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夫人》六幺夭夭

4、第四回

　　白长兆带着石玉凤在杂草堆下躲了两三刻，见众人已跑到他们前头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官道是走不成了，看来只能走小路，只是那小路鲜有人走动，到处布满荆棘，又经这么一折腾，恐怕要走到明日才能到。”他拉着石玉凤起身，正准备往深山里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唤道：“长兆！”

　　白长兆吓了一跳，忙将石玉凤的身子往下一压，转过身去看。只见一辆马车停靠在路旁，一名黑衣男子坐在车辕上，头戴斗笠，腰挂长剑，一副随从的打扮。另一名男子从车厢中探出头来，满脸讶异的看他。

　　白长兆远远的仔细辨认，等他瞧清楚后，不由惊喜叫道：“七哥！”

　　那被唤“七哥”的男子钻出车厢，只见他身材修长挺拔，头发高高束起，一身月牙白衣裳衬着他俊美的面庞柔和发亮，腰间只用一条布带绑着，腰前挂了一枚玉佩，在晨光下通透翠绿，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却不失优雅。

　　白长兆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山坡，也来不及施礼，口中问道：“族长伯父给你去了书信，你可曾收到？”

　　那男子摇头道：“不曾，我这几日因出公差，路过襄县，便回来瞧一瞧。父亲大人因为何事要写书信给我？”

　　原来这男子便是白族长前几日去家书的白长逸，因在家中排行第七，故而村中同辈的孩子，都唤他七哥。

　　白长兆见到白长逸，似乎遇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求救的看着他。
　　白长逸听完，沉吟半晌，皱眉道：“方才我见村中众人往小路奔去，是为了追你？”

　　原来那些村民，认为白长兆不可能走官道去襄县，于是往小路追了上去，偏巧与白长逸的马车错过了。

　　白长兆暗道一声“好险”，忙点头道：“正是，七哥，你可否将马儿借我一借，我送石姑娘去襄县，带她离开这里。”

　　白长逸远远的瞥了那草丛堆一眼，见一个顶着凌乱乌黑头发的脑袋一动也不动，思付片刻，摇头道：“丁叔和婶娘因为此事花费了这许多钱，你没弄明白情况，便要将人送走，若是这女娃是有卖身契在官府备案，你们家不是落得人财两空？”

　　白长兆大急，道：“可要是人家石姑娘是被人拐卖的呢？那人牙子可没有给我们家什么契书！”
　　白长逸道：“若是没有文书，再送她走也不迟啊！”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眼见白长兆满脸焦色，也只是微微一扯嘴角，并不出言安慰。

　　石玉凤蹲在杂草堆里听了他二人谈话，气得差点吐血，这是什么鬼逻辑？那苏氏一家，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就算发现她是被人拐卖，也不可能放她走好吗？若不是怕节外生枝，她恨不得立刻跳起来，臭骂这个什么鬼七哥一顿！

　　石玉凤忍得好辛苦，偏那白长兆向来对这七哥尊敬有加，再者如今二人的行踪已被发现，再跑也是不可能，想了一想，只好悻悻的点头道：“那也只好这样，七哥先行一步，我这就带石姑娘回去。”说罢朝白长逸行了一礼。

　　白和逸点头，钻回车厢，那随从扬起鞭子一声叱呵，马车就往村中赶去。

　　石玉凤听了白长兆的话，心中失望之极，她见那马车已走远，便从杂草丛中站了起来，走下山坡，对白长兆恳求道：“白大哥，你若是为难，不如让我自己走吧！”今日此事发生，若是被抓回去，再想逃走，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无论如何，今天势必先离开这里再说。

　　白长兆看了石玉凤一眼，心中一边觉得亏欠了她许多，一边又觉得七哥言之有理，只得轻声道：“七哥说了，到时若发现你真是被坏人拐卖，自然会送你回去。”其实他心中也不能十分确定，苏氏对于娶儿媳妇这件事到底有多看重，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七哥既然已经开口，这事情他若是再尚作主张，就是挑战整个白家族人的威严。

　　石玉凤并不晓得这个七哥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让白长兆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此刻恨不得拿根木棍敲晕这个少年，自己赶紧逃命要紧，可是这明显是白日做梦。
　　石玉凤苦苦的哀求道：“白大哥，你就放我走吧，我如今也有些想起来了，我父母尚在人间，我是被人抓来的，我得回去找我的爹妈。”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编一套谎言来迷惑白长兆，可是时间急迫，由不得她多想，只能想到什么就说到什么。

　　石玉凤见他面露难色，心中越发着急，道：“白大哥，我爹妈一定因为把我弄丢了，在家哭得伤心，要是因此不能见到我，他们指不定活不下去了。”她心中越急，越是难成句，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文绉绉的话本就说得辛苦，又是惶急之下，头脑混乱，更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白长兆。

　　白长兆不由有些踌躇了，他将石玉凤带出来，除了自己不想娶亲之外，就是见不得她被人发卖，虽说自己家不可能虐待她，但因为石玉凤不愿意，此事定然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那么简单。

　　就在白长兆犹豫不决当中，那些追赶的村民，竟然一大部分折了回来，远远的见到他们二人，大喊道：“他们在这里！”

　　石玉凤脸色刹时白了下来，两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口中直念“完了完了”，心中绝望之极，她深深的看了白长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里竟然充满了恨意。

　　白长兆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心头也跟着一颤，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看她，隐隐又有些后悔了起来，只是事已至此，早已由不得他了。

　　众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两个可怜虫带了回去。石玉凤觉得自己不怪别人，怪只怪自己太轻信白长兆的能力和他的智商了。这出去一趟回来，她倒比前几日刚来时镇定多了，心想反正都这样的，怕也没有用，若真的被强迫与那白长兆成亲，将来等时机成熟了，她必然还是要再逃出去的。

　　白长兆却没有比她好过，他一边受内心的谴责，一边还要承受成亲的压力。也不知道七哥和族长商量得如何，反正苏氏是等不及了，一定要这几日操办了亲事。

　　白长兆想去族长家打听一下情况，要是这石姑娘真没有卖身契，七哥绝对不容许爹娘就这么把亲事办了。不料苏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族长对于成亲这事，竟然没有什么异议，七哥因为行程匆忙，只在家住了一夜，第二日便要出发往巫州去了。

　　白长兆长这么大起，第一次做英雄，第一次想要仗义行事，没想到还未开花就已经被人掐了茎，他自尊受到严重打击，这也就罢了，苏氏竟头一遭不顾他的感受，直接宣布三日后成亲。

　　白长兆心情郁闷之极，他思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日天还未亮，拿了根草绳将自己绑在了白长逸的马车底下，那随从与白长逸二人上了马车，告别家人，一路往襄县奔去，中间除了吃饭，睡上一两个时辰，并未做停歇，又连夜赶往黔中道。等到白长逸发现他的族弟躺在马车下时，三人一车早已进入巫州境内，与襄县白家村隔了几千里的路程。这期间，白长兆等他们停下歇息的时候，偷偷的将自己解下，就在马厩中活动片刻，尔后又匆忙将自己绑了回去。

　　白长逸看着眼前全身是土的族弟，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三四日来，他就这么绑在马车下，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滴水，竟然还能好端端的活着？他看了一眼那随从，随从也是目瞪口呆，无辜的看着白长逸。

　　白长兆来不及舒展僵硬的全身，不等白长逸问话，低头喃喃道：“七哥，我不要跟那石姑娘成亲……”

　　白家村早已闹得天翻地覆，族长派了几队人马出去寻找，根本找不到白长兆的踪影。消息传回来，几日水米不进的苏氏只是坐在堂屋抽泣，村民们围在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白添丁也是难得的皱眉叹气。

　　又过了几日，从巫州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封白长逸写的书信，信中言明白长兆已在巫州，但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与石玉凤成亲，只好暂且留他在巫州。

　　村中众人皆觉得不可思议，那日将石玉凤绑了回来，她虽是满头乱发，衣裳沾满泥土，但掩不住她那张姣好的面容，村民当下均是啧啧不已，此事早已在村中传遍，众人都叹白长兆好福气，如今竟然听闻他因不愿娶亲，连夜逃婚，听着简直荒唐可笑，太令人匪夷所思，但几日来所担心的人身安全问题，终归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苏氏本已病得快下不了床了，听了这消息，第二日便精神了起来，比起娶媳妇抱孙子，儿子才是她的心头肉，若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宁愿死了，也不要提什么娶亲不娶亲。

　　但这白花花的五十两已经没了，到手的媳妇让她放手，那是不可能的。苏氏前几日还捶胸顿足的嚎道：“我的儿啊，娘再也不要给你娶什么媳妇，你就是一辈子打光棍，娘也不逼你了。”
　　等知晓白长兆平安无事，心中又开始打起她的小九九来：“这孩子定是没长大，等他明白些世事，就知道媳妇的好处了，我且养着他媳妇，等他懂事了，自然便回来了。”

　　石玉凤可不懂这苏氏心理前后的变化，她如果知道这些，早该在白长兆逃走的第二日，就扯个谎言，咬定白长兆留下了口信，让苏氏放自己走了他才肯回来，说不准还有离开的机会。只是良机早已错失，可见不良案例看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如今在她眼里，处处是歹人，唯恐一不小心，自己就变成了人肉叉骚包。

　　她现在甚至神经兮兮的认为，因为自己的到来，弄得人家唯一的儿子失踪了，指不定这户人家要怎么折磨她来报复呢。唉，自己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身体也是别人的，能活一日算一日，能拖一时算一时，至于白长兆跑到哪里去，是死是活，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这般想着，石玉凤反倒放松了下来，能吃就吃，能睡则睡，苏氏原还怀疑莫非是这女娃子怂恿白长兆带她逃跑？结果将石玉凤关了数日，见她不吵不闹，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不禁将此事完全扣在白长兆一人头上，暗骂儿子不争气。

　　但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拿了把锁将石玉凤关在屋里，一日三餐定时送进屋去。她一面心中挂念着白长兆，一面见媳妇到手了，孙子却是遥遥无期，于是整日挨声叹气，家里的活儿竟是一件也没做，落下了许多家务，里里外外把白添丁一人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