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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苏育堂求见 ...

  •   下午,我打发了卓离的堂兄卓徙,再去准备一份礼物打算送给县令。茶房又投来一张拜帖,写了“妹婿苏育堂叩见舅爷关子正。”
      我呆了半天没想起来,我哪里来一个妹妹还有妹婿的。叫苏育堂的人,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正要喊小厮把那个乱攀亲戚的人轰出去,卓离给我提了个醒:“拜帖上的字很熟啊。”我瞅了两眼,也想起来了:“是东袖写的。”
      东袖,那个雁飞阁的燕子,嫁了个穷酸书生的。几个月没见到,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倒有些惭愧,说起来,还是我给她送的亲。
      东袖的字,在雁飞阁里是出了名的难看,头重脚轻,张牙舞爪。那时候春三娘还特地让卓离教她写字。卓离懒散的很,教东袖把字写大一点,转折方正一点,颠三倒四、头重脚轻些也无妨了,这个字上大下小,那个字就可左方右圆。这么一胡来,字倒古怪拙稚,还看得入眼。东袖极为得意,自封袖体。
      真是东袖的字。她男人不是叫苏芷么?
      苏,也对,苏育堂大概是个字吧,确实他祖籍也是青县的,这个我尚记得。我让门房把人叫进来。
      进了门来。
      半年不见,一个人怎能变了许多。轮廓是像的,可皮面就粗了许多。原是小白脸,这会儿添了横肉就大发了。鼻子仍是挺的,可就是红了些,活象被人死劲踩了两脚,再用力揉揉揉揉过。
      我怔了好一会,那个人不是那个苏芷。
      比苏芷可丑些,看起来还老实。见我就恭恭敬敬请安。我忙止住,问他:“恕我眼拙的很。不知阁下,与我何曾有妹婿之称?”
      那人,叫苏育堂吧,说:“拙荆东袖,因与关左使有兄妹之谊。今日在下不惴冒昧,顶着拙荆的面子,来拜会关爷。”
      我拿手堵着他,问:“拙荆?送亲那天,新郎可不是你吧?”
      对方倒很沉稳地笑笑说:“苏芷是在下的族弟。其中,有些曲折,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冷笑一声:“既是外人,如何还称我舅爷?”我一顿手,把那拜帖扔到桌子上,“可还有什么曲折。不外是你强占弟妇?”
      苏育堂满头汗水,道:“不敢不敢。”

      厚着脸皮写个“妹婿”,进了来,又没有说辞辩解。这样的人……
      我沉吟了一下,看那拜帖,该是东袖的主意。东袖是在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眼前的人是她愿意帮助的,也请我帮助他。
      我看他快要缩到地上去了,才笑笑道:“是不是东袖勾引了你?然后苏芷休妻,苏育堂再娶妻。不,苏公子该是纳妾吧。我这个舅爷也不过是个小舅爷。”
      苏育堂这时振作一点,道:“苏某仅有东袖一个结发妻子,此生足矣。况且,东袖尚是我弟妇的时候。我们也决无苟且之事。”
      我倒有些兴味。娶了弟妇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看此人的态度,倒有趣的很。
      “坐!”我说。他坐下。我说:“东袖让你来,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叹气道:“东袖说,关左使必然是要在青县设堂行商的,让我来看看,关爷可有需要帮手。”
      我问:“苏公子可是读书人?”他自嘲地笑笑,说:“而立之年,无有功名,不敢称读书人。” 我点头,问他可会饮酒吟诗,划拳赌博,调戏女人?苏育堂看起来真是老实人,一句话就让他面皮紫涨,道:“苏某不是如此风流子弟。”
      我问他,那他凭什么到这里来帮我忙。若当帐房,阁下连算盘都不见得会打;若当文书,我自己能写。做打杂伙计,你肯,我都不敢有辱斯文。唯有让你做个清客,往来宴请之事做个陪衬,也能让你顺便长些见识。可你连这点场面上的事情都不会。东袖都比你强些。
      苏育堂那天是拂袖而去的。
      我随便找了个人打听一下苏家的事情,结果连门房那个眼神昏聩的老头,都唾沫横飞地跟我说起苏家那两兄弟,为了个祸水阋墙的好故事。
      大致就是,苏芷是个风流才子,先是在州府秦老爷家做了半年的座上宾,秦家小姐还爱慕他的才学,定然要嫁给他。可是呢,风流的苏公子实在是个清高之人,看不惯官场倾轧,为官欺民的行径。一怒之下,做了商人,很快就开了好大好多的米店。
      “但是呢,秦家小姐还非他不嫁了,三番四次地找人做说客”
      ——幸好秦大人没女儿,我心说。
      “苏公子不胜其烦,在城里找了个烟花女子做妻子,就是那个啥,名字都不正经,叫啥红袖。”
      ——红袖?春三娘要是听说,非气死不可,东袖她们的名字都是她费心用思取出来的,要好听,不可轻浮,可又要听着有风情。到这些下里巴人嘴里,居然成了那么恶俗的名字。

      真实情节,不外乎就是他在秦老爷家做了清客,后来因为娶了东袖,到财神帮的米店当了小掌柜,再后来因为行为不端,被他们给轰出来了。可怜、可怜。

      “后来呢?”我问。
      老头很庄重地叹了口气以配合情节,他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那秦府小姐一病不起,秦老爷一怒之下,让人拼命挤兑苏公子的米店,他竟是数月之内,就亏空赔本,不得不回得家来,从长计议。”
      ——果然被人撵出来了。
      “更谁知道,婊子无情啊。那红袖,到了家里,看到苏公子仅有破屋一所,心中烦闷。再看看那族兄苏育堂,华服美屋,高床软枕,真当是……”
      ——太有文采了,这老头。
      我就问:“那苏育堂,那么有钱富贵,怎么就肯娶个嫁过的女人?”
      老头说:“嗨,苏家老宅的钱,根本就没他苏育堂的份,有个育字,那就是偏支里头的。父母早死了,老太太看他可怜,就养了个闲人。
      “苏芷呢,草字的排行,那是本家的庶出,可也有宅子,再破,那也是自己的。知根知底的人,谁肯把女儿嫁给苏育堂。偏是那女人,以为勾搭了个有钱的。气得丈夫休了自己,就兴冲冲嫁给了苏育堂。伤风败俗,苏老太太马上把苏育堂撵了出来。现在啊,在街口摆了个摊,赁了个屋子住着。八成悔着呢。”
      这么个回事。
      东袖倒有勇气再嫁一个,不肯回雁飞阁。
      老头还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关公战秦琼:“要说那苏育堂,其实家里一直养了个童养媳。谁知道长大了一看,原是个傻子。他就不肯圆房,只叫她妹妹。那傻子妹妹,前年元宵节上说走散了,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他带出去扔了的。”

      到傍晚,卓离和我按着打听的地方去看看,果然,对门街上看到一个女子在摆摊卖凉粉。
      我们上去,卓离摆了个风流公子的架势,一敲扇子,笑说,“铅华洗净,芙蓉清水。”
      东袖听了,抬头道:“买不起上好胭脂,鲜亮水粉啊,老娘宁可不化妆,那也能引得一条街的人来吃凉粉。”
      她看着我,道:“关大爷今天把我相公一顿羞辱赶了出来,现在又来吃凉粉?”
      我坐下道:“关大爷是嫉妒他娶了个好女人,别的地方我就要他吃点亏。”
      东袖默默地给我们调了两碗凉粉。坐在旁边,看我们吃,然后说:“以前,我从小被卖在妓院里打杂当丫头,记得,那里姑娘要出嫁,必然要给老鸨好大一笔赎身钱,而且要说,银钱两清,以后再无干系。
      “后来,我被卖到财神帮的雁飞阁。春三娘是阁主,给我改了名字。”她笑笑说:“我以前叫冬梅。春三娘教我,穿衣服要朴素,大方。要认字,要学画画,坐立站行要有规矩,人就能像玉石一样,从里面往外透着光,不能像琉璃瓦一样,外头看起来荧光闪闪的,里头不行。”
      卓离点点头。我低头吃东西。
      有人要买凉粉,东袖挥挥手,说今天不做生意。我看到对街几个人侧目看着我们三人。
      东袖说:“何况,雁飞阁的女孩要出嫁,不但不要赎身钱,还能有嫁妆陪送。我就觉得,脱了苦海了。真的,帮主和阁主让我们做什么都愿意。做人要感恩。”
      卓离挟着一筷凉粉,说:“做凉粉都是春三娘的祖传吧。”
      东袖点点头,说:“是。春老妈子还跟我们说,以后要是嫁出去,女人必要会女红、厨艺、教养孩子。她也不想想,自己样样精通,还不是只在雁飞阁当老鸨。”
      然后她很艰难地想了想,说:“其实,嫁出去又能怎么样,逃不出的坏男人,逃不了的婊子命。苏育堂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世,我说我是书香门第出身,父母双亡,家产被占。他也信。”
      我说:“如果让他来帮我忙,他很快就知道了你的身世了,你不后悔?”
      她笑笑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不过是要个安身立命的人。如果那个人能富贵荣华一点,岂不是更好?以后他要是嫌弃我,你就告诉他,没有我,他也别想在帮里好好待着。实在不行,我不是还有雁飞阁么?”
      卓离苦笑了一下,继续吃凉粉。
      我说:“好,行。明天让你相公再到卓家祠堂来一趟。”底下一句话我也没说,若是他有气量明天再来,至少比卓离的那个堂兄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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