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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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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宫崎屻醒时,桑湉早影踪不见。窗外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薄被下宫崎屻只著一条平角内裤。
桑湉内个洁癖,岂能容人穿着外裤钻她家被窝儿?
是以宫崎屻的外裤,果断被扒之。
外裤连同他昨日的套头衫,和醉后胡乱扯脱的浴衣,皆叠得四四方方摞于榻榻米旁。
她甚至还把他的袜子洗了,并熨得平整。
榻榻米旁另有一杯蜂蜜水,宫崎屻揉揉太阳穴,端起一饮而尽。
宿醉后难免头昏脑胀,而晨起是个壮年男人都会有的反应,令宫崎屻一霎觉得羞赧。仿佛这间房四处都长了眼,代替桑湉散漫漫斜睨着他。
这让他又有一丝别样的兴奋。
天呐,她居然真的允许他与她同房!
唯一遗憾的是他睡得死沉,没能半夜偷个香或假作不经意地把手伸到她那头儿搂搂她。
喝酒误事啊!演技没得发挥啊!宫崎屻忿忿捶地板。
或者,他更郁卒的是,他心仪的暴力帅萝莉,连酒量都辣么的悍勇。
总算平息燥热后,宫崎屻掀被而起。
他的上半身,不仅前胸两臂两肋及腹,后背从肩胛至臀亦刺满东密风格的不动明王。
这是日本帮派的规矩,因为既为Yakuza,就是身处极道,而历时弥久痛苦巨大的手雕入墨,则象征着对抗、忍耐、坚守、永不回头与涅槃。
犹记得,昨夜他将睡未睡之际,桑湉还轻轻抚摸过。
但她为啥没摸久一点呢?
宫崎屻有点委屈地想,明明她每次撸起美杜莎都没完没了的,果然人不如狗系列吗?
作为报复,宫崎少爷决定等会儿要顺走桑湉的浴衣!
——让她找,找不到,顶好跑来朝他要!哼!!
做完这个决定,宫崎少爷方觉舒称些,亦才看到,室内唯一一张矮桌,上头用他手机压着张字条。
桑湉的日文写得一如其人,节制,有力,端正,一丝不苟。语法用词却极随意。
随意到什么程度呢?
随意到这个客居日本多年的人,仿佛压根儿不晓得口语与书面语、简体与敬体的区别,大大咧咧告诉他:
她有事先走了。早餐在厨房。剃须刀新的给她爸带东京去了,剩了把她爸以前用旧的,他不嫌弃就对付下。钥匙他反锁大门后塞进报箱里即可,那是备用的。别招猫。别逗狗。
宫崎屻边看边笑,至笑不可抑。这样无礼的日语……幼稚园大班小朋友写张便笺亦不至如此吧?
然而看完字条,他却小心折好打算收在钱夹里。再瞟手机,里头有数条未接来电和两条Line信息。
他先可Line看。发信人是桐谷。
桐谷敬体书面语日文与桑湉比,堪称教科书级别,他说:
『少爷,晨安。适才拨打您手机您未接,料来您在忙,故未敢再相扰。然考虑到事关桑桑,犹豫再三,遂在此跟您说一下——昨天曦和医院门口的打斗,被路人上传到了INS。到属下给您汇报的此刻,点击率已破十八万;评论无数,转发无数,有人还欲搜桑桑的资料。属下认为不太妥。当如何处理?望您拨冗示下。』
此条信息下面,是INS链接,宫崎屻点开一看,啧,视频拍得不仅很清晰,还特么是完整版!
网友评论都炸锅了。宫崎屻匆匆翻了翻,评论大体分几拨——
一拨说哇,这女生帅到飞起了好吗!战斗值MAX!尤其那副性冷淡的表情,酷毙了!
一拨在猜,有没懂中文的上来给翻译下,视频女主为什么动手?貌似她是正当防卫诶,细瞧又不太像,那么是暴力团内讧她是其中成员?抑或是暴力团火拼她是一方打手?
一拨讨论,不管为啥,这么当街打人警方都没出动?看来我国警力该整肃一下了!
一拨则说,那个,难道只有我注意到那个撑伞的撕漫男美呆了吗?紧随其后一堆人举手,我也我也我也注意了;正在舔屏ing;腿已合不拢……
宫崎屻电话打给桐谷。
没理桐谷向他问好他径直道:“找些人在评论区带带节奏,别让关注点集中在桑桑是不是与我们有牵扯上。”
桐谷说:“是!”又不无担忧问,“如果效果不理想,怎么办?”
毕竟移动互联网时代,凡事一经网络发酵传播扩散得那叫一个广一个快。
宫崎屻凉悠悠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AOTW组委会只规定参赛选手不许有案底,又没规定斗殴也不行!
再说被打的人都没BB,凭网友们叫唤能咋地!
至于桑湉是不是暴力团成员,查查就清楚了。
“这是日本,”宫崎少爷难得语重心长道,“进入组织有条件有程序有纪录。网友说谁是谁就是?那我们还要三年试用期和入会仪式做什么?!”
对,您没看错,有逼格的暴力团门槛高得hin,不是你脑门上贴个“雅库扎”的签儿,就能随便进。更有甚者学历低的也不要,好比桑湉这样审儿的半文盲,入会考核时十有八|九要够呛。
桐谷听闻少爷一席话,立马生出主心骨:“少爷您说得对!我这就去忙了!”
挂断桐谷的电话,宫崎屻又欣赏了遍视频,尔后下载到手机里。
啊,他的乙女,拳沉脚猛多么杀气四溢威风凛凛哇!
宫崎少爷摩挲着下巴上新长的胡茬儿——嗯,要不要,去感谢一下那个手欠录影的路人捏?
同一时间,桑湉刚结束健身房里的体能训练,尚未去冲淋浴,储物柜里的尺八铃声就幽幽响起。
来电的是星野薰。她用很惶然的语气问:“湉酱,妳在哪?妳昨晚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桑湉未置可否地沉默着。纳闷儿星野薰怎么知道的?
性急的星野薰已自个儿交待了:“INS上有视频,我等下发给妳。”
原来如此。桑湉淡淡一哂说算了。
她对昨夜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去回顾。她也不玩INS。
星野薰:“湉酱,那两个都是什么人?我是说妳打的那两个!哎哟老天看完视频我吓死了!警察有没找妳去录口供?妳现在到底在哪里?”
桑湉继续未置可否地沉默。
星野薰急了:“我看后来宫崎桑也去了。他……他是暴力团成员吗?所以妳不让我同宫崎桑走太近——妳早知道了对不对?”又问:“可妳为什么跟他搅在一处了?是帮他出头吗?哎呀妳倒是说话呀!被打的有没有报警起诉妳?”
她问题这么多,连珠炮一样,桑湉即便想答都不晓得从哪一个问题开始回答好。
星野薰得不到回答,愈发急:“湉酱,不可以跟他们有来往啊不可以……”
桑湉失笑:“妳不是一直都说颜即正义吗?”
“妳还有闲心开玩笑!”星野薰气得音儿都劈叉了。说到底她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娃,偶尔不靠谱不着调,也是在大格不出的前提下。对□□的看法,她与普通日本民众一样,视若洪水猛兽,并绝对敬而远之。
桑湉觉得她再不解释星野薰怕是要哭出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那被打的人是谁?”星野薰追问。
桑湉波澜不兴道:“我妈老公的保镖们。”
星野薰:“……”
好一会儿,星野薰才涩然又开口,“他们胁迫妳了么?”
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星野薰当然了解桑湉的为人,她从不恃强凌弱,之所以那么拚命的练拳脚,亦不过是她没有安全感。
手机有另一个号码拨进来。桑湉一瞄,饶是镇定如她,亦顿觉头大如斗:“先不跟妳说了。老师来电话了。”
星野薰惊嚎:“蛤?!”马上又发誓:“我没跟我爸说!!”
桑湉怀揣侥幸心理与其说是安慰星野薰毋宁说是安慰她自己:“老师打电话来未必是为这个事。”
星野薰呻|吟:“他是我爸。我跟他有血脉相连的感应。我觉得,这个点他给妳打电话,八成为得就是这个事。”
桑湉也苦恼了。这一刻她同寻常闯了祸的熊孩子一般无二,想逃避想抵赖。
这心理有点像小偷偷了东西被抓包,懊丧的不是偷了东西,懊丧得是——麻痹的谁吃饱了撑的?自己看热闹不够,还要拍下来当呈堂证供?!
而她对星野丰也不是怕,是尊敬、感恩和依赖,让她每每忤逆到他,或让他感到失望,都十分的自责与愧怍。
再一想到星野丰那细长流光的眼眸,静静望定她时不用说话就仿有千钧力,桑湉更闹心了。
偏星野薰还要火上浇油:“湉酱,妳自求多福吧!我爸他要是打妳的话,妳千万忍住别还手啊!就妳那功夫,我爸肯定不堪一击啊!不管咋说他是我爸,你俩要是起冲突,我夹在你们中间,会很为难哒……”
说到后来星野薰自个儿先乐了。
桑湉也乐了:“妳个损友!”
两个小姐妹苦中作乐又互相鼓励打气了一番,墨墨叽叽的,直到星野丰手机号第二次拨入。
躲不过去了。桑湉硬起头皮接通星野丰电话。
——人人都有底线。这一次,她晓得她是触碰到星野丰的底线了。
星野教授倒是没流露出异样,只是用他给学生上课时那威严且疏淡的语气毋庸置疑地道:“湉酱,晚上带着美杜莎来吃饭。”
为什么要带美杜莎?
桑湉拿脚趾头也猜得出星野丰的用意。他一定是不想她与某些人再牵扯,索性把她连狗一块儿拘在眼皮子下!
猜到了星野丰用意,桑湉认命地回家理行李。无奈吗?似乎有一点,更多的是感动。
所以星野薰的叮嘱完全是多余。呵,她怎么可能跟老师挥拳相向呢?
桑湉回家时,宫崎屻已走了。院子里美杜莎甫见她,摇着尾巴即扑过来。
卧室、浴室、厨房中,宫崎屻用过的被褥与器具,尽皆拾掇妥当。
矮桌上同样压着张字条,宫崎屻用措辞极其讲究的敬体书面语日文写着——
『桑桑,见字如面:
首先十分诚挚地感谢您昨夜的盛情款待与收留。对您诸多扰攘,私不胜惶恐。
而有一事斟酌良久,私还是决定告与您知,以免您后知后觉,处于被动。
曦和医院门前,您与令堂随扈的冲突,意外被人上传网络。又因私其时关心则乱地介入,恐已对您造成影响。于此私虽命人尽力弥补,仍感万分抱歉,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祝安,祝顺。
宫崎屻敬上。』
啼笑皆非的,桑湉看完了这张佶屈聱牙的字条。
尼玛,宫崎屻这是在跟她这个歪果仁秀日文吗?!
不过他如此懂事,桑湉不禁叹一口气。想起他昨夜酒后旖旎的醉颜,艳若桃李灼灼其华,朦朦胧胧一双翦水双瞳,原来男人也可以烟视媚行。
她又想起他衣衫褪去后,那满布半身的刺青,分明吊诡谲妍,衬着他寤寐之际纯净的神情,却仿佛娑婆忍土上开出一片斑斓曼荼罗……
思及此,桑湉一瞬突有给宫崎屻回个电话或信息的冲动,让他别费那劲,她根本不在乎。但再一瞬,她又平复下来。她还有很多既定目标要去实现,她不排斥宫崎屻是一回事,真要她与雅库扎过从甚密到影响声誉,则又是一回事。
是以信手一抟宫崎屻的字条,桑湉该干嘛干嘛。
因为要带美杜莎,桑湉先联系了租车行租车,又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几身替换衣物和洗漱用品、护肤品,狗盆带了,钓具一样没拿,喂熟喂惯了的流浪猫亦未拜托邻居帮照料。
其实星野丰就是一时惊怒,他心里当比谁都清楚,桑湉带上美杜莎就能不回H市了?
必须不能够哇!
距大鬼礁矶钓赛仅余十来天,距AOTW预选赛还有两个月,桑湉岂可不抓紧练习?
还有健身房和拳馆的训练,哪怕住到东京桑湉也得每天折腾着来去!她上周才砸了一大笔钱给松坂,让其新请了四个壮汉当陪练,难道让那些钱打水漂?
所以桑湉的打算是,先好歹塞满两只旅行箱,在星野丰家踏实住阵子。等星野丰啥时候顾虑消除了,她再带着她爸和美杜莎搬回来。
啧,说来说去还是同以往一样——如果不能跟星野丰正面钢,那就阳奉阴违地糊弄罢……
半小时后,桑湉和美杜莎驶往东京。
路过丝丝姨的宠物医院,恰遇从外头出诊回来的丝丝姨。
桑湉主动把车停下,摁下驾驶位车窗遥遥打了声招呼。美杜莎亦挤了颗头过来,紧着凑热闹刷毛脸。
丝丝姨一见桑湉,赶忙小跑着过来说:“湉湉,好不容易空下来,我正要给妳打电话!”
桑湉熄火,开车门下车,鞠躬后问啥事儿,心里约略有估摸。
果不其然,丝丝姨欲言又止问:“湉湉,妳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桑湉说没有。丝丝姨的柔婉慈和让她多少有点不由自主的移情,她不想跟她打马虎眼,觉得那是不敬,便选择性解释道:“我母亲来了日本,我怕她扰乱我和爸的生活,就先去星野老师家住几天。”
丝丝姨忧心忡忡:“那昨天跟妳打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桑湉一笑:“您看到啦——”看来玩INS的人还真不少!
笑过她道:“没事,他们是我母亲丈夫的保镖,我们先前起了点误会。”
“可是……”丝丝姨迟疑着滞住。
桑湉说:“我没惹到其它麻烦。”
丝丝姨继续迟疑,好一会儿似下了莫大决心,用嗲嗲软软的湾湾腔说:“湉湉,之前我没有跟妳提过我家的事,是从未觉有必要。现在我想妳知道,我父亲和两位叔伯连同四个哥哥在台湾,也算那边帮会里不容小觑的人,尽管我离开台湾离开他们很久了,但如果妳有需要,我会找他们帮妳的。”
桑湉起先是讶异,这也太真人不露相了!谁能想到素来比日本人还温良恭俭让的丝丝姨,居然是□□大小姐。
旋即心头一股暖流汩汩流窜,H市五月下午两点阳光雪白耀眼,桑湉一时被刺得有些儿看不清丝丝姨娟秀的脸,半晌方鞠躬道:“谢谢您,丝丝姨。谢谢。”
诚然自八岁后她的心就被扼至冰湖,所幸十年来她总会邂逅许多怀揣善意的人。他们之于桑湉好比是施主,而桑湉是骞途化缘的苦行僧,施主们这个布一点诚挚的关切,那个舍几分温蔼的惦念,她方不至对人性幻灭得彻底,并尚葆有回予的能力。
“跟我说什么谢?”丝丝姨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手指迅而轻地拂了拂桑湉额角的碎发,她用温柔得似梦中母亲怀抱一样的语气缓缓道:“本是同根生,又同为天涯沦落人,我照顾妳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