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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知音 ...

  •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虽是宿醉,却没有头痛。我暗自懊悔昨晚的孟浪之举,迅速起身洗漱,到后厨时,戚少商已在忙碌了,表情并无异样。见我过来,他笑着把我赶开,说是说好了今天的活儿由他包了。我乐得清闲。缓步出门,远远望见那面绿油油的信号旗子果然又挂起来了。
      虽然我明知戚少商正忙着烧火洗碗,依他的个性也没大可能盯我的梢,还是远远地绕了个圈子。慢步走到那塔状墓林区,地上满是凌乱脚印,稀稀拉拉的绿草东倒西歪,侧耳能听到衣衫簌簌,间或有些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昨天躲在高粱地里的时候,隐藏水平还没这么差劲。看样子冷呼儿和魏子恒的死,让他们乱了阵脚,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
      我将手往身后一背,冷着脸不耐烦地开口道:“你们等我的信号就是了。”
      鲜于仇拖着斧头走出来道:“老冷和十八尊之首魏子恒被人暗害了。”
      “怎么回事!”
      我转过身子,紧盯着鲜于仇的眼睛。来的路上,我已经设想了好几种应对方案,最终还是决定采用这种应对方式。
      以后我如果有机会回去,问鼎一下奥斯卡之类的大约不成问题了。
      鲜于仇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可能是想到顾惜朝如果真的要对付冷呼儿、魏子恒两人,犯不着用下毒这么麻烦的手段,稍稍打消了些怀疑,答道:“昨晚宿在边城客栈,我听见有奇怪的笑声从老冷房间里传过来,赶过去时发现老冷和魏子恒两个已被毒死在房间里,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不是让你们宿在城外么?哼!招摇过市,自讨苦吃。”
      “你!”鲜于仇气得不轻。他与冷呼儿同为傅宗书心腹将领,共事多年,时常一道四处奔走办事,感情颇深。冷呼儿突然暴毙,令他颇有唇亡齿寒之感,他看不上眼的顾惜朝却还在冷嘲热讽。区区一介草民,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握紧了斧头柄,怒道:“若不是你拖拖拉拉,早点杀了戚少商,怎么会有这种事!”
      鲜于仇手中斧头泛起一片银色的反光,刺的我眯了一下眼睛,我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声音,速度很快。
      我转身踱步,指着旗亭酒肆的方向悠然笑道:“戚少商就在那里,你去杀,我在这里等。”
      我以为鲜于仇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居然忍下了这口气,垂下了斧头,反而在怀里摸索起来。我正疑惑,却看到他掏出了一本书,没错,正是《七略》。
      “反正现在也无事,我就看看书,解解闷。”鲜于仇阴阳怪气、摇头晃脑地翻着书页,“黄大人说,这写书的是个疯子,竟敢评比指摘孙武、鬼谷子、张良还有诸葛的行军战法,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强。满京城的人都觉得这人有病,都拿这书当笑话在讲。”
      如果他对面的是真的顾惜朝,这个反击肯定足够有力。就连我,似乎也受到了不知名的影响,胸口莫名的痛楚。
      我闪电般伸手,夺过《七略》,大步离开。
      暂时不想回旗亭酒肆,我转了几个圈子,在一处低洼地里找到了一片浓密高粱。
      灰黄的天地间这一片浓绿分外显眼,生机勃勃的叶子带着的淡淡清香令我胸口堵着的郁气为之一清。
      虽然脑中有更详细版本的《七略》,我还是带着复杂的心情翻开了手上这本不太厚的册子。内容比想象中要多一些,应该是顾惜朝的亲笔,字体端正,结构严谨,看得出书写人的郑重。虽然我对兵书好坏并无太多见解,但也看得出这书内容凝练,条理清晰,指摘先贤之处均有凭有据,提出的新战法也并非无的放矢,确为精品。可就是这本耗费了顾惜朝七年时间与心血写成的书,却仅仅因为写书者的出身被所有人轻视,无人愿意认真看下去,甚至沦为了京都的笑柄。
      轻抚着《七略》蓝色的封皮,我轻叹一口气。才华啊才华,有才的人才华得不到展现,终身郁郁不得志甚至憋屈而死的,古往今来难道还少了吗。能留了诗文供后世追溯,搏个才名,令人时常遥想其当年风采的,已是极为有幸的了,更多的则是带着满腹才华默默无闻地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而已,百年之后,俱是骷髅与尘埃,一捧黄土就能盖的严严实实。能留存万世的,唯有名与文章而已。顾惜朝毁掉《七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比起痛恨,更多是的决然吧,下定了拿戚少商的命换实现理想抱负机会的决心,即使戚少商确实无辜,一点都不像是叛国之人。

      日头西斜。我握着《七略》,回到了旗亭酒肆门口。身在疑似变成穿越者旅游基地的漏勺世界里,有的事,即使不想,也只能做。比如说做一个很像顾惜朝的顾惜朝,又比如说我现在正在做的,撕书。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记忆似乎在苏醒,顾惜朝辛苦练得的内力,我也渐渐用得顺手起来。轻轻一握,再一挥袖,满载着顾惜朝心血与野望的书瞬间变成了漫天纸蝴蝶。我迈步向前,身后碎纸坠落尘埃,只剩一两片细小碎片不甘的在风中打着旋儿。
      离开时,眼角余光中一如剧情般发现了戚少商的身影,他依然走向了那一地碎纸。即使因为我们这些或“合法”或“非法”的异界来客,一些细节发生了偏差,但依然远远不足以撼动大局的走向;当然,也可能是没有选对改变命运的关键点。如果这个世界里,傅宗书的失败是必然,那么,我又要如何在这个必然里面挣扎出属于顾惜朝的活路?
      如果真要上演“知音”小剧场,似乎趁戚大当家玩拼纸游戏的时候练练琴才是正道,但无时无处不在的危机感迫使我选择了练武,毕竟武力值才是这个武侠世界安身立命最基本的东西。
      顾惜朝的拿手武器很像他本人,危险而美丽,重攻不重守,讲究神出鬼没,一击即中。说是“小斧”,用起来更像是大件暗器,很难以控制。原本的我,看到这么危险的利器,果断是要拿个金属盒子封装好压箱底的。即使是现在,有着全套“三小斧使用秘籍”一类的东西在脑海里,拿着小斧的感觉也知道它与自己的契合度很高,依然担心一扔出去就收不回来或者飞回来时切到自己。不过现在容不得我逃避,狠下心顺着手感一扔,银光一闪,小斧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居然乖乖飞回来了,位置也很舒服,我自然而然的一伸手,就握紧了把手,稳稳当当。真正开始熟悉这三把精巧的小斧,我才知道顾惜朝为什么每次取它们的时候都是伸手到袋子里去摸,一点都不怕锋利的边缘割到手。究竟是几千几万次的练习,才能造就这样的默契——不需触碰,一伸手靠近就知道小斧锋在哪边,柄在哪里,就像是有气机感应。
      练罢小斧,我又取下无名剑。剑柄上细细绑着布带,握手舒适,剑刃略窄,光滑明亮如一泓秋水,散发着淡淡的寒意。剑虽无名,却有名剑之资。舞动无名,如臂使指,轻松自如,心中郁积渐散,一时忘却烦扰,不由得眉眼带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容易。等到淅沥沥的雨落下,我才发现天色已变得昏暗,只得匆匆往回赶。练武的地点选得太远,等回到旗亭酒肆,天色已全黑,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奇怪的红烛也点了起来,衬着飘飘悠悠的轻纱,气氛诡异。如果蜡烛是白的,那跟义庄就很像了。
      借着烛光,戚少商正看书看得出神。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背影模糊得像水中倒影,似乎一戳就散。
      人真是有趣,总会被似乎唾手可得的大便宜吸引,即使明知背后藏着大风险;于是在侥幸心理的鼓动下急躁冒进,然后失手。我根本就打不过戚少商,也不想杀他,对着这毫不设防的背影也会有跃跃欲试的感觉,忍不住沿着“如果戚少商死在这里,之后的事会怎样发展”的思路一路想下去,手也不知不觉间伸到了装小斧的袋子里。
      “嗡”的一声,是逆水寒的鸣响,这把不知是被穿了还是属雷达的剑依然尽职尽责,即使没人把它的响动当回事。
      我一惊,闪电般收回插在袋中的手,心砰砰跳得剧烈。我刚刚到底在做什么,是禁不住诱惑,还是我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想杀戚少商的?

      听到逆水寒的“热情招呼”,戚少商回头,果然看到穿着一袭青衫的人在门边皱眉。他露出招牌灿烂笑容,举起手中补得整齐的书,神情诚恳:“顾兄弟,这真是一本好书。”
      他被顾惜朝认定为知音,就是因为这句话吧。
      顾惜朝一直苦苦寻求的承认,居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他必然要杀的人那里得到了,那时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吧。如果真的是萍水相逢,偶然相识,无冤无仇无瓜葛,那该多好。
      “能著作兵书战法心得,必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这书若被你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听说人兴奋时,瞳孔会放大,这时候的眼睛会看上去很亮。说着这句话的戚少商的眼睛就亮得惊人,让人视线无法移开。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由应道:“你若也不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又怎会如此专注,看一本布阵打仗的书呢。”
      戚少商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一边踱步到酒坛前倒酒,一边说:“其实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书太好看。若是早有此书,连云寨的义军一定能打许多胜仗,兄弟们就会少战死许多。”
      他总是想着连云寨的义军怎么怎么样,却没发现心中女神息红泪正渐行渐远。心中只有一个人,却有很多事;他忙着处理这许多事,于是一个人受冷落,怒了。他想找个人代替他处理这许多事,他好补偿那一个人,于是看上了顾惜朝。
      可惜顾惜朝与他不是一路人。正如冷、鲜二人看顾惜朝是无官无职的一介草民,顾惜朝看连云寨也是无法无纪的一帮乌合之众。所谓的义军纵然获得了些许胜迹,也不过是仗着地形熟悉,人脉广阔,单兵作战能力强,仗着地形之利侥幸得来的。若不是前方有着大军抵挡,敌人也并未把这藓芥之患放在心上,早不知被人灭了千百遍。
      这等义军,虽然忠心可嘉,但灭了对大局要说有什么影响,也说不上。再说了,连云寨里那些个侠士,拉出来一个个审问,没点血案的只怕是少数。单看“连云三乱”这外号,“乱”到底乱的什么?连云寨多数人都清楚,但当家们谁都没把这些当回事吧。侠以武犯禁,江湖与朝廷的关系,历来就十分微妙。戚少商其实也挺能耐。如果不是他,连云寨估计就不是义军,而是地方一害了。只有胸襟宽广、至诚至信、宽厚仁爱、侠者心肠的戚少商有这个人格魅力可以掌控住连云寨的方向,除了他,顾惜朝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从来没有人好好看过这本书。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痴心妄想的疯子。难得遇上知我的人,……”
      喝着酒,聊着天,时候好像到了,我斜眼望见墙上挂着的三弦琴,一阵别扭。弹还是不弹?话说五年前戚少商跟息红泪来这里时,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难道当年他就是靠这个街头卖艺混饭吃的?可我虽会弹琵琶,却不知道这个三根线的家伙怎么弹啊。
      雨渐渐停了,云开月见,皎洁的月光穿过屋顶破洞,照着地上积水,反射出粼粼水光。炮打灯呛鼻的味道在月色中似乎也变得浓郁而温柔,让人熏熏然。
      我一咬牙,说道:“难得遇上知我的人,此地有琴,便让我弹奏一曲,以谢知音。”两步走到墙边,摘下琴,我旋转着倒退到座位上,随着转动,酒意散了开来,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胆子也更大了,班门弄斧也似乎没那么大压力了。眼睛一闭,选了首节奏强烈点的曲子,依着琵琶的指法,就这么弹起来。
      戚少商很凑趣,把逆水寒一抽,就舞起剑来,边舞还边把酒坛打得高高飞起,酒液被他内力一逼,成一条线直入嘴巴。自己喝了还不算,还不忘往我这边来一束。戚少商若在现代,就冲这敬酒水平,一定是个一流的业务人员。
      一曲弹完,我酒已喝了半饱,虽然没有如前一天晚上一样醉得那么快,但显然比不上戚少商这酒桶。他能喝三天三夜不是吹牛的。而且我发现顾惜朝还有胃疼的毛病。
      戚少商虽然没醉,话匣子却打开了。结果琴弹了不成曲调的几声,我随意几句,他就倾诉起他和息红泪的事情来,跟个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啥细节都说,不止息红泪,连云寨的家长里短也一一抖了个干净。
      同是没钱了在京城卖艺,任侠戚少商是去挖人家舌头,良民顾惜朝是上京赶考;同是遇上了一个女人,戚少商遇上的是江湖女侠息红泪,顾惜朝遇上的却是豪门贵女傅晚晴。耳边听着戚少商的啰嗦,心里头感叹着二人的际遇,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
      酒碗扔了一地,外头两只小羊湿漉漉的,瑟瑟发抖。我突然想起昨晚应该同样在外面瑟瑟发抖等消息的鲜于仇和十七尊一行,不由得一笑。
      回头看着一脸感慨意犹未尽的戚少商,我起身道别:“这本书便送你了。留在你那里更有用。”没说什么走啊留啊的,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干脆地一甩袖,无视了欲言又止的戚少商,我迈步走出了旗亭酒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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