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49、Hidden clouds 49

　　当比利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即没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也没在自己的那间小公寓。
　　周围的陈设相当熟悉，但又与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有所不同。
　　他环看了一眼四周，凭着记忆发现到了这个不同点，原来是那一整面的书墙不见了。
　　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尚在不解之时，一个声音由卧室门口传了过来。
　　“你醒了？”
　　比利抬起头，闻声寻了过去，看到摩兰奇刚刚走进来，回身正关上了卧室的大门。
　　“摩兰奇少爷？”他很惊讶地叫出声，可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干得就像冒了烟。
　　摩兰奇走到床边，先是把手里的那杯水递了过去，然后一把抻过床边的椅子坐在了他面前，看着比利那张长满了问句的脸，端起手臂说道，“别猜了，你没做梦，你是在我家，这是我的房间。”
　　比利的头还是很晕，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着摩兰奇，继续向他索要答案。
　　摩兰奇叹了一口气，回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晕倒在自己的公寓里？”
　　比利捂住额头，又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慢慢地想了起来。
　　他记得，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之后为了追雷纳德从俱乐部里跑了出来，然后又穿着一件单衣在天寒地冻的大雪天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他回到了公寓，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发起了高烧，却没有力气站起来找人求助，结果就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门，听声音应该是加比，可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医院里，当真是吓了一跳。
　　上帝知道，他到底有多讨厌医院，压根一刻都不想在那里呆着，他拨了手上的针，准备离开那，一打开门立即就进来两个护士阻止了他，而接下来的事，他就完全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他怎么又会跑到这里？为什么一醒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会是摩兰奇？
　　他是彻底糊涂了，记忆根本接不上茬。
　　“摩兰奇少爷？我怎么……”比利一脸茫然地看着摩兰奇。
　　摩兰奇只好继续为他解释，“我那天一直开车跟在你身后，看着你回到住处就以为你没事了，谁知道我第二天去俱乐部找你，他们却说你住院了，然后我又赶去了医院。”他扬扬手继续说，“也难怪你不记得，当时你已经烧到了四十度，脑子都差点烧坏了，还一直吵着要出院，根本不配合治疗，医院里的人拿你没办法，所以我才把你带回来，反正家里有现成的医生，跟医院也没差别，而且自从我把你接回到这以后你的情况就好多了，你看，这才两天，你的烧就已经全退了。”
　　比利盯着摩兰奇，边听边回忆，经他这么一说，终于断断续续地把所有事都想了起来。
　　他清了清干哑的嗓子，说道，“谢谢你，摩兰奇少爷。”
　　摩兰奇一摆手，“别这么客气，其实我也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还是在家里住着让人感觉舒服，病才能好得快。”想了想，他又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样东西，伸手递给了比利。
　　比利接过那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小方盒子。
　　突然间想起，那天雷纳德临走的时候，好像确实留给了他一样东西，就是这个，而他当时急着追赶雷纳德，结果就把这个给忘了。
　　所以摩兰奇应该是为了特意给他送这个，第二天才又去了俱乐部。
　　“瞧瞧，瞧瞧，那家伙对你还是挺上心的，还特地给你带了圣诞礼物。”摩兰奇笑着，口气有悻悻然。
　　比利把小盒子拿在手里来回翻看了两下，包装很精致，没有拆开过的痕迹，说明摩兰奇没打开过，一时间他也猜不出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摩兰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但口吻却变得相当严肃，“听着Billy ，我不知道那天你是出什么原因说出那些话，可即使是我也能听得出你是口不对心，所以如果你想去跟他解释的话，就要趁现在，我相信你们之间这点误会还是很容易解开的，当然，就算解释不通也没什么大不了，没必要非得闹成现在这样，不值得。”
　　闹成现在这样？
　　等等，等等……
　　比利怎么觉得摩兰奇的话是意有所指，可说句实在话，就算他现在没烧糊涂，依以往的经验，他对摩兰奇说这些话的理解程度也是相当有限的，难不成……摩兰奇以为，他会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而闹得要死要活？
　　比利又使劲揉了两下太阳穴，脑子转了这么多弯，让他的头痛加剧。
　　“摩兰奇少爷，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误会？”摩兰奇挑了下眉毛，“我误会了什么？”
　　比利吐出长长地一口郁气，“我这个……只是普通的感冒。”嗓子太干，他轻轻地咳了两声。
　　摩兰奇瞥了他两眼，“那好，那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也省得我看你这样难受。” 话毕，他把自己手里的电话丢到了被子上。
　　比利拿起电话，叹了口气，提起勇气拨出了那一连串默记在脑子里的电话号码，可就在他打算按下那个绿色发出键的时候，又突然想起那天自己说过的话，还有故意在摩兰奇面前表现出来的轻浮，随意以及无所谓的高姿态，如果在这个时候他打电话给雷纳德，岂不是会令自己更加难堪？
　　他打过去，雷纳德接了，他又能说什么？怎么解释？
　　说对不起，说那天他完全是在跟摩兰奇闹着玩，在演戏，在扮演着一个资深男妓是怎样玩弄另一个男人的感情，然后又是怎样让那些客人付出昂贵的代价，只为博得他们一笑，并为之神魂颠倒？
　　呵，没准雷纳德还会回他一句，祝你们玩得愉快！
　　手抖了半晌，最终还是删除了屏上那一连串的数字，将电话还了回去。
　　“算了，摩兰奇少爷，谢谢你的好意。”
　　摩兰奇没好气地收回了电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摇摇头，说道，“瞧你这点出息，我真怀疑艾温斯是怎么训练你们这些人的。”
　　比利虚弱地扯动了一下嘴唇，露出勉强的笑意，他很感激摩兰奇将他接回家养病，但基于身份和立场，他同时也知道，这份人情他是欠大了，而且他现在也已经醒了，如果再住下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尴尬。
　　“对不起，摩兰奇少爷，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既然我已经好了，就不再打扰了。”
　　说完，他作势伸直了腿打算下床，摩兰奇却站起来一把按住了他，强行又把他推回到床上。
　　“你干什么？”
　　“我要回去了，摩兰奇少爷。”
　　“回哪？”
　　“当然是……俱乐部。”要不然他还能去哪？
　　摩兰奇不由分说直接把被子抻了过来，又盖在他身上，“哪都不能去，就在这呆着，把病养好才能走。”
　　比利被他的举动搞得有点受宠若惊，“摩兰奇少爷，我已经好了，真的！”
　　他冲摩兰奇勉强地扯出笑意，但他猜想，此时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是十分难看，否则摩兰奇瞧他的眼神不会这么像是在看一个绝症病人。
　　果然，摩兰奇下一秒就差点朝他吼了出来。
　　“你他妈的，都病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比利被他骂得有点心虚，被那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逼视得无处躲藏，只好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接下来的两天，他在康顿庄园依旧受到了很良好的照顾，每日三餐都是由上次那位老管家亲自送来的，还有一个一脸和气的家庭医生，每次总是用很温和的语气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了在雷纳德家里养病的那段日子。
　　费恩的毕恭毕敬，默里安的冷嘲热讽，他在深夜里望着火红的花海，独自坐在门口等待雷纳德的归来，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嘻戏打闹，翻云覆雨……
　　他甚至还记得，雷纳德从莱维特那里把他接回来那一次，两个人路过昆斯区大桥时，雷纳德曾说过，要在四月份的时候带他去罗斯福岛看樱花，他说过，那个时节，罗斯福岛是最美的。
　　他还说过，美丽的事物总会有瑕疵，所以只能远观，不可近看。
　　静下来的时候，比利总是会惊奇地发现，雷纳德说过的很多话他都记得，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感伤，就好像两个人只不过是又相隔了一段日子没有见面，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没有改变。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也许那天雷纳德知道他喝了酒，明白他说的全都是酒话，只不过生了他几天的气，之后又会雨过天晴。
　　静下来的时候，他想过这种可能。
　　再见面，到底会怎样？他不敢想，可忍不住，还是有一丝丝的期待。
　　低下头看着手里那个小盒子，心情有些忐忑，他明知道这也许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圣诞小礼物，可现在，却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还有他至今都无法理解，明明应该身在休斯顿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远在千里的纽约，出现得如此匆忙，让他措手不及，还该死的这么会撞时机，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又洽巧被他听了去。
　　这也许……是他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吧！
　　比利这样想着，想到了从今以后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交集，那些欢声笑语都将成为逝去的旧影，而这件小东西，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但打开了，就要面对残酷的事实，唯独看不到希望。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就这样保持着它的原样，就当是时间定了格，永远不会宣判两个人的结局。
　　此时他想起了罗杰的那句话，他说，上帝有时……真他妈是个疯子。
　　是呀，全都疯了。他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竟然会对一个人，如此地不舍，感觉就像是在他心口上生生挖走了一块肉。
　　他将那个小盒子握在手里，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惨淡的笑意。
　　沃森家的奢华堪比皇家豪苑，但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比利明白自己享受了太多不应该享受的东西。
　　第三天，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在自己的坚持下，终于说服了摩兰奇让他离开，不过摩兰奇还是执意要亲自护送。
　　他们回到俱乐部的时候，时间还太早，距离开门营业还有三个小时，大厅里只有几个服务生在负责打扫，看到比利回来有两个熟络的过来打招呼，可一看到摩兰奇又有些拘谨地退了回去。
　　比利无奈地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低下头小声对摩兰奇说道，“少爷，您吓到我们的员工了。”
　　“呵，我有那么可怕吗？”摩兰奇也靠在他耳边低语。
　　这样的姿态在外人眼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让人猜想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寻常，身后已经有人在议论。
　　毕竟能钩上像沃森家当家这样的“大鱼”，对于King's Castle所有人来说，可真算是无比幸运。
　　两个人一边轻声低语一边走向电梯，准备去柯里弗的办公室。电梯的门是面光亮的镜子，比利站在门前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说起来这些日子还要多亏了摩兰奇的照顾，虽说是大病了一场，但现在身体除了还有一些虚弱之外，精神尚好。
　　叮……
　　电梯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镜子门唰地一下，在两人面前打开了。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站在门外的人，还是站在门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
　　三个人站在彼此的对面，有那么几秒钟的怔愣与相互对视，寂静无声。
　　直到……电梯的门发出了提示音，里边那个人抬脚迈出了那扇门，比利才恍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了猛烈地跳动。
　　那个人很有礼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步，留给他们走上电梯的空间，没有过多的语言，没有多余的表情，对他的态度，全然是陌路。
　　比利蠕动了两下嘴唇，想叫他的名字，可那个人却已经与他擦肩而过，速度快得再一次令他感到绝望。
　　“雷纳德！”
　　最终还是摩兰奇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比利甚至没敢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如何面对，他应该用什么样表情，是笑？还是哭？还是一如既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雷纳德听到摩兰奇的声音，只是转了下头，连身体都没有转过来。
　　“摩兰奇少爷，您有何事？”
　　摩兰奇侧目瞧了瞧比利，又将视线转回到雷纳德的身上。
　　“没什么事，见了面，打个招呼不是很正常的吗？”
　　雷纳德哂笑道，“摩兰奇少爷说的对，是我失礼了，只不过我还有事，就不陪您闲聊了。”
　　“雷纳德！”
　　“摩兰奇少爷有事就请快说，我很赶时间。”雷纳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略微显出有些不耐烦。
　　这时候摩兰奇端起手臂尧有趣味地连连看了比利几眼，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把将比利整个人都扳了过来，笑着问，“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人……你到底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