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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

  •   此时案情已水落石出,白长逸当场命人杖责李氏兄弟二人,念及李巨乃初犯,判其徒刑二十年,刺“窃盗”,李浪为惯犯,判处绞刑,秋后行刑。

      白长逸又命衙役将刘校尉失窃的黄金抬了上来,对刘尉校道:“刘校尉,此事一直由你经手,既是黄金已追回,如何向上级交待,还是由你去办吧。”

      看着县衙公堂上摆着的一整缸的黄金,刘校尉对白长逸当真是刮目相看,从前他只当白长逸不过空有儒雅清俊的相貌,这才得了探花郎的名头,实际却是没什么能耐,没料到竟能在几日内便帮他寻回黄金,他心道:“看来干舅舅说得没错,此人不可怠慢,鲍相将他放到这夜郎县,不一定是弃之不用,想来也有让他历练的意思。”

      他这般一想,便有了结交之心,于是拱手道:“白兄弟,这事多亏了你,往后在这夜郎县,你若需要差遣,只须一句话便是。”他说得坦然无比,却忘了他不过是一名校尉,本就是要听从县令大人的差遣。

      白长逸对他的话不予计较,淡然道:“本县令在职权范围内,自然会差遣刘校尉。”轻轻一句,便将他们二人的关系,止于公务,淡化私交。

      刘校尉大字不识一个,对这种说话的艺术自然没想太多,还当白长逸是接纳了他的好意,便哈哈笑道:“白兄弟,那徐公公,我便带走了!”

      白长逸扫了一眼一直躬身立在堂下的徐公公,微一沉吟,道:“刘校尉,徐公公乃朝廷流犯,朝廷既是将他流放于此,便是免其死刑,案子既是破了,你不得再对他动用私刑,以泄私愤。”以他对刘校尉的了解,徐公公一旦被带回去,必送半条命。

      刘校尉不以为然道:“白兄弟,像他这种流犯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可惜,你想啊,今生今世他们都没机会再翻身,打杀一两个,又有何不可?”他一来仗着有尚书府撑腰,二来心中不把流犯当人看,当下说出话来,自然便无所顾忌。

      白长逸紧紧抿住薄唇,面上虽无表情,眸中却隐隐有些怒色。楚律当中,并无任何条例,是对流犯起保护作用,朝廷若对犯人处以流刑,在明面上虽说比死刑好上一些,但实则与死刑无异。
      当然,也有从流放地再返回原籍当官者,但前提需得他挺过漫长的流放途中,又可在流放地坚强的活下来,又恰好遇到冤案平反,或是圣上大赦,这样才有机会重见天日。只是,以上所言,前两件也就罢了,后两件却是难上加难。况且楚律并无明文规定,虐死流犯应受何种责罚,一切只能凭监管者道德与良心来衡量,以此作为流犯生存的标准。

      刘校尉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有持无恐,白长逸一来保护这些流放并无法律依据,二来他心知刘大同与西京尚书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之所以以探花郎的之才退到这蛮夷之地当个小县令,就是不想与尚书府牵扯太多,如何又会再参和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待将徐公公如何?”

      刘校尉冷笑道:“这个老阄货,不扒他层皮,难消我心头之恨。”此刻他已然忘记了若没有徐公公,他如何能得这一缸的黄金?况且此事与徐公公又有何干?

      徐公公听了这话,挶在身前的两手,像筛糠似的抖着,头越发低了下去,整个人垂死般的毫无生气。

      石玉凤今日帮徐公公换了药,便扶了他出来,白长逸审案时,她与徐公公一同站在公堂之下,并未出声,她早在刘校尉语气轻蔑的大谈如何对待流犯之言时就已怒火中烧了,听了这话,见徐公公恐惧之极,更是气愤难当,也不顾自己身处衙门公堂之中,大声道:“刘校尉,你不过是一名校尉,在县令大人没有书面文字或是口头命令之前,无权对流犯动刑!”

      她说得痛快,却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且不说她的话有没有人听,单她这种对流犯不能动刑的无稽之谈,就已经令众人觉得荒唐。

      刘校尉瞟了一眼石玉凤,道:“小姑娘,这些流犯,与畜生有何区别,何来有权无权之说?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挺多,只可惜说不到点上。”

      石玉凤顿时发现自己的人权论与他们的畜生论,根本就像两条平行线,看着是同一件事,却怎么也交集不上,她大急,道:“谁说人犯了罪就是畜生?只要法律没有判他们死刑,他们就有活着的权力,谁也不能随便处置他们!”

      白长逸听了这话,不觉微感讶异,他没料到石玉凤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心中暗暗思忖:“凤儿这是哪来的想法,不知是谁教的她这些?”他虽坐在公堂之上,完全可以中止这种刁民在公堂上无理喧哗的举动,甚至打石玉凤板子,治她扰乱公堂之罪,但他什么也没做,只往交椅上靠了靠,两臂抱胸,端坐着看好戏一般看着堂下二人的争执。

      石玉凤是不懂古代这种断案法堂的规矩,刘校尉不阻止她却是因为看在白长逸的面上,呵呵笑道:“小姑娘,你这话可就错了,别说是这些流犯,就算外头的百姓,我打了便是打了,顶多赔了几两银子,就算是他们的福气了!”他盯了石玉凤一眼,道:“你是白兄弟的表妹,我自然不与你计较,换作是旁人,你想你还能站在这儿说话么?”

      石玉凤一愣,虚张着嘴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是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又犯了逞强的毛病,就拿她方才说的这番话,一不小心恐怕就会引起祸端,况且,这里一切有县令大人作主,也轮不到她一个无名无籍的百姓说话。她心虚的看了白长逸一眼,见他只是静静望着自己,并无责备之意,却也无赞赏之色,不由面上一热,大骂自己鲁莽行事。正懊恼着,忽然从外头跑进一人,慌慌张张的道:“大哥,你快回家去瞧瞧吧,江姨娘出事了!”

      刘校尉一怔,问道:“出什么事了?何以这般慌张?”

      那人喘了口气,抬头看了白长逸一眼,有所顾忌般的欲言又止,刘校尉提腿踹了他一脚,粗声道:“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县令大人是我自家兄弟!”

      那人只好道:“江姨娘前一天说是去寺庙烧香,昨晚便没有回来,夫人只当她是在寺庙吃斋念佛,便没有追问,不料今天在城外的河中,发现了江姨娘的尸身……”

      刘校尉大吃一惊,道:“是谁看到的?夫人现在何处?”他这几日烦心黄金的事,对家中几个姨娘,也没有兴致,况且家中后院的事,都是刘夫人一手在管,江姨娘几时出门,几时回府,他并不过问。

      那人道:“是一个孩童在河边玩耍,不小心摔到了河里,那户人家下河去捞,才被发现的。”

      刘校尉二话不说,抬腿就往外走,也顾不得与石玉凤论什么流犯之事,更无暇顾及徐公公。这边白长逸一听出了人命案,便一拍惊堂木,一边喝道“退堂”,一边叫了白竹,跟了出去。

      徐公公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石玉凤一人站在他旁边,她两眼看着门外,一脸错愕,道:“这刘校尉最近是冒犯了哪路神仙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公公心下很喜欢这个小姑娘,除了因为她侠肝义胆的性格和超乎常人的想法,更多的是她始终为他这种失去社会地位的人打抱不平,在徐公公看来,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是不谙世事,更何况出生在这种蛮夷之地,若是遇到强权,别说出头论理,就是作个证词,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吧?

      他微微笑道:“你可要跟去瞧瞧?”

      石玉凤摇摇头道:“不了,我先扶你进去,回头还要为你和长兆哥煎药。”

      徐公公道:“我见你对案情推理颇有天份,何不去帮帮县令大人?况且,我听说,朝廷并不排斥女子为官,先帝在位时,曾设立内司一职,掌管宫中六部,你年纪尚小,何不多多历练,将来若有机会,便可入宫为官。”

      石玉凤听了半日,才明白徐公公这是希望她入宫当宫女,说得好听是女官,到头来还不一样是皇帝的妃子,她笑道:“阿公,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再权势富贵我也不去!”

      徐公公最喜石玉凤称他为“阿公”,这二字让他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通身神清气爽,仿佛重拾男人的尊严,就算落难于此,亦觉得自己不枉来此一遭,他笑道:“好,你若不喜,咱就不去那种地方,但并不妨碍你去案发现场瞧一瞧,你尽管去吧,帮帮县令大人也好。”他长叹一声,又道:“你表兄这县令当得憋屈,任上功绩对他以后的仕途有很大的帮助。”

      石玉凤侧头想了想,虽然方才还在心底打定主意以后决不再逞强,但被徐公公这么一撩拨,心里头立马痒痒的,她内心好一番激烈的斗争,终于咬着唇朝徐公公俏皮一笑,道:“那我去啦?”
      徐公公哈哈一笑,道:“去吧,去吧!”

      石玉凤见他笑得爽朗,早无方才在刘校尉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不禁也愉悦几分,她朝他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出了衙门,追了白长逸他们去。

      众人来到河边,因前两日下了雨,水流湍急,从上流冲下来许多枯枝烂叶,在河面上打了几个漩涡,又回冲到河岸凹处,积了整片的白色泡沫和枯叶,那孩子便是不小心落入这烂叶堆中,又被他父母捞了上来,不断脚丫扯住江姨娘尸身的腰带,死者才被拉了上来。

      石玉凤赶到时,河边早就聚集了一堆围观的人群,大家低声议论着,无非是“可怜”“不知为何寻死”之类的话。石玉凤猫着身子钻了进去,见刘校尉正怒目圆睁对着一名妇人骂道:“平时让你善待这些姨娘,你偏要与她们争风吃醋,现在好了,她跳河死了,你可心甘了?你给老子记住了,江姨娘可是活活被你逼死的!”

      石玉凤听了这话,心中鄙夷,腹诽道:“你也会知道惋惜人的性命?”她对刘校尉方才在衙门的言论始终耿耿于怀。

      被骂的正是刘校尉的正室刘夫人,只听她哭诉道:“夫君这是什么话?是要逼死妾身么?她江姨娘自己要去寻死,怎可怪到我的头上?”说罢一阵低嚎。

      刘校尉不耐烦的喝道:“你还要抵赖!我这几日忙进忙出,都不曾去她们几个房里,若不是你又说了她什么,她好端端的如何会去寻死?”

      刘夫人百口莫辩,平时她以凶悍吃醋闻名,刘校尉家中几房妾室都惧怕她,不敢随意叫刘校尉留宿,除非刘夫人指名安排,否则私下留住刘校尉,第二日等刘校尉出门,定是被主母一顿好打。这事刘校尉从府中下人口中也耳闻一二,只是他向来尊卑有序,对这些身份低微的女子,只喜爱她们美貌,并无多少感情,至于被主母责打,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发生命案,他一时之间在白长逸面前有些下不了台,若是内宅不安,自是被人笑话夫纲不振,再者死者毕竟是他府里的姨娘,在官府是有登记户籍的百姓,莫名丧命,他难以推脱责任。
      刘夫人被夫君当在外人的面一顿奚落,又羞又忿,道:“好,好,我这就去死,给你那江姨娘陪葬!”说罢扭头就要往河里跳,旁边几个婆子死死拉着她,嘴里直叫“夫人莫要这样”。

      刘校尉本不过是将气撒在她身上,好叫白长逸看清楚此事与他无关,不料刘夫人竟当场寻死觅活,使他更是下不了台,怒极之下,大喝一声:“让她去!”

      那刘夫人吓了一跳,惊觉自己做戏过了,忙停了哭喊,摆脱几个婆子的手,立在一旁低声抽泣。

      白长逸对他们夫妇二人的争吵置若罔闻,他蹲下来近看尸身,只见那江姨娘身着艳色衣裳,头发凌乱不堪,肤色已被河水泡得苍白,腹部高高胀起,想是吞了不少的河水。

      石玉凤轻步走到他身旁,跟着蹲了下来,问道:“七哥,她是怎么死的?”她语气有些讨好,觉自己方才仗着“表妹”的身份,在公堂之上横冲直撞,简直没把县令大人放在眼里。

      白长逸侧头看她,皱眉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一个女儿家来的地方,快回去!”

      石玉凤小心的偷瞄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七哥,你看不起女子吗?”

      白长逸好气又好笑,道:“这与看不起女子有何相干?这是死人,不是病人,你还是躲远一些才好。”

      石玉凤见他并没有生她的气,心中十分高兴,道:“我不怕,现在是白日,又不是黑夜,况且还这么多人陪着呢!”她想了想,又问道:“七哥,县衙里的仵作呢?”

      白长逸回道:“正在来的路上。”

      说话间,便来了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走到白长逸面前躬身行礼,道:“白大人!”

      白长逸指了指地上的死者,道:“易叔,劳烦你给验一验。”

      易叔点头,走近死者前面仔细查看一番,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起身回道:“死者腹胀有水,乃溺水而亡。”

      白长逸点头,并不作答,忽见石玉凤双眉微蹙,望着死者呆呆出神,心中不由一动,低声问道:“你瞧出什么端倪了?”接连几日,他见石玉凤聪明机智,应变能力极强,此刻见她一副专心思考的样子,玩心大起,有心试她一试。

      石玉凤欲言又止,咬了咬唇,朝白长逸招了招手,白长逸见她有话要说,微躬了下背,低下头来作倾听状,石玉凤垫起脚跟,双手附在白长逸耳旁,悄声道:“七哥,我瞧着,不像是溺死的。”

      白长逸没料到她竟真有发现,大感意外,剑眉微挑了挑,“哦”了一声,问道:“何以见得?”他颇感兴趣的笑看着石玉凤,方才他已先检查了一遍尸身,仵作的检验结果,他并不认同,只是自己尚未找到合理的解释,是以不便出声。

      石玉凤抿着嘴,稍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一般,道:“我也是猜的,你看,她指甲缝间,干干净净,并无杂草或细沙,若是不小心落水,如何没有挣扎的痕迹?”

      白长逸点头道:“你所言确实合情合理,只是你瞧她腹肚膨胀,确实有溺水的特征,这又作何解释?”

      石玉凤挠了挠头,思考片刻,仰头嫣然笑道:“我也不知,七哥能否告诉我?”

      她两颊绯红,小脸似含苞待放的花朵般娇羞,双眸如盈盈秋水般明净,侧头含笑望着白长逸。白长逸不觉微微一怔,胸口莫名一跳,忙别过脸去,道:“需再验上一验方可下定论。”

      眼见天空乌云密布,似又要下大雨,再验下去恐怕不便,白长逸忙命人群退散,又让人弄了担架将死者抬到义庄,待进一步检验,刘校尉夫妇二人被带回县衙接受审讯。

      刘校尉一日之内来了两趟县衙,只是前后身份却大有不同,此次却是被当成嫌疑犯接受审讯,内心的恼怒可想而知,却偏又发作不得,一路上过来,对着刘夫人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刘夫人此时已停止了哭泣,只默默的跟在后面,不敢还嘴。二人到了县衙,白长逸令他们录了口供,又问了刘夫人道:“江姨娘何时出门?去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刘夫人老实答道:“她昨日辰时便出了门,江姨娘往常两三天便要去寺庙一趟,抄些佛经什么的,说是为夫君祈福,要是过了时辰,偶尔也会在寺院留宿,我见她老实本份,便没放在心上,并不阻挡,昨日她去之前,便说今日才要回来,谁料会出了这种事!”她巴不得江姨娘永远住在寺院,最好还能出家,府里的姨娘少一个算一个,可惜刘校尉往府里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姨娘,令她恨得直咬牙。

      白长逸又问道:“可有仆人跟随?”

      刘夫人听到县令大人有此一问,面上顿显不自然,低声道:“无人跟随,她说抄佛经不喜被人打扰……”她此刻哪敢承认自己苛待府中姨娘,平时出门连婢女和车夫都不让跟随,现在又恨不得将所有过错都推向江姨娘身上。

      石玉凤心里甚感奇怪,这个朝代的女子可以随意留宿在外么?她不晓得是刘夫人特意而为之,还是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便也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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