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56、Hidden clouds 56

　　一架直升飞机缓缓地降落在纽约皇后区的一家私人别苑里，螺旋浆刚刚停止了转动，就从里面走下一个人。
　　一个高贵的女人。
　　她将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当她看着眼前这幢多年未曾有过一丝变化的建筑时，脸上的表情更是冷淡至极。
　　屋内的佣人们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前两侧，费恩则走到直升机前，十分恭敬地半俯身鞠了个躬。
　　“欢迎您回来，夫人！”
　　卡罗桑妮微微地点了下头，“这里还是老样子，费恩！”
　　“是的夫人，自您走后先生就从未将这里改动过。”
　　“呵呵，是吗？可那也不是为了我。”卡罗桑妮冷冷地笑道，“雷纳德这个人，除了家族和生意他还能在意什么？即便是住在狗窝里，我看他也懒得挪地方。”
　　她的这些话说得很不好听，费恩也没替雷纳德做任何辩解，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从直升机里把头伸了出来，喃喃地问道，“妈咪，我可以出来了吗？”
　　“哦，当然，宝贝儿！”卡罗桑妮微微转过身，朝那女孩伸出了手。
　　那小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兔毛披肩，脚下踩着一双白色的小皮靴，牵着卡罗桑妮的手从直升机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凯琳小姐！欢迎您回家，”看到可爱的凯琳，就连不喜颜笑的费恩，表情也变得与往常不一样了。
　　凯琳从没见过费恩，但是依然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接着问道，“爹地很忙吗？我怎么没看到他？”
　　“哦，是的，他还在忙，不过等到晚饭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他了！”费恩极力地安慰她。
　　凯琳听到这句话显然很高兴，不住地朝卡罗桑妮抬头看去，“妈咪，那我今天晚上可以跟爹地住在一起吗？”
　　卡罗桑妮看着敞开的大门，看着院子里十年未曾变过的景色，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以，我的宝贝儿！”
　　毕竟这样的机会，今后也不会太多了……
　　夜幕降临，小女孩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雷纳德轻轻关上卧室的大门，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里，他美丽高贵的妻子正等着他，可他此时的心情却并没有一丝的雀跃。
　　卡罗桑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到雷纳德走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
　　“还是你有办法，只要跟你在一起，她每次都能很快入睡。”
　　雷纳德点点头，“大概是我讲的故事很无趣，所以她才睡得快。”
　　卡罗桑妮哼笑了一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这次来，是有些事要跟你商量，爸爸让我告诉你，他联络了中东那边，他们同意为你提供一条新的石油管道，但前提是你开出的条件要比另一方优越，他们不会无端放弃一个多年的合作伙伴来迎合你的需求，那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损失，这你应该知道。”
　　雷纳德也靠进了沙发里，虽然近日的忙碌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可生意上的连连受措却并没有给他带来打击，他的目光依旧很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看了卡罗桑妮一眼，沉吟了片刻问道，“他们打算要多少？”
　　“芝加哥以西的市场。”
　　雷纳德呵呵笑了两声，“看来他们就是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才来跟我谈条件，可这样一来，我目前不仅要对付霍齐亚家，还要抽出时间应对西部的那两大家，时间太紧，这很难办到。”
　　“你可以先答应，等有时间再慢慢来。”
　　“中东的人能等？”
　　“他们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差这几日。”
　　“呵呵，没错。”雷纳德点点头，“可我还不想跟西部的那两大家牵扯太多，扩展太快，对集团没好处。”
　　“但现在你只能这么做，为自己争取点时间，先答应那边的条件，然后等这段过去你再从长计议。”卡罗桑妮一再地劝道。
　　雷纳德站起来，踱着步想了想，“让爸爸告诉他们，我目前只能答应芝加哥以西的三个州，至于以后要看形势的发展。”
　　“可这样……”
　　“放心，他们会答应的，有我雷纳德在一天他们就等于坐拥了金山，他们没那么容易放手。”
　　卡罗桑妮盯着雷纳德，看他自信满满地果断决策，便不再多说什么。
　　“好，我会让爸爸去说的。”第一件事说完，卡罗桑妮接下来要说第二件事，“雷纳德，其实现在想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
　　雷纳德的目光朝她瞟了过来，看到她一脸颇有些玩味的笑意，似乎就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他没有作声。
　　卡罗桑妮浅笑道，“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满足那个霍齐亚家大少爷的要求？你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雷纳德，可你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她盯着雷纳德的目光，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动容，接着说道，“那个叫比利·希尔的男妓对你来说，就真的有那么重要？”
　　雷纳德提了一口气，“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这只是帕瓦兹·霍齐亚的一个借口。”
　　“对，当然，但满足了他这个借口之后，最起码可以让他放松警惕一段时间，这样你就可以有余力操作更多的事，难道这样不好吗？”
　　雷纳德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吐了出来，烟雾中，他看到了卡罗桑妮表情的变化。
　　“这是爸爸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她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雷纳德，“雷纳德，你怎么会这么想？哼，没想到你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她碧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屑和鄙夷的神色，觉得雷纳德问出这句话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看着雷纳德连连又吸了几口烟，她的神情又是一变。
　　“雷纳德，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十年婚姻却抵不上你与一个男妓浪荡的那几夜，那个人到底哪里好？”
　　“卡罗桑妮，我们的婚姻问题应该并不是出在我这。”
　　“呵呵，对，我承认！我们的婚姻里没有爱情可言，可我记得曾经你也喜欢过我。”
　　“对，但你也说了，那是曾经，不是现在。”
　　“可为什么你会变？雷纳德，你在我们的婚姻里从来没有争取过，而且无论我做什么事，你从来都没有过异议，即使外面传了那么多……让你蒙羞的流言，你也从来都是毫无怨言。"
　　卡罗桑妮不解地望着他，似乎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他们之间仿佛没有任何关系，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但确确实实又有着剪不断的牵扯。
　　雷纳德·麦克唐纳，这个男人是她女儿的父亲，她名义上的丈夫，可他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
　　当初她选择这个男人并嫁给他只不过因为他是麦克唐纳家的人，她要利用他家族的势力来为自已巩固在莫里蒂家的地位和权力，在莫里蒂的心里扎下一颗钉子，不要认为她可有可无，她以为这个男人会像所有政治婚姻里的丈夫那样，只是拿她作为两家利益的纽带，可又偏偏不是。
　　他太过妥协，太过尊重，有点纵容，很多事都为她考虑周全。
　　不像丈夫，反倒像是一个哥哥，或者是一个父亲。
　　她经常会有这种错觉，当她每次看到雷纳德用轻柔的声音哄凯琳睡觉的时候，她觉得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就是童年时的自己。
　　而那是莫里蒂，从来都没有为她做过的事情。
　　雷纳德看着卡罗桑妮，叹了口气，他们结婚十年，好像还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可到底是哪是地方触动了她的神经？
　　“卡罗桑妮，我从来不想逼迫你做任何事，一个女人在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里失去的是什么我完全可能理解，所以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我才会尽量地成全你，至于其他的，这完全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成全……”她注视着雷纳德，嘴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扯动着嘴唇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也要我成全你吗？”
　　雷纳德眯着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纳德，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么要命地吸引你。圣诞节的第二天你就不顾下着大雪非要回到纽约来，凯琳一觉醒来却发现爸爸不见了，你知道她哭得有多伤心？你临走时的那个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甚至头也没回就很决然地上了飞机，可那时候天还在下雪！我真不敢相信，雷纳德，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谈恋爱吗？但结果呢？值得吗？呵呵，如果我的消息没搞错的话，那个叫Billy的，现在已经住进康顿庄园里了吧？你到底得到了什么，雷纳德？”
　　雷纳德这时候已经点燃了第二支烟，他一口一口地吞吐，似乎要借由它们将自己负面的情绪全部消散在空气里。
　　正如卡罗桑妮所说的那样，他在圣诞节大雪漫天的第二天就急切地上了飞机，当时自己到底在期盼着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临走时比利笑着说没关系可满眼却透着失落的神情，还有他一转身，才听到的那一声浅浅的叹息。
　　所以，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没想到，当他三天里转乘了数次飞机和火车，急匆匆一脚踏进King's Castle的包房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足以将他这份激情全部毁灭。
　　然后他足足等了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直到现在，居然连一句解释都没听到。
　　这盆凉水，浇得可真是够彻底。
　　于是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当那份激情终于得以冷却，他冷静下来再回头细想自己的所做所为，才猛然意识到那个时候的自己，疯得有多么的彻底！
　　他试问，如果时间转回到那一天，让他再选一次的话，他还会这样吗？
　　答案却是，不知道！
　　雷纳德还在静静地吸着烟，给人的第一感觉仍旧很漠然，只是他吞吐时眉头那一瞬间微蹙的神情却没能逃过卡罗桑妮锐利的眼睛，她细细地打量着他，觉得此刻眼前的这个男人，要比她们相处的这十年里的任何一个时候，更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雷纳德，原来你也会如此，你也会失算，你也会因为其他人而变得茫然失措……
　　只不过，她不明白的是，雷纳德为什么会选择一个身份低贱的男妓，而不是艾温斯，一直以来，她以为那个人，只可能是艾温斯。
　　因为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都像棉里藏着刀子。
　　可为什么一转眼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她还听说，艾温斯为了把这个男妓送到雷纳德身边去，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难道是她猜错了吗？
　　第二支烟抽完了，静默的空间里两个人各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无人解答。
　　雷纳德捏熄了烟，看着落地钟嘀嗒摇晃的钟摆，又看了看钟盘，“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其他的事我们明天再说。”
　　“雷纳德！”她突然叫住了他，沉声说道，“你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雷纳德站定，将手从门把上移开，“我没有逃避，卡罗桑妮，我向来没有干预过你的生活，所以也请你不要来干预我的事。”
　　“我现在就事论事，只谈论你生意上的事。”
　　“那就没必要扯进不相干的人！”
　　“可你别忘了一切就是因为他而起。”
　　“我说过了，这只是霍齐亚家的一个借口。”
　　“就算是借口，一个男妓和你的事业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不许你这么说他！”卡罗桑妮的步步紧逼让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
　　这是雷纳德第一次朝她低吼，十年婚姻里他从未有过这种失常，令卡罗桑妮感到有些诧异，等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哼笑道，“雷纳德，你爱上他了，你爱上了一个男妓！”
　　雷纳德克制住自己，将口气缓了缓说道，"卡罗桑妮，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你就回休斯顿去，剩下的我会处理。”他握住门把手，打算离开。
　　“雷纳德！”卡罗桑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