脸。
“我心爱的弟弟。”那个人柔声呼唤,是夜色里的低喃。“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我遵循着你的意愿引领你,欣喜于你的成长。可是每前进一步,我就担心你离我远一步,因为你越来越成为你自己。我是很自私的,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的。”斯特里亚说,这不是一种情侣间无有其他答案的安慰或者起誓,当斯特里亚说出口的时候言语即刻成为了一种有约束力的契约。
那个人露出一贯温柔的微笑,忧伤的气息却仍然挥之不去。
“一切都出于你自己的意志。”那个人柔声说,“我知道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那已经够沉重了。我不希望你还要接受更多无谓的恶意。”
斯特里亚望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爱的源头,全世界的温柔。
“哥哥。”他轻声说,语气近似幼鸟撒娇,柔嫩而等待安慰。
“嗯。”那个人应了一声,眼底的光明亮起来,像宝石的火彩般星星灿灿地动人,充满喜悦。
“你的名字,你从前的名字。”那个人亲吻着他的嘴唇,“那是使你得到这个世界的力量和束缚的言灵。你的权柄,你的锁链。现在它也向你靠近了。你要拿回来吗?”
“不要。”斯特里亚几乎是不经意识地说出口,快得完全不需要思考。那个人轻笑一声,像是完全预料到这个答案,加深了那个吻。
“房间要小一点,除了必要的东西不要有其他摆设,风格越简洁越好。”凯尔比划着,皱着眉,“主色调选黑色,不,他好像其实不是那么喜欢黑色。那么选白色好了,不对……我再想想。您怎么看?”
“如果是我就具体问问他。”设计师在本子上草草记了几笔又划掉,抬起头才发现凯尔根本没跟他说话,而是问他带来的那只乌鸦,正在桌上蹲着。
乌鸦看了一下凯尔,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接着伸着头走了几步,张开翅膀从桌子边缘跳了下去,消失在阴影中。
凯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按他的理解,渡鸦当然是斯特里亚的宠物和仆从。它们在他面前显得那么驯服听话。但同时它们又似乎另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都自作主张,比如救凯尔,比如攻击魔鬼。很多时候它们仿佛喳喳呼呼地在忙些什么,一些斯特里亚肯定不曾吩咐它们去做的事。而最关键的是,它们根本不会听从他的指挥。有时候凯尔觉得它们也许没有智商去理解,但更多时候凯尔觉得它们根本就是听懂了他的话没理它。因为至少它们听得懂斯特里亚的话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它们从来不吃东西。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不吃凯尔给的东西,凯尔也没见过它们捕猎。只有斯特里亚喂它们时,它们会表现得特别踊跃。谄媚的鸟。凯尔愤愤地想。无论他怎么试图打动它们,它们都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它们会时不时出现在他身边,说是保护,凯尔更倾向这是一种它们自发的监视。
一开始的时候,凯尔并没有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他只不过很有野心,到现在却发现自己被卷入了匪夷所思的漩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被路西法利用了,但是没有逃脱的知识,而他也暂时不想摆脱。
他紧皱着眉,无疑斯特里亚具有某种特殊的魅力,但他却会非常轻易地受伤——这虽然是常理之中,但放在斯特里亚身上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当然现在想来,斯特里亚从一开始就没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地方。那些鸟,那些鸟才拥有真正非凡的力量。它们仿佛斯特里亚那种诡异魅力被抽离出来的具现化。
他需要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掌控它们。
“西斯先生?”设计师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句,凯尔回过神。
“就照着我之前说的那些先给我点设计样板。”凯尔敷衍着说,然后他的养子律师推门进来了,他就示意设计师先离开。
看着门关上,律师才转过头来说话。
“我遇到了一个很特殊的人。”
伤口依旧很疼。在清醒世界里,那个人无能为力。斯特里亚半躺在床上,室内没有其他人,昼光透过纱帘和屋内的灯一起散发着苍白寂静的光。
斯特里亚勾了勾手指,渡鸦降落到他的手上,低下头轻咬了几下。
“他很不开心。”斯特里亚对着渡鸦说,但更像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他期望我是怎样的,但是我没法做到,至少是完全做到。我不是养在华丽鸟巢或者鸟笼里嗷嗷待哺的幼鸟。”
渡鸦扇动翅膀以示赞同,斯特里亚很满意。
“很好,那么昨天晚上所发生的是什么?”
渡鸦嘎地叫了一声,一幅呆样,装作根本不知道的样子。
“连你也不想让我知道?”斯特里亚戳戳它的肚腹,“我是不想拿回力量,但我要知道那些是什么。”
渡鸦像鸽子一样咕咕叫了两声。
“哥哥瞒着我很多事。”斯特里亚的手指从渡鸦的腹部滑到脊背,顺着羽毛的走向一直到尾羽,然后他捏着尾羽把渡鸦拎起来,渡鸦缩着爪子收起翅膀像晃秋千似地倒挂着荡。“而你也不愿听从我的意志么?”
渡鸦的羽毛慢慢竖了起来,炸得像个毛球。斯特里亚松开手,渡鸦降落在他的胸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踮着爪子走到了包裹伤口的纱布旁,尖嘴轻轻碰了下渗出的血。
斯特里亚的视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先出现的是声音,无数低语,纵横交错而极端密集,如网络信号信息。杂乱繁复,千头万绪,同时它们每一个词每一句话又显得极为条理清晰。
然后是画面,斯特里亚看到了群鸦,在整个灰暗的世界背面中,它们是颜色最深的阴影。
它们无声地飞起、盘旋和降落,忙忙碌碌,永不停歇。像理顺自己的羽毛一样整理着阴影世界中可能有的变形和破损,保证着那些无数低语传递着,那些被像丝线般的无形之物承载着的思绪,铺天盖地的罗网。
斯特里亚感受到了那些低语,那些强烈的怨恨与绝望,就是穿过梦境也要刺伤他的咒语。对于所生存的世界,斯特里亚向来是不在意的。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尽管一无所觉,自己对那些擦肩而过甚至素未谋面的众人却确实如此重大。
你如此邪恶,如此黑暗,怎么能以为自己置身事外呢。
有只影鸟向他飞来,嘴里叼着一颗温暖光芒的金色珠子放到斯特里亚手中。他接住了,它却空虚得毫无重量。
罪的工价乃是死。
一段记忆突然在他脑海中闪现。有人如此对他说。
但那些罪与恶不是属你的,而是世人的。
给我你的钥匙,我将为他们背负这罪,看管他们的灵魂。而你必洁净如最初,纯美如晨光。爱是属你的,世界就必属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