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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黑色奔驰驶出东京,一路向H市疾驰。

      前头两位司机听说热乎乎的食物和饮料是桑湉提出买给他们的,顿时感动得泪汪汪。

      桐谷一激动,说:“少爷,这么好的姑娘您可要抓住啦!”
      加藤斗胆跟着附和道:“可不!又能打又好看又体贴!”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宫崎少爷笑得一脸明媚。

      不过桐谷和加藤到底有顾忌,用得是帮派成员才懂的黑话,一种口音特定的日语,桑湉哪里get到其义,遂贴着车门阖上睫养神。

      宫崎屻一见,立时心生一计,自后视镜里以眼神示意前头两位不许再出声!
      加藤眼力劲儿杠杠滴,自觉减缓了车速。
      桐谷不居其后,紧跟着调开车载音响低低放一张舒迴悠缓的CD。那是他家少爷惯常听的其中一张,里头统统是动画电影里的主题曲和插曲。
      嗯、对,他家少爷最爱动漫番。
      宫崎屻很满意,暗戳戳一竖大拇指。
      俩司机食中两指秒回一个“V”。

      好歹忍了几分钟,宫崎屻一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然后,头仰椅背作昏昏欲睡状,然后,鼻息渐沉作已入梦乡状,然后,身子歪了歪——歪倒在桑湉肩膀上。

      桑湉多警醒的一个人,马上睁开眼,扭头即见宫崎屻睡得正酣。
      高速路路灯光隔一会儿掠过他的脸隔一会儿掠过他的脸,浮光掠影下,他眼梢工细宛如诗,挺秀鼻梁投下睫毛婉约的弧影。
      一念之仁她便没有推开他,容忍他此一时靠近一如容忍这跌宕多艰的人生。
      片刻后,桑湉再次闭上眼养神,她很累很累了,再片刻,竟而真的睡着了。

      察觉倚靠的人身体骤然间一松,宫崎屻悄悄稍稍撑起头。
      原来桑湉睡着时是这样。尽管五官依旧银钩铁划般锋锐,脸部轮廓却奇异的柔和下来,双唇还微微地嘟着,时不时蹙一蹙眉头,像个受尽委屈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

      久久凝视着这张并不安生的吃重的睡颜,想亲亲想抱抱的念头让宫崎屻一霎好饥又好渴,但他怕他一抬手就会有劲风将他想采撷的果实吹入云霄,一低头水就会退去唯留焦土。
      呵,还不到时候,一时冲动,难保他不会成为坦塔罗斯,承受可望不可即的永恒痛苦。
      于是极轻极轻的,宫崎屻屏住呼吸拱起肩膀抻着脖,又借奔驰转弯之势总算成功将桑湉的头纳入他颈窝。
      真好啊!
      宫崎屻幸福地长吁一口气,心尖儿又开始在颤抖,完全没留意后视镜里加藤满怀同情的目光——可怜的少爷呐,这样就满足了,看来您这脱单破处之旅,且漫且长着嘞!

      由于某些人为的原因,奔驰车停在桑湉家门口时,已近八点半。
      桑湉睡了这一道,精神大大地恢复,车甫停,宫崎屻原想着再磨蹭上一小会儿,桑湉自个儿就醒了。

      刚睡醒的她,又如那夜在海上,黑黝黝眸子润润的能把人心都萌化,又似乎有些儿困惑,瞅瞅宫崎屻复瞅瞅俩人儿的坐姿,旋即坐直身体猛向旁一弹:“对不起,我失礼了。”
      宫崎屻漫不在意摆摆手:“我也睡着了,也刚醒,见妳睡得香,就没叫醒妳。”
      桑湉嗯了声,她对男女间的界限向来很大条,说完对不起即一脸释然加坦然。
      宫崎屻仔细端详着她表情,难免感到丝失落。

      “几点了……”桑湉抬腕看了看表,这一看她不由讶异地一挑眉,从东京开回H市,堪堪三十公里,居、居然用了这么久?
      桑湉无语地一瞟加藤后脑勺:“这位司机先生开车可真稳当。”够她坐新干线往返东京一个半来回了!
      被点名的加藤唰地冒了一脑门汗:“保、保证少爷的交通安全,是我的首要责任……”
      桐谷嗫嚅:“也是我的……”
      宫崎屻笑而不语。
      桑湉:“……”

      时间的确是不早了。
      下车后宫崎屻告诉桐谷和加藤:“你们先取车,然后去伊拓歇着吧。”
      他如此公然支走两人,且没说什么时候来接他,桑湉想得却是他口里的伊拓。
      那是H市口碑极好的一家酒店,不仅临海,还有享誉八方的天然沙蒸海温泉。前阵子苍海苍漪他们来,住得就是伊拓;H市的船钓俱乐部,亦设在那里。
      桑湉由此可以断定,伊拓必是诛祭会名下另一先兵企业。

      而何谓先兵企业?桑湉早前也没啥概念,是VERTICE株式会社欲找她签约之后,她才从星野丰那儿了解到。
      简言之,先兵企业即是由□□一手创立的产业,其商业活动表面上不含有任何非法之举,实际上,却不仅是帮派以白养黑的提款机,更往往是他们洗钱的一条重要渠道。
      所以……同一个身负原罪的雅库扎来往,桑湉既有出于本能亦有出于理智地抗拒。

      但,妳以为妳就是清白无辜的吗?

      进门,洗手,绾发,换衣,给星野丰发报平安的短信息;
      下厨,择菜、洗菜、剁馅、拌馅、和面……
      桑湉做事极利索,忙碌起来亦有条不紊分毫不见乱。

      宫崎屻才不管桑湉不喜人进她家厨房的臭毛病,不由分说搬了张圆凳坐在流理台一侧看。
      面和好,桑湉尚未动手他先揪了块面团捏面人儿。面人儿捏一半,他手机响起来。
      来电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宫崎屻并不避讳桑湉直接划下了接听键。

      宫崎屻手机一点不漏音,电话彼端那个日本三大指定暴力团之一的扛把子说了些啥,桑湉完全听不见。
      她能听见的唯有宫崎屻同他哥哥对话时那随意的语气,不晓得被问到什么,还顿露些微小嗔怪。
      直到对方又说了什么,宫崎屻方展颜而笑:“好啦好啦!”他不耐,“明天回去再跟你细说。”

      电话挂断,宫崎屻接茬捏他的小面人儿,桑湉默默麻溜儿擀饺子皮儿。
      她擀的饺子皮儿圆圆薄薄每一片大小相等。她包的饺子小小元宝般趣致可爱。
      宫崎屻见了就笑:“桑桑妳包得饺子跟我们日本的饺子不太一样呢……”

      厨房锃明瓦亮灯光下,宫崎屻笑得欢欣且轻快。桑湉却一刹想起小初,那个与她流着二分之一相同的血的小初。
      她还记得他有怎样漂亮的眉眼,还记得他唤她“姐姐”时那糯软的奶音,还记得每每见他被柳琳琅爱怜地抱在怀里,自己有怎样滔天的忿怒,与嫉妒。

      是了,小初,小初就是她的原罪。她并不清白与无辜。
      因为当年即便她才八岁,也知道健康的人摘掉一颗肾亦能健康地生活。
      可她就是不愿,不愿成全与救助。
      甚至,甚至在她最后一次见小初时,趁着柳琳琅去洗水果的空档儿,她伏在小初耳边轻声允诺道:“放心,姐姐会帮你,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倏然闭上眼,桑湉停下擀面杖,人的内心幽暗曲折千沟万壑,直视时会有如临深渊的晕眩感,而在心的最底端,她埋葬了十年绝不允许其见光的恶一朝破土而出逼得她喘气都费劲——柳琳琅骂得没错,她那时就是希望小初死。

      她恨小初,恨小初独得她不曾拥有过的来自于母亲的至爱与温柔相待。
      恨小初这一病,她妈妈飞奔到危地马拉去骗她。
      恨她仅仅为了一个怀抱与亲吻,就抛下了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的她爸爸。
      小初死了,她妈妈没有了儿子,她觉得她会很开心很开心。
      并且不够不够还不够,她不止要让她妈妈承受大绝望,还要让那个孩子承受同等的背叛与幻灭。
      所以桑湉,妳从不清白与无辜!
      所以桑湉,妳又凭什么鄙夷他人的原罪?

      原罪,在西方基督教的世界里,圣奥古斯丁首提“原罪说”,将人的不完美性,以及意志驱动下为恶的可能性定义成原罪。
      其后经中古教会不断衍生与补充,最终以饕餮、好欲、贪婪、忿怒、冷漠、虚荣、妒忌,构成七宗罪。
      再后女作家奥茨于一九九三年又加一项“绝望”为第八宗罪。
      那么来,桑湉,数一数,好好数一数这八宗罪里头,妳共犯了几宗罪?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我能决定谁对,谁又该要沉睡……”

      耳畔恍然回荡一首歌,桑湉记得那是十年前沈世璁司机老宋曾在车里放的一首歌。
      如今忆起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审判——审判她自认遭到凌|辱后的反抗,如何致使一个病危的幼童,被牵连与被欺骗。

      而十年后她在电话里那通指责,指责柳琳琅又疯狂又残忍又冷酷,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写照?如是时隔十年桑湉妳又岂能再去见小初?
      去见那个依然视妳为姐姐,妳却再次任由他去死的小初……

      “桑桑,妳怎么了?”宫崎屻奓着两手面粉惶惶问。
      桑湉要很深很深地吸一口气,复吸一口气,方能睁开眼睛尽量如常地笑一笑:“没事。”她说。
      然而她确定没戴美瞳的眸子太黑了,黑得似能吸尽尘世所有的光亮与希望。

      宫崎屻摇头:“不,桑桑,妳有事——”
      “是,我有事……”桑湉重新擀起饺子皮儿。
      沉默太耗心力她心力交瘁已不再能负担。然最深的罪孽一定要用不为人知的语言去倾诉。

      由此她换了中文低低地呢喃:“因我突然意识到,不论我把自己的外在打磨得多么坚不可摧牢不可破,我的芯子,却早就于岁月无声侵蚀下,坏了腐了烂掉了……”

      那一晚宫崎屻没有走。
      他美美地饱餐了桑湉包的饺子又吃了桑湉做的希鲮鱼刺身和姜茸煎带子,日本人不拿饺子当主食,除此他另吃了小半碗白米饭。
      “哎哟我撑得挪不动步了桑桑……”侧躺在起居室地板上宫崎屻如是呻|吟着。
      桑湉一壁收碗盏,一壁淡淡答:“那就别走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靦一张大脸求留宿。

      “太好了!”宫崎屻笑得眉眼花花问,“我可以先去洗个澡么?”
      桑湉想都不想说:“可以。”省得他住一宿拍拍屁股走人了,她还得麻麻烦烦将衾枕被褥一通拆一通洗。
      “那个……”宫崎少爷对手指,开始得寸进尺,“洗完澡,妳能借我件浴衣不?”
      捧起一摞碗碟,桑湉说:“你穿我爸的吧。你们俩身高差不多。”
      宫崎屻说:“那多失礼啊。妳的不也都是男款么。”
      桑湉说:“我的都穿很旧了。我爸有两件新做的。”
      “旧怕什么!”宫崎少爷大度一挥手,“我是晚辈,合该穿旧的。新的还是留给厉桑吧。”

      半个小时后。
      宫崎屻美不啦滋儿从浴室出来了,身上如愿穿着桑湉的浴衣。
      日式浴衣较其他着物啊襦袢啊宽绰些,他还袒着襟领游丝软系,故而衣摆虽稍短,肥瘦竟然蛮相宜。洗得半旧的媚茶色苎麻尤衬他浴后白里透红的脸,灯下望去,当真是玉砌花光,雾簇风流。

      “上次苍海他们来妳备的酒还有么?”落座于升降式榻榻米,宫崎屻特别不见外地问,“洗过澡有些口渴诶,又不太想喝水。”
      “啤酒行么?”桑湉也是习惯了他这份儿厚脸皮。
      “行啊。怎么不行。”
      宫崎屻以肘支桌,笑笑应着,浴衣右衽下以锁骨为界,起伏大片大片的青蓝,与半颗峥嵘龙首。

      桑湉掠了一眼,起身去拎了整箱朝日啤酒。

      屋外的夜空仍有云翳半遮星月,廊檐玻璃拉门大敞开,轻风糅着潮湿水气与草木香徐徐吹进。
      宫崎屻起开易拉盖:“拿这么多?我有一罐就够了。”
      桑湉没言声,她偶尔也会有想纵容自己的时候,比如今天。
      抽出一罐啤酒,桑湉啪地起开,仰脖就是一大口。朝日啤酒喝在嘴里头,淡得水一样。

      宫崎屻瞠目大叫:“桑桑,妳还没成年,不许喝!”
      桑湉嗤地轻笑:“我又不是日本人,理你们那套破规矩。再说,十几岁我已陪着我爸喝威士忌。”
      第二口啤酒灌下,桑湉干脆挪到檐廊下。大长腿一盘,没用座垫她直接坐在地板上。
      “妳那会顶多算十岁出头,妳现在才是十几岁好不好?”宫崎屻随她过去,挨着她肩亦盘腿坐。
      桑湉没躲开,望着后院黯昧光线下婆娑隐隐的葱笼:“一人不喝酒,两人不打牌。有人陪你喝酒还不好?废话恁么多!”

      宫崎屻被她噎够呛,半晌方问道:“妳跟厉桑喝威士忌,星野桑不管么?”
      桑湉晃了晃手里啤酒罐:“当然是背着老师喝——免得他啰嗦。”
      举起易拉罐她与宫崎屻的碰了碰,仰脖又是一大口:“你也别啰嗦,否则我揍你。”
      宫崎屻失笑:“桑桑,我不是吓大的。”

      桑湉不理他,一罐啤酒喝得比喝水都痛快,顷刻间即见了底,信手一攥一扭一抟,啤酒罐秒变菲薄一片。
      宫崎屻调侃她:“妳这是在震慑我么,桑桑?”
      桑湉瞥了瞥他:“随你理解。”回手一指啤酒箱,她叫:“美杜莎,拿酒!”

      什么人养什么狗,美杜莎也是够爽脆。起居室那一箱酒,它整个儿连叼带拽弄到了廊檐下。
      桑湉拍拍它头:“真乖!”美杜莎呜呜一阵求爱抚。

      见桑湉又开第二罐啤酒,宫崎屻担忧地望着她。她晚饭只吃了一盘不放沙拉酱的素沙拉,半份希鲮鱼刺身,如此痛饮,他怕她伤胃。
      然而桑湉摆明了要拟把疏狂图一醉,一口一口喝得那叫个豪迈。很快,第二罐啤酒见底,她开第三罐,宫崎屻无奈,只好加紧速度跟她抢酒喝。
      三罐,四罐,五罐……
      宫崎屻发现,桑湉就是个酒漏子,平均喝三罐啤酒去一趟厕所,去时啥样回时啥样,步履稳健目色清明。

      喝空的啤酒罐攥在手里抟成片,在桑湉身畔垒了不高的一沓。直至所有啤酒都喝完,桑湉把那天剩的半箱清酒和一瓶红酒也拎了出来。又夹两只厚靠垫,给宫崎屻一只,她自个儿一只。
      两人盘腿盘累了,靠垫塞在背后倚着老宅木板壁并肩坐。
      夜雾渐氤,风铃缓唱,久坐到底有寒意,桑湉遂让美杜莎把厉桀平素小憩的薄毯叼了来,随意一抖,一人一半铺展于腿上。
      那情景,恍然有种天涯落魄俩老友,一朝邂逅于人家屋檐下,共避一厢风雪同饮一壶酒的即视感。

      “这次不嫌我脏了?”宫崎屻笑笑地问桑湉。
      桑湉面无表情给两只小酒盅里倒上了清酒:“你不是洗过澡了么。”语音微提,她轻飘飘瞄向宫崎屻:“上次你是在装醉?”
      宫崎屻一脸严肃地说没:“上次我是真的喝醉了!不过依稀听得到你们说的话,也依稀有印象。”

      桑湉“嘁”一声:“装、装、使劲装!”
      还依稀有印象!
      那怎么头一晚她说要给他一半蓝鳍金|枪拍卖金,他明明答应得好好儿的,次晨又说忘记了?
      这个戏精!!

      宫崎屻显然也意识到自个儿说漏了嘴,忙不迭拈起一只小酒盅:“来来,桑桑,喝酒喝酒!”言罢先干为敬,还翻转酒盅给桑湉瞧了瞧。
      桑湉到这会儿亦不想跟宫崎屻计较了,这人向来演技一流,能与大尾巴狼无缝衔接。
      “你还能喝么?”她问宫崎屻。
      宫崎屻倒第二盅清酒:“必须舍命陪君子!”又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诗么,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多稀奇,他居然说中文!
      那四句诗,尽管荒腔走板但他的的确确是用中文说出的!

      桑湉简直一惊。不是吧?那她跟她妈说的话……
      这神情看在宫崎屻眼里,惹他一阵大笑:“我就会这几句。”宫崎屻不掩得意道,“后面是什么,妳知道吗桑桑?”
      桑湉说:“我不知道。中文我根本是个半吊子。以前我爸还每天教我点儿,后来……”她顿住。

      若按一般的套路来,这时节合该宫崎屻出言安慰,顶好再来个摸头杀,说“桑桑别难过厉桑一定会好的”诸如此类的话。但桑湉岂是需要人安慰的?她说这些亦无非是顺嘴。
      那厢宫崎屻都打算出手了,桑湉却忽淡淡道:“不想喝了就别喝,省得明儿个起来又选择性失忆。”

      宫崎屻暗叹一口气。
      桑湉同日本女孩最大的区别不是她有多强多能打,是她压根儿没有依附男人的概念。
      一如她的笑,时常浅浅一抹轻描淡写绝不讨好绝不驯训。
      亦如她说日语,肃厉铿锵的语调,不娇俏不乖巧。
      这样的女孩儿,你一见即能识辨她肯定不是本国人。
      这样的女孩儿,在日本,怕是没有男人敢爱她。除了他。

      “桑桑,妳这样是喝不醉的。”
      一手支颐,宫崎屻深深望着桑湉如斫如刻的侧颜。
      她喝过酒面色不红反愈苍白,一双眼瞳沉静而幽暗,绾着的发拆散,似檐廊叠叠垂落的紫藤花蔓,神情好比一头餍足的兽,蓄着势,慵懒的,恹恹的。

      桑湉转着小酒盅:“没错。千杯不醉何尝不是种煎熬。”
      但酒入腹,燥郁肉身会得慢慢的寂凉,那害怕见光的秘密亦似重新蛰伏或埋葬了,所以世人才多耽溺酒精吧?
      只是……桑湉微一哂:“但愿我老了不要成为一名嗜酒的老女子。”

      叮然一声轻响,宫崎屻与她碰杯后扬头干了第二盅清酒:“不会的,桑桑妳不会。”宫崎屻笃定道,“妳是我所见最自制的女孩。”
      桑湉睨着他:“是吗?你见识过很多女孩子?”终究喝过酒与没喝酒不同,她问了个平素绝不会问的问题。
      而她微微挑起的眼角,散漫漫浑不在意的神态,一刹竟淹淹然有百媚生。就像,就像深夜海面骤腾的烟火,衬着无边的黑暗,转瞬即逝间,愈粲然愈惑人。

      灼灼凝视着她,宫崎屻缓缓道:“我没有跟女生交往过。”
      话出口,他以为桑湉会嘲笑,会质疑,甚至会说,那也不等于不跟女孩子约|炮啊……
      但没有,桑湉统统都没有。咕嘟干了酒,她阒然片刻低声问:“因为你不信,是么?”
      不信情爱可长久,不信盟誓可牢靠,不信自己会拥有他人长久的恋慕,于是索性连逢场作戏亦不肯。
      那是一种至为彻底地拒绝,看似清坚,实则荒芜。且非同道中人,不可解矣。

      宫崎屻沉默,良久为她与自己再满上清酒。他本已微醺,两种酒掺着尤其醉得快。
      第三盅清酒下肚,他将头歪抵至桑湉肩:“是,桑桑,曾经我不信……现在,却想奋力去试一试……”
      后头的话他说来已如梦呓,沉沉澈澈嗓音宛转勾起人一丝怜意。桑湉像拍美杜莎似的拍拍他的头:“那么祝你好运,宫崎桑。”

      天边的流云散了,下弦月清泠泠月光笼着檐廊下相依的两个人。
      宫崎屻一边内里如有火烧,一边瑟瑟发着抖。“桑桑,”他醉得口齿都似不清了,“妳同我一起试一次,好不好?”
      桑湉轻笑:“那你可真是难为我。”展臂环住他肩,她以为他醉了,一时怕他冷,她将薄毯整张裹住他。
      宫崎屻突然感到很悲伤,对于一个怀揣“不信”的人,他太明白勉强的枉然。然而又是如此的不甘不愿不能放手,他便手臂钻出毛毯缝隙紧紧箍绕上她纤韧的腰。

      桑湉说:“乖,别闹,这就抱你去睡觉。”
      宫崎屻把头蹭进她肩窝,强抑悲伤含混叫:“我不要睡阁楼,桑桑!”
      桑湉一把打横抱起他:“好,不睡阁楼,让你睡我爸房间里。”
      “我不!”宫崎屻囔囔又叫唤:“我要跟妳一起睡!”
      以酒遮脸的他,任性得像个小孩子。

      桑湉柔哑嗓音低低哄着他,说好:“跟我睡,跟我一起睡。”
      她这样耐心,宫崎屻反一径恨起来。因为桑湉但凡乐意对一个人好,都会如此耐心到宠溺。
      然而那不是喜欢,她压根儿没走心!
      她把自己的心紧紧封闭锁死了,他没有钥匙亦撬不开。

      “桑桑,我难受……”被桑湉轻轻放落于她房间的榻榻米,宫崎屻喃喃道。
      他醉得一双眼朦朦胧胧的,像弥着轻烟的湖泊,脸上有嫣然桃花开,可以笑春风。
      这样美,醉后的他这样美,连桑湉亦忍不住细细端详了他片刻,方说:“你先躺一下,我给你去冲杯蜂蜜水。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宫崎屻不依,缠着她不放她走。他身体确乎是醉了,但意识是清醒的。紧紧攥住她硬净的手,他说桑桑:“别离开我……”
      桑湉说好:“不离开你。”倒真的并未掰开他,而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一下下去揉他嘣嘣乱跳的太阳穴。

      她理解的离开与他不同,她允诺的不离开尤似家长对稚儿的哄慰。
      宫崎屻还是于她这份哄慰中静下来,半刻后呢呢哝哝问:“桑桑,妳不嫌弃我的出身了么?我的出身,我没办法选择。我不能让我哥一个人在社团里拼。他得有一个至亲的人,帮他撑着些。宫崎家族历七代担任会长之位。我们自出生起,就有自己不可推卸与叛逃的使命。”
      说时他微抬上身,襟衽彻袒至腹,壮硕紧实肌肉,其上满满刺青——波涛映着旭日,锦鲤托着龙首,衔双臂及肋腾腾火焰,在小马灯晕黄光影下愈近妖丽。

      桑湉不由自主摸上去,摸他的一侧臂与肋,那火焰宛如从深渊里、从炼狱中蜿蜒而出,又像真有形质与温度,负罪的人不敢久触。

      “为什么要嫌弃你呢?”缩回手桑湉低低反问,“这世间谁比谁高尚,谁又比谁更无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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