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11、章十一

　　斯特里亚拉开窗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人居住的灰尘气味。
　　他转过身，注视着房间，那种感到一切单调而陌生的熟悉感觉回来了。对他而言，世界总是显得与他格格不入，无法适应，永远的陌生。
　　他低头仿佛思索了一会儿，抽出了被套和床单，还有其他落满灰尘的织物，丢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打扫房间，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了清洁时特有的淡淡水汽和打湿的尘埃气味。
　　擦过的地方都铺开一层薄薄的水，变得亮晶晶的。斯特里亚并没有洁癖，故而只是弄个大致干净就算。他的房间摆设之简洁就是为了易于打理。其实就他自身而言，干净和落灰似乎没什么区别。他只是为了过看起来正常的生活才养成了人的种种习惯——虽然现在也不见得多正常。他给自己设定了一条一条的条规，使生活能正常顺利地运转下去。这一开始差点使他的心理医生误解为他是自闭症，因为他的无感情和强迫症般规律的生活。后来才发现其实斯特里亚对习惯也是很无所谓的，更不会因为被打乱而发怒。唯一不可被打破的一点，就是他不喜欢自己的房间有其他人进出，像鸟营巢的地方总认为是绝对安全而不会有其他生物入侵。
　　光影流逝。他擦了桌子和椅子，衣柜和书橱，拖了地，换了新的织物。终于把一切弄干净了，躺在床上，他觉得稍微有点疲累。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这一点点微妙的感觉仿佛源自心理而非生理。但也许这种解释更是一种错觉，毕竟干点活之后想要休息是很自然的。只是这种感觉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做家务而陌生了。他本是很容易失去熟悉感的人，不容易产生而容易失去。
　　他在那里那段日子，好像都是那个人在打理。他并没有在意过，况且大部分时候房间都笼罩在黑暗中，但他无端地觉得那里应该是非常整洁干净的。那里在迎合他审美的同时又显得华美，仿佛能想象到主人的气质。那些精致得像是应该专雇仆人打扫的摆设和装饰，很难想象会是那个人在打理，但除此以外又没有其他可能。那个人在亲自看顾关于他的一切，使得他周围的一切都沾染上那种香气，但他并没有排斥感，从一开始时就是。
　　在最初被镣铐锁住，那个人为他解开时，他本是有机会杀那个人的，或者至少制服，占据主动。但他只是躺在那里，任那些手指拂过自己的手腕和脚腕。仔细想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产生异样感。
　　不是因为黑暗。黑暗能使他的状态放松，也使他的感官更敏锐，更产生这种本能般拒斥一切的感觉。就仿佛黑暗是属于他的，任何存在于其中的人都是入侵者。
　　那个人是谁？怎么做到的？
　　即使离开，终于回到自己的领域。回想起那些时，也不能激起一点不适感。

　　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笃笃笃，像是玻璃被什么敲击的声音。他坐起身，朝发出声音的窗户走了过去，发现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在用喙敲着窗玻璃。
　　那是一只夜莺，背上披着灰不溜秋的羽毛，喙下到大片胸腹的羽毛则是柔软的白色。看见他过来，夜莺就跳到打开的窗前，悦耳地叫了几声，接着低头费劲地叼起一个长长扁扁的什么东西。斯特里亚伸手接了过来。
　　那是一封信。

　　很高兴你平安到家了。不能再在你身边照顾你真是件难过的事。我不在的时候要对自己多上心一点。

　　句子语气温软，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想象那个人的声音说这几句话，看不到同时他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柔软的微笑。
　　看完信，他低头看了下还呆在窗台上的那只夜莺，正用黑豆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他看着那片洁白的胸腹，突然心血来潮伸手指戳了戳。夜莺滴溜溜地叫了几声，并没有被惊飞。于是他又愉快地拎起夜莺，捏着它的翅膀玩，扯它的尾羽。夜莺在他的手掌里扑腾着滚来滚去，看起来也玩得很开心。
　　玩了一会儿，他把夜莺轻轻放下。
　　“你不回去吗？”
　　夜莺凌乱着一身的羽毛，朝他叫了几声，似乎有点委屈的意思。然后它开始扭头剔翎梳毛，一根根地理好。理完了，它又朝斯特里亚叫了几声，接着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我说那里有扇门的时候，你的脸色很古怪。”杰斯特给护林员递了瓶酒。“在我们的课程上，你那表情的意思是：天啊，我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但是我对它有点害怕，不太想提起。能跟我说说吗？你也看到了那扇门，对吧。”
　　护林员接过了酒，灌了一大口。
　　“是的，当时我也看到了。你想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要是你听了肯定会嘲笑我。”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我知道内情，快来问我。”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想到了点东西，但这跟你想的没什么关系。”
　　“你是怎么想的，说说？你觉得我肯定会排除这种可能性？”
　　“是的。”
　　“说说，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保证不会嘲笑你。”
　　“老兄，你看，你遇到的是一桩绑架案。有人告诉你受害者在那里，然后你们过去，找到了。这就完事了。跟我想的肯定没关系。”
　　“你想的是什么？你弄得我越来越好奇了。就当随便说说。”
　　“好吧，我跟你说的只是故事。在森林里你总会遇到些没法解释、但是必然存在的事。你知道潘吧？古希腊神话里那个？”
　　“知道，怎么了？你不会想告诉我这森林里有潘吧？”
　　“一般我们管它叫羊男。有时候你会在森林里走着，无缘无故地感受到某种巨大的恐惧，有时候你会听到某种震耳欲聋的咆哮，有时候你会看到羊男。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神话里的潘，但是至少描述上很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脸上没有五官的无脸男，或者掠食者。听起来像是传说，你也当成传说随便听听。人们在森林里会看到一些怪东西，比如楼梯，就像哪间房子里找出来丢了半截在那里；有时候是门，或者其他什么能引诱你去看的、不是森林里该有的玩意。这些都肯定不是动物搞的鬼。”
　　“你没有说不是人。”
　　“是的。有些是心怀邪恶之人，或者非人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玩意儿。但不管怎么样，它们都很邪恶。不一定是不安好心，但是遇到了最好赶快离开，它们是使人遭难的存在。”
　　“所以我说那里有扇门时，你想到了那玩意。”
　　“是的。但是你看，你的受害者是被指定在那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话，跟我想的那东西肯定没关系了。就算真的那时有扇门随机出现在那里，肯定也不是被计划的。”
　　“是的。”杰斯特点点头。

　　这时候有个老人进来，跟护林员打了下招呼，被热情地招待过来。护林员介绍说老人以前也是护林员，现在退休了，但是时不时还会来转转，跟他们唠嗑，传授一下经验。
　　“又有什么案子吗？”老护林员熟练地坐到了一旁，像是很感兴趣。杰斯特觉得老人估计特别有倾听欲，还想给他们分析个一二三。
　　“跟我们没啥关系。就是一宗绑架案，有人被绑架了，然后丢在这，接着告诉警方人在这。”
　　“哦，要了多少赎金？”
　　“没有。其实我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那人失踪了好几个月了，但是看起来也没受啥虐待，感觉被照顾得挺不错的，没要钱也不像是为钱。”
　　“就像那些走在森林里被带走失踪的小孩，隔了好些天又出现了？”
　　老人确实特别喜欢把话题和推测往自己熟悉的方向上带，杰斯特觉得有点好笑。
　　“是个成年男性，不像是会被森林之神喜欢的类型。”杰斯特说。
　　“成年人也会走失。通常他们会迷路，有时候他们会隔了很久才出来，虽然他们自己感觉时间很短。或者突然出现在他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比如悬崖，比如离他们原来走的地方有几十公里的地方。”
　　“他只是被人大老远运到了一栋小房子里，然后给他家打了个电话，让我们一群人瞎忙活把他从森林里弄出来。”
　　“这事是有点古怪，他说了失踪了那几个月在干啥吗？”
　　“他什么都不肯说。”
　　“也许他忘记了，也许他很害怕。”
　　“他看起来不像忘记也不像害怕。”
　　“也许他有了奇遇，于是不想告诉你们。”老人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像在说你懂的。“那人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可以回去找些消息看看。”
　　杰斯特觉得一阵疲累，特别想走，不想再跟老人再在这里继续无意义无休止地扯皮下去。
　　“斯特里亚蓝格尼尔。你google上搜下，报道应该都在上面了。”他看了看表，直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抱歉没啥空闲聊了，我该先走了。”
　　他没听到回答，转头一看，发现老人表情凝固成震惊状态看向他。
　　“怎么？”
　　“斯特里亚蓝格尼尔？！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