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夫人》六幺夭夭

5、第五回

　　苏氏就这么把石玉凤关在屋子里近一个月，自己也不大敢出门，直到有一天白丁添对她道：“你总是这般看着她也无用，不但家里的活儿给耽误了，这娃儿也被关坏了。”

　　苏氏其实心里头更是着急，早十几日她便托了族长往巫州送去书信，指望着白长兆能回来，她在信中还承诺只要儿子不肯，自己绝不逼迫他。不料白长兆只回信道：“已经巫州寻了一份活计，勿念。”

　　这下子石玉凤倒成了烫手山芋了，本来就少了一个白长兆，家里许多农活都耽误了，现在为了盯住她，苏氏几乎不敢出了院门，这地里的活，全靠白添丁一个人，苏氏连往地里送个热茶也不能，要这般下去，那五十两的银子不但还不清，恐怕还要再欠下债务了。

　　苏氏思来想去，这般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无奈将牙一咬，这日端着饭菜进了石玉凤的屋，对石玉凤道：“凤儿啊，为娘跟你商量个事儿。”自从白长兆离开之后，苏氏每次送饭进来都自称“为娘”。

　　这令石玉凤很反感，苏氏将她软禁起来，又时常以“娘”自称，仿佛时刻在提醒她已经被贩卖作童养媳，在某种心理作用之下，使石玉凤觉得自己的精神一直处在被摧残的状态，她只能装聋作哑，从不开口接苏氏的话。

　　此刻石玉凤斜靠在床栏边，听到苏氏与她说话，转头看了苏氏一眼，皱了皱眉头，又将头低了下去，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石玉凤这一个月来，来来回回将自己的情形想了几遍，与初醒来那几日相比，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也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还能好好的活着，无论自己现在活在什么朝代，好在四周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怕活不下去。

　　以目前情形来看，这户人家对她也没什么恶劣的行径，至少没有打她骂她逼迫她，自己当初所担心的那些，想来也不大可能发生。那少年跑得没了踪影，只怕一时半会儿这亲也成不了，那个苏氏每天唉声叹气的，她也瞧在眼里，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就算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那少年回来了，这家人逼她成亲，她也不怕，只要能离开这间屋子，她就有逃出去的一天。

　　苏氏见她又是低头不语，也习惯了她不说话，将饭摆好之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兆儿离家都一个月了，我也给他去了书信，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说是已经在巫州寻了个活……”

　　石玉凤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听苏氏道：“我和你爹拿他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这么根独苗，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也不能活了，只是对不住你，让你就这么独守空房……”

　　石玉凤闻言，全身不由起了鸡皮疙瘩，待要出声，又听那苏氏又自话自说道：“如今田里一堆的事儿，我这么在家看着，也不是个长久的事，不如跟你商量下，你往后好好的在家呆着，我也不锁这门了，等兆儿回来，我定然马上让你们成亲。”

　　石玉凤气得直翻白眼，这女人是疯了吗？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没让你们成亲对不住你”的意思，她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想成这个亲了？难道之前那次逃跑，所有人都把这事归咎到白长兆拒婚上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将她关起来？

　　但石玉凤可不会白痴到跟她计较这个，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用白不用，石玉凤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妇人一些鼓励，她转头认真的看着苏氏。

　　苏氏见石玉凤望着自己，不由喜道：“你愿意？”

　　石玉凤有些摸不透眼前这妇人的心思，就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令对方改变了主意，心念转了几转，开口问道：“他几时能回来？”

　　苏氏难得听到她说话，怔愣了一下，方醒悟过来，回道：“他能回来！迟早得回来，这里是他的家，他不回来，能上哪儿去！”

　　石玉凤又沉默了下来，不是她在装冷漠，实在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自己才是有利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苏氏既然有心放她出屋子，自然会想办法不是？

　　果然，苏氏见石玉凤又低头不语，忙道：“不如这样吧，你与兆儿成亲是早晚的事，虽说婚事没有办成，但这白家媳妇的身份，你也是定了，往后我也不拘着你，你也出门去走走看看，跟村里头的亲戚都认识认识。”

　　石玉凤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偷偷的吐了一口气，朝苏氏顺从的点了一下头。

　　好不容易跳脱出那个关了她个把月的屋子，石玉凤不仅没有表现得很雀跃，而且还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上一次的失败太惨痛了，她记忆犹新，在自己没有成长之前，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于是，她非常谨慎的只在院中走动，就算苏氏暗示她可以出了院门在村中走动，她也是摇摇头并不作声。这么一来，苏氏对她仅存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对这个儿媳越发的满意了。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石玉凤从来不称呼她为娘，这让苏氏有些美中不足，她几次三番引导石玉凤，石玉凤就是不开口，苏氏不免有些嘀咕：“兆儿说她不傻，我怎么瞧着她也不聪明啊！”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日白添丁匆匆忙忙的从外头回来，对苏氏道：“快收拾收拾到族长家去，老族长过世了。”

　　苏氏“呀”的一声，问道：“老族长身体向来硬朗，前月我还见老族长被请去襄县参加什么宴会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白添丁道：“我也不晓得，听说前几日就有些不好了，只喝了几口米汤，其余的都吃不下了，睁着眼一直不肯咽气，族长想来，这祖父是想孙儿了，忙打发人去巫州把逸儿叫了回来，逸儿才到家半个时辰，老族长就含笑过世了。”

　　苏氏不由惋惜一番，夫妇二人忙收拾了一下，待要赶往族长家，才踏出院门，苏氏又折了回来，走到石玉凤屋前，道：“凤儿啊，快跟我出去一趟。”

　　石玉凤问道：“去哪儿？”

　　苏氏道：“去族长家，老族长过世了。”

　　石玉凤皱眉，心想：“这村里的人过世，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摇头道：“我不去。”

　　苏氏其实心里也知道，让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去参加这种喜丧，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放在家中，似乎又不太放心。

　　她劝道：“老族长在世时德高望重，全村的人此刻都往族长家去了，你虽说还未过门，但迟早是白家的媳妇，今日若是不去，将来会被人说闲话的。”

　　石玉凤最反感苏氏拿“白家媳妇”的身份跟她说事儿了，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万恶的童养媳社会。她深吸一口气，对苏氏道：“婶娘你去吧，我自个儿在家呆着，你出门时记得上锁。”

　　苏氏呆了呆，奇道：“你怎么喊我婶娘了？”

　　石玉凤道：“我见人人都喊你婶娘，自然便也是叫你婶娘。”

　　苏氏仔细一想，这俩个孩子尚未成亲，一未拜过祖宗，二未入白家族谱，若是随便就定下名份，将来指不定别人怎么看轻石玉凤，那几日将他们二人关在同一屋子，事后想想也有些不妥，自己真是太心急了一些，但总算这事天知地知只有自己夫妇二人知。这媳妇虽是买来的，但也不能这么糟蹋她，除了喊爹娘，喊什么都是天经地义，这孩子喊自己婶娘也不无道理，想来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

　　苏氏点头道：“行，你怎么喊都行，既是这样，你也不必去了，你在家好好呆着。”说罢，自己便出了屋和白添丁一同往族长家去。

　　石玉凤本是因那句“白家媳妇”在赌气，这才放开性子叫出了“婶娘”，没料到苏氏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强求，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胸口那一团恶气顿时散开了。

　　老族长家的丧事办了三天三夜，这中间白家村来来往往许多客人，街巷边停靠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均是来祭奠老族长的。石玉凤本还想趁这机会逃离出去，寻了几次，竟一次也没有成功。

　　正当她气馁之时，苏氏回来了，一进门便欢喜的对石玉凤道：“凤儿，这一两日，你跟着你七哥的马车，到巫州去寻兆儿吧。”

　　石玉凤给吓了一跳，接着又是一喜，问道：“送我去巫州？”

　　苏氏点头道：“我和族长商量过了，既是兆儿不肯回来，送你去巫州与他成亲也是一样，你七哥会帮你们主持婚事的。”石玉凤傻眼了，这苏氏当真是想孙子想疯了。

　　原来，处理完老族长的后事，苏氏寻了个机会特意向白长逸打听了白长兆的事，结果白长逸告知她，白长兆已经在巫州一家米铺做了伙计，死活不肯回来。

　　眼看着短期内抱孙儿是无望了，苏氏急得不行，恨不得亲自上巫州一趟，将儿子抓回来成亲。
　　但这里离巫州几千里的路程，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那么远的门谈何容易，正发愁着，耳边听族长吩咐白长逸道：“你既是不愿娶妻，你祖父临终前交待你要带个贴身丫头在身边，多少能照料到你，若是可以，也可为你生儿育女，你今年都二十二了，祖父没能看你成亲生子，总是走得遗憾。”

　　白长逸回道：“我如今在那种蛮夷之地任职，就算是娶了妻，也不能带着她在身旁，岂不耽误了人家？贴身丫头就更是不能，去了只怕水土不服，反倒还要拖累我，我有白竹在身边就行了……”

　　苏氏有一句没一句的在旁边听着，突然眼前一亮，既是儿子不愿意回来，自己可以将媳妇送上门去啊，她一拍大腿，觉得此计可行，忙将心思和族长说了。

　　族长道：“方才你也听逸儿说了，那种蛮夷之地，女孩子家去了，恐怕不太适应那里的气候，你将那女娃子送去，就不怕她送了性命？到时孙儿没抱成，五十两银子还打了水漂！”

　　苏氏稍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兆儿若是因此一直不肯回来，我的孙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抱得上，这五十两也是打了水漂，只要能将人送到巫州，有兆儿照料着她，就不怕。”

　　族长正因老族长过世伤怀不已，又因自己的小儿子不愿娶妻而烦恼，苏氏既是已做了决定，他也无心插手过多，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等老族长丧事一办完，白长逸便动身回巫州任职，因为有石玉凤一同前往，族长只得又备了一辆马车。苏氏对白长逸千叮万嘱道：“逸儿，我就把凤儿交给你了，到了巫州，务必要让他们二人成亲，我和你丁叔等着抱孙儿呢！”

　　白长逸点头道：“婶娘请放心，若是长兆愿意，我定为他们主持婚礼。”于是拜别众人，一行人一路向南，往巫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