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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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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湉刚安检完,就收到了苍海的微信。
“走了?”他在语音里问。
桑湉语音回:“快了。”
“妳这次怎么能看到微信提示了?”
在候机厅找了个座位坐好,桑湉不太习惯在公众场所讲电话或发语音,故而调出输入盘,她慢慢敲下一行字:『我之前在看徐铎发的朋友圈。没看完,页面没退出,所以接到了。』
苍海遂也改用文字说:『没想到妳还看票圈。』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桑湉默了默,写:『看啊。你要发的话,我也看。』
苍海:『我怎么没发了?也没见妳点个赞。』
桑湉又默了默:『我给别人也都没点赞。』
『那就是没礼貌——懂?当然转发的不用赞。像我前儿个发的那些打广告的,也不用赞……』
桑湉:『你意思是,徐铎刚发的那些摄影作品,我出于礼貌必须得赞一下是么?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点赞。』
苍海:『。。。。。。。。』
桑湉说到做到,退出小窗即麻溜儿给徐铎的九宫格点了赞。
恰彭小蓬也发了六宫格,拍得是他家猫主子仰壳儿眯眼儿在卖萌。
桑湉给彭小蓬的六宫格点完赞,破天荒留了言,俩字儿:『可爱』。
哟嗬,可不得了,她和彭小蓬共同的好友一见,立马叫开了——
老丁:『僧哥妳咋冒泡了?』
展翼:『僧哥早上好!』
陈凯:『僧哥您吃了吗?』
范晓光:『僧哥您到机场了?』
徐铎:『僧哥咋不给我点评哩?』
于昊:『僧哥妳那边太阳今儿个打西边升起的吧?』
苍漪:『确定是湉酱本尊吗?』
傅衍:『偶像妳别说妳才学会看票圈哈!』
褚轻红:『桑桑落地报平安……』
吴越:『楼上三位请保持称谓的一致性谢谢。』
彭小蓬:『僧哥啥时候来我家?咪|咪借妳撸。』
底下众人BOOM地愈加炸开了,纷纷戳彭小蓬ID骂——滚;贱;这死孩崽子;话都说不利索还发圈;撸尼玛哦撸;信不信去抢你的喵……
桑湉特无语。这帮人难道时时刻刻在刷手机吗?不然怎么呼啦啦来得恁么快?
早知道她就只赞不留言了!
刚想退出朋友圈,她发现苍海一分钟前也更新了。
他PO了一张新鲜出炉的自拍——穿着病号服,倚着病床架,白着一张帅绝人寰的脸,小眼神儿颓颓丧丧的,平视着镜头。
并且duang duang duang,划重点,目测没开美颜没滤镜!
桑湉第一念:不怪那个网红脸大老远跨市追过来,就冲苍海这咋折腾都美得直冒泡儿的颜,她也觉得不白跑一趟。
桑湉第二念:他这算横遭无妄之灾了吧?点赞不太厚道吧?
桑湉第三念:至于留言……
眼瞅着两分钟前还群撕彭小蓬的大伙儿,倏尔齐转阵地簇集苍海自拍下,这个说“小海啊小海老天果然不收你这样的魂淡”,那个说“小海啊小海你欠我五百万你还记得不”,再一个说“小海啊小海你不是从来不照相的吗?这是脑子被毒坏了?”,再再一个说“不是脑子被毒坏了,是脑子长出蘑菇了!”……
看着大伙儿的奇葩评论如雨后春笋般咔咔咔弹出,桑湉觉得快拉倒吧,已经热闹如斯,再热闹就翻天了。
于是乎,她果断地匿了。
那头儿苍海等了好半晌,不乐意了。
不带这么厚彼薄此的!
他跟彭小蓬内小受比,差啥?差哪儿!
指头用力杵键盘,苍海问:『妳干吗呢?』
桑湉:『刚给徐铎和彭小蓬点完赞。』
苍海:『妳看到我新发的票圈没?怎么不见给我点个赞?』
桑湉绷着脸输注音符号,仿佛这样苍海就能瞧见她不以为然的表情:『被毒蘑菇撂倒是什么值得赞许的事情吗?还点赞!』
苍海毫不迟疑唰唰反问道:『可妳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桑湉寻思了半刻,循着看到照片后的第一感觉敲下一行字儿:『你是挺好看的。』
网络那端的苍海,霎时笑得色若春晓。
咳,好意外……
『还以为妳会关心关心我身体……』
对着通话框笑了良久,苍海方傲娇地抱怨道。
桑湉:『我倒是想问来着,被你一打岔岔过去了。』
苍海发了个“怪我咯?”的表情包。
桑湉见了,很认真地输起字。
看着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苍海既耐心又好奇地等待着。
这年头儿,不要说年轻人,连他奶奶收到表情包,都能秒回对方一溜儿更搞怪的表情包,桑湉这费劲巴力地……在捅咕些个啥?
结果,他等到的是:『我不是怪你,是你在问第二句时,的确把话题带偏了。如果你的关注点没在我怎么能看到微信提示了,我就会问你感觉好些没有。』
苍海:……
他该说她太不风趣了呢?还是太无趣了?
奈何就是这样的她,狠狠戳中了他心窝子。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他甚至能想象,她打这句时,一丝不苟的严肃。
『那妳现在关心关心我呗。』小海哥唇卷微笑写。
桑湉:『能玩手机能自拍,说明无大碍。』
苍海:『切!』紧随其后一个大大的(翻白眼)。
桑湉:『我从医院离开前,找大夫去问了,大夫说你电解质紊乱,但内脏无损害,处于轻微精神症状期。好好遵医嘱,老实度过观察期,应该没事的。』
这的确是桑湉一贯的风格,换了褚轻红或老丁或别的她认识的人,苍海相信她也会先找医生了解完详情再走的。然而他仍旧很感动。
就像,就像他看到老丁偷拍的那张桑湉在排椅里盹着的照片,之前知悉他被桑湉扒裤子时无论多窘多难堪,也一霎化为胸口绵绵沉沉的暖。
『昨晚妳在哪吃的饭?』
老丁说他赛后带着桑湉赶到医院时已九点多,苍海在ICU,打着吊瓶昏睡中;苍老太太领着俩儿媳,和被骂惨了的苍漪苍灏在苍海原先的病房里休息;傅衍被其母押回病房闭门将养去了。
空旷的医院走廊里,老丁说那会儿他觉得特别尬——大老远火急火燎白跑一趟,他是无所谓,却怕桑湉不自在。早知他就安排桑湉在山庄里住下,何必拎个瘪肚子,钓鱼服都没换,一身透汗地来干杵着?
所幸桑湉不计较,还叫老丁找椅子先歇歇。她跟医生护士打交道也算是经验十足了,去值班室晃悠了一圈,问明了情况,回来跟老丁说:“走吧,没啥大事儿,明天你乐意过来再过来。我得找地方吃饭睡觉了。”
苍海听完老丁的叙述,骂老丁:“那你就让她走了?”
老丁梗着脖子一脸正气道:“不然呢?她是你相中的,难不成我还缠着人先吃宵夜再开房啊?”
苍海气得,一枕头冲老丁呼过去:“能吐回象牙不?就问你——能不!!”
彼时苍海已又闹腾着转了普通病房,彼时病房里就他俩。
“哎哟哎哟淡定淡定你还挂着水呢!”
老丁手忙脚乱接过飞来的枕头,一咂舌,又笑道:“就僧哥那气势,我不说你也晓得,但凡她说一,我哪敢说二?我跟她出了医院,提议帮她找间酒店。她指了指马路斜对面,说‘不用,我去那住’。又说‘钓具帮我还给苍海’。又道了声拜拜。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啧,这嘁哩咔嚓的性子哟,跟她钓鱼似的,一点不墨迹!”
老丁啧啧称赞得正起劲儿,忽而一瞥苍海问:“诶哥们儿你这啥表情?”
苍海抿抿唇,默了片刻方轻道:“她饮食上忌讳多,又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后来找到吃的没……”
“卧槽!”
老丁抬爪作揖嗷嗷叫,被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小海哥,我求你了,清醒地正视一下你和你心仪的姑娘吧!你和她——温室里养大的娇花是你,套马的汉纸是她!被咵咵一拽露腚厥一道儿的是你,咔咔一甩背起人就蹽的是她!这样你还怕她踅摸不到吃的?拜托,这里是21世纪天|朝的现代化都市,不是野外无人区!换句话说就算是野外无人区,把你和僧哥一起扔里头,你撑一礼拜顶多了,她却能活蹦乱跳走出来,你信不信?”
苍海:“我信。”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肿么破!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男人一旦稀罕谁,一准儿赶脚人家是笨蛋,非得处处照顾喝水都恨不能亲手喂,唯恐对方一不留神呛死了……
但事实是老丁没有白嗷嗷,苍海的确杞人忧天了。
桑湉说:『酒店附近蛮多饭店的,我洗完澡下楼找了家火锅店。』
苍海:『嗯,妳都吃什么了?』
这话题貌似在恋人间颇普及,比如苍海以前在国外一好友,就每天早、中、晚不厌其烦同女友各报备三餐。那会儿他特别不理解——吃啥能咋地?问P啊!
如今,好像真的挺有趣致的,哪怕,他们并不是恋人。
桑湉这会儿也是闲,他问她遂答,答得还很仔细:『一盘牛肉,一盘羊肉,半筐拼蔬菜,一盘牛骨髓,四份泡椒凤爪,两个小围碟。围碟里有一样清炒鲜蚕豆很好吃,一碟吃了后,我又单点了一大盘,剩了一多半,打包带回了酒店,今天凑在早点里吃光了。』
苍海笑不可抑,这丫头不刺人不握竿时实在太萌了:『妳食量这么大,没引人侧目么?』
桑湉:『没留意。』
『妳喜欢鲜蚕豆?』
『喜欢。不过以前没吃过。』
『过几天你再来,我请妳吃个够。』
这要换……咱不说网红脸,咱就说褚轻红吧,哪怕对苍海再咋没想法,也会礼貌道一句“呵呵好意心领了不必麻烦了”吧?
桑湉却直剌剌一口回绝道:『我早晨去跑步,路过一个菜市场,看见有卖就问了问价。很便宜的,我自己吃得起。干嘛要你请。』
苍海:『…………』
啥嗑儿到她这儿,都得唠稀碎!但要不唠吧?他还舍不得。
默了默,苍海写:『好吧……』又写:『医院呆着好无聊……』
桑湉:『该,谁让你管不住嘴,美女一给你好吃的你就吃。』
苍海原本想解释,他无非是不欲被纠缠,赶紧打发走网红脸是正经。可手已经先他意志地,习惯性点了一个(你这话我没法儿接)的表情包砸过去,又一个(跟你说话太扎心了)的表情包紧跟上。
桑湉:『行吧。再见。』
刚好飞机要起飞了,发送完这一句,她退出了微信。
苍海:『喂喂!』
桑湉没动静。
苍海:『小怪!』
桑湉不回复。
苍海语音:“歪,小怪,妳还真下啦?!”
桑湉杳杳无应答。
此时此刻……
苍海捶床……
他还极想去票圈或微博求个助——
喜欢的女孩儿是个不解风情的冷场王,我该如何引导伊正确开启暧昧互撩模式嘞?
在线等,急!╯︿╰
呃,说白了,长着一张旷世神颜的wuli小海哥,迄今尚未有机会解锁追女技能,故而临到上阵时,难免hin抓瞎。
气咻咻地盯着对话框好半晌,苍海删除了微信里所有的表情包。==
在羽田机场甫落地,桑湉即给星野丰发了条Line报平安。
星野丰想必在工作,直到桑湉取完行李走出航站楼,方回复她,说他下午两点前没有课,可以回家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桑湉很高兴,她订机票时本就掐着点儿,欲凑着她爸午餐时间赶回家,这下星野老师也不用晚上才能见到了……
她当即说她等下去买菜,午饭她下厨。
星野丰晓得不让她做她也不会听,故而秉持他一贯的克制与温厚再回复:『别做太多样。晚饭我们再吃好一点。』
看着他回复,桑湉有一瞬不禁想,他日她若真带着她爸离开了,她对星野老师岁久年深的依赖,割舍起来会不会特别难……
及至上了京急电铁,桑湉才登录微信,看罢听罢苍海的未读消息,她琢磨着似乎没必要隔这么久再问他你还有事么。
于是戳进微信群,她发送了当前位置随后艾特褚轻红,意思是:我到了啊,勿念。
将将退出时,她又蓦地发现,群名不知何时被改成了“千里扯”。
喔唷这贴切劲儿……桑湉一笑关掉微信界面,转而给宫崎屻发了条短信息:
『周末前我都在日本。想吃什么提前告之。』
车行至泉岳寺,桑湉接到宫崎屻的短信息:『对不起,您发错对象了。』
桑湉:⊙_⊙
用不用这么掩耳盗铃啊?这家伙难道以为日本警方是智障?想糊弄就糊弄?
不过算了,承诺既下,她等着践诺就是了。
至品川换JR山手线,至涩谷再换东急田园都市线,堪堪一个小时后,桑湉回到星野丰的家。
厉桀平素起居很少在客厅,桑湉放下行李,径直找到了阳光房。
星野丰由于工作忙,阳光房里种得皆是好莳弄的绿植,成片成片的文竹,每株都奋力向上攀爬、伸展、交错、迂迴,织成层叠的蔓冠。还有成片成片的伞竹与武竹,柔枝细叶,引茎长伸,葱茏间点缀着白色小花与盈盈的朱果。再加上成片成片的双色鸳鸯美人蕉,大而纤滑的叶子青艳欲滴,日光照上去,都折映成幽翠……
置身其中,呆得久了,连桑湉这种一路拼杀急流勇进的女汉纸,都难免生出一丝园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的懒散慵意。
坐在竹椅里,膝边偎着美杜莎的厉桀,又会不会有丁点体悟呢……
放缓脚步,桑湉悄悄蹑到厉桀身前。
“爸——”她轻叫。
美杜莎一早听到她回来,兴奋得狂摇尾巴直呜呜。桑湉抚了抚美杜莎脖颈毛,挨着厉桀蹲下来:“爸,我回来了。这几天您还好么?头发又长了,晚上我给您剪一剪。来,让我看看手指甲,是不是也长了……”
小女儿低低的絮语,一如过去没有回应的几年。桑湉握住厉桀的手,柔柔地一下下摩挲着。
“爸,您看您的手,现在比我都嫩呢。掌心的茧子没有了不说,纹路也变浅变少了。”
擎着厉桀一只手,桑湉把脸贴上去:“爸,过几天我要去阿穆尔,又不能陪您了。不过我可以多拍照片给您看。看看如今的阿穆尔,大鸟有没有贝诺勒尔多。”
说着说着她笑了,想起当初的鹰啼枭啸把褚轻红吓得差点栽屎坑里。
笑着笑着她又道:“还有哦,我这次在中国见到Brayden了,他还跟我提您呢。还有一个叫江湛的帅uncle,说他是您的老朋友。对了,我还吃到了凤爪嗳!可惜没法儿带回来给您尝。”
笑着笑着她的笑容黯下去,颊边绒绒碎发刮擦着厉桀掌心喃喃道:“更可惜的是,您不能喝酒了。爸,我好想再陪您喝几瓶酒啊,威士忌,白酒,清酒,红酒……随便什么酒。我们痛快喝完再去走几竿。爸,我现在钓鱼很厉害了呢,让您半场您也未必能赢我……”
诶?
又是星野老师回来了吗?
否则为什么有人在摸她的头?
其实她没有在难过。
N年过去,她早认命接受了这一切……
不过桑湉还是抬起头,先下意识往后瞧——身后并没站着星野丰。
她又转回头看厉桀——嗯,怎么回事?厉桀居然在垂睫俯望着她。
俯……望……着……她……?
桑湉:“……”
怔怔地与厉桀对视着,足足一分钟后,她的脑回路才重新联结与运转。
呵,没有——这是她的第一个判断——厉桀的眼神一如从前般毫无波动,望着她时,与望着一件物体并无二致。
但是——这是她的第二个判断——但是从前的他,看什么都是视若无物的。从前的他视线是散的,是没有聚焦的。
电视的画面变换来去,他不会有半秒的停驻。放开水喉让他洗澡,他的眼里亦没有水柱。
出现在他面前的光、影、人、狗及脚下的障碍物,他本能地晓得要不要躲,然而再进一步地去捕捉、感受、流连,他就不行了。
此刻呢?他的视线却有了聚焦。他在看,很清楚很明确地在看,在看她。
并且除了看,他还在触摸她,主动地,自发地,触摸她。
“爸……”桑湉声音完全不受控地抖起来,又不由自主换成了英语,“您真的在看我对吗?”
厉桀充耳不闻地,手自桑湉头顶心滑到她肩膀,不落丁点情绪的目光,继续望着她。
倏地桑湉扳过美杜莎的头,把它一张大毛脸凑到厉桀眼巴前儿。
“美杜莎,看我爸!”
美杜莎:“汪!”纳尼?妳说撒?
桑湉猛省起这狗听不懂自己的母语,急换了它的母语重复了遍。
美杜莎:“汪!”我盯!一双乌溜溜的湿眼睛,果断同厉桀对上了。
厉桀便改为静静望着美杜莎。
半刻后——
“美杜莎,拿头蹭我爸这只手。”
桑湉发完令,挪开厉桀搭在她肩膀的右手,归置在他膝头。
美杜莎乖乖地用大毛脑袋蹭啊蹭。
一下两下七八下之后,桑湉呼吸都屏住了。
是的没错她没看错,她爸缓缓抬起了右手,迟迟落向美杜莎的喯儿喽头。
“欧吉酱……我得告诉欧吉酱……”
人在至为激动时,总是难以置信所见的一切,能够率先想到的,亦总是最为信赖的那个人。
桑湉嘴里絮叨着要去找星野丰,脚却钉牢在原地。
耳畔这时响起星野丰喟叹的低语:“已经带桀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他的确恢复了一点点。”
桑湉没看星野丰:“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妳离开日本那天的傍晚。我在院子里给桀读他最喜欢的《老人与海》。天上突然有一群鸽子飞过。桀听到,并抬头,一直望着它们飞得再也看不见。”
桑湉深深吸口气:“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我?”
“薰酱说妳跟人约了一场台钓赛。”
星野丰太了解桑湉了,她轻易不接私人赌鱼性质的比赛,一旦接了要么是赌注极可观,要么是有非接不可的理由。他怕影响她,索性想不若等她回来的吧。
桑湉问:“医生还说什么了?”
星野丰:“从桀的核磁共振扫描图来看,他仅仅是视觉和部分体感神经元与大脑又发生了联系。他能初步通过感官感觉到事物的存在,却没有能力在众多事物中将该事物辨认出来。他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嗅到的,只属于他知觉体验的当下。想像正常人那样,将这些信息汇聚起来进行归类,然后再与过去的全部经验相对照,从而得出结果……——这属于高级神经心理活动,因为桀的脑部受损程度太严重,他……办不到。”
作为星野丰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弟子,桑湉无比熟谙星野丰叙述的节奏,听到这儿她点点头,意思是:这段明白,过。
星野丰目色深重地扭头望住她,缓续道:“医生说,他的记忆障碍、思维障碍、失语和失认,想进一步地恢复,几乎没可能。他能有今天的改变,已然是认知症临床康复史上的奇迹。”
桑湉再点头,示意星野丰接着说。
星野丰闭目,摇头,艰涩道:“没有了。”
桑湉适才的惊喜震动他全看到了,他真担心她大希望下难以承受大失望。
而他带厉桀去医院做检查时何尝不企盼医生再说点什么?比如假以时日,终能康复;抑或心有所愿,必有回响……
奈何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璀璨的彗星注定要以陨落为终结,凡有花开注定要以萎谢为句点。
厉桀的脑部受损既是不可逆的,不可逆的另一种解释是——回天乏术。
“好。我知道了。”平静地说出这一句,桑湉声音不再抖。
轮到星野丰声线发抖了,他说:“湉酱,对不起。”
言罢他向桑湉深深鞠下躬,伴着喉间按抑的哽咽。
桑湉如何能眼睁睁受他这一躬?一把托住他,她旋即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她那么高的个儿,做小鸟依人状明显不能够,搂着星野丰时她遂很自然地以脸贴着他的脸,交颈耳语道:“老师,人不能太奢求,不是吗?爸能切切实实地用‘大脑’看到了,这还不够么?我不介意我在我爸眼里是不是等同于一截树桩子,或一只毛色不一样的狗。他能感受、能触碰这世间万物死万物生,哪怕是初步,哪怕记不住,我也知足了。”
手臂勒着他,桑湉仿佛一下子回到小时候,开心或难过,她总爱用肢体动作来表露:“老师,您说得对,爸一直没有放弃他自己。我没有,您也没有——我们都很棒!”
星野丰不说话,事实是他想说也说不出。这个怪力萝莉哟……
他被她勒得额上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桑湉很快省悟蓦地放开星野丰,觑着他一脸痛色不无懊恼道:“对不起老师,我弄疼您了吧?”
星野丰勉强捯了一口气儿,逐根儿揉了揉肋骨:“还行,没断……”
桑湉噗一乐,再次拥住他,不过这次她拥得小猫一样轻轻的。
她说老师:“您晚上有安排没?没有我们带爸出去玩好不好?”
星野丰说:“好。妳想去哪玩?”
桑湉说:“我们去泡温泉吧?之前说了好几次,都给杂事岔掉了。”
星野丰说:“行。我下了课就赶回来。”
抬起手桑湉给他仔细抹净额上的汗,这也是她幼时常有的小动作。
然而她越这样他越难过。她表现得越喜悦越知足,他的良心越煎熬。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一路舛行长大的湉酱,本就要求得不多。
“我下午带爸去逛街。薰酱前阵子跟我推荐了一家和服店。”
回身蹲到厉桀的脚边,桑湉喜滋滋地捧起她爸的脸:“天热了,我得给爸买几身新夏装。下个月开始要有花火大会了吧?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啊!”
随着她絮絮的软语,厉桀的目光专注对上她。
他们两父女,除开斜飞入鬓的眉,佩德罗娜式下巴,坚|挺高细的鼻梁骨,瞳仁的颜色亦是一般的黑,高兴时似有星划过,锐利时眼尾飞振拢微芒,沉静时似午夜,四面八方,无尽幽远。
默默同厉桀对视了好半晌,桑湉用中文低低叹:“呵,你这个帅家伙,你现在的眼睛,漂亮得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