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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洗头 ...

  •   第二天,船行得顺风顺水,到傍晚间,两岸已经见了些人烟。两条商船上的人凑了份子,到集市上买了菜蔬,要请我们吃一顿饭。
      卓离对我说:“你去吃吧,说我带丧,不触他们霉头。记得让他们把那一千五百两找补点回来。”
      我说:“最好让他们再多拿个一千两出来?”
      卓离笑:“你把那两艘船,连人带船一起卖了,也勒不出两千五百两来。不过,若是不急,倒有个办法。”
      我点头,知道他又有算计人的方法,遂侧耳过去。

      这顿饭他们还请了丘小黑。他今天换了个包头巾,大约原是村妇梅华的,蓝底白花,颇有趣致。
      席间宾主尽欢。丘小黑的酒量颇不弱,几个小厮船工围着他大赞英雄豪杰,他还在那里说生死事大,不敢擅加杀伤。
      我和三个老板喝茶聊天。他们三人都是从蜀中贩卖猪鬃的商贩。原是单干的货郎,挣了些钱后,合伙买了两条船,往来水路,惨淡经营而已——却是自谦的话了。
      他们卖猪鬃的事情,昨天我就知道的,不过对这个营生不甚了解,也没有什么想法。今天卓离给了我一个建议,就是很少人懂这个,青县那个公子淮大约也是不了解的。可以用他们打击一下公子淮。
      我压低声音,对三个老板说:“各位,可对财神帮的生意有兴趣?”

      丘小黑喝醉的时候,我已经和三个猪鬃老板商量好了计划和事后分成。那边厢,几个喝得过头的船工,悄悄在揭丘小黑的头巾。我倚在窗口,远远看着,头巾下面,不过是张平滑漂亮的脸,没有疤痕瘿瘤黑痔之类。但,很漂亮,太漂亮了,女人一般。

      我给丘小黑包上头巾,扶他回我们船上。
      梅华接过他,对我道谢。然后扶他进房里。
      我去厨房做了醒酒汤,给丘小黑送去。见他躺在床上,睡着了。梅华在地上打了个地铺,见我来,忙坐起来接碗,说多谢。
      这几日,我睡在卓离房里,腾出房间给他们两人。可只有梅华睡着,丘小黑每天搬了被褥,睡在船舱中的饭桌上,船老大还说他们是夫妻吵架了。现在看来,果然如卓离所言,两人不是夫妻,不是姘头。

      再一日,就到了青县。卓家祖坟里,早有人预备好了墓穴,择了个吉时吉日,把棺木入土。然后卓离在卓家宗祠里摆了二七的灵堂举哀。乡里人知道财神帮的右使扶柩回乡,都来吊唁。
      卓离仍在灵堂静坐,听凭我帮他处理。素饭甚是简单,也不受人情银子。卓离说他妻子不会喜欢这帮市侩前来喧闹。
      到了夜间,小丫头提了一桶水来请卓离洗头——青县习俗,家人去世,一直到二七,生者都不得洗头。否则死者在地府当受污水之刑,转世之后身有褥疮。
      卓离平素潇洒,可这时候痴得很,真个三伏天里十几天没有洗头,此时头顶气味蒸腾。我在旁拍手大乐,说:“来煺煺你那个咸猪头。” 丫头倒水绾袖请他过来坐下,旁边放了很多槿树叶,鸡卵,香油之类。
      卓离皱皱眉头,道:“何必要这些,都是女人洗头用的,去拿点皂角来。”丫头低头出去,他自己坐在那里解发髻。一头粘饼饼的头发,放下来就乱成一团,大大的齿梳都动它不得。
      我在旁看得摇头,上前帮他扯住头发,大力地拨梳子。他抱头大痛:“你倒是轻点啊。”我道:“剃光算了。”他讪讪道:“沾了水就不这样了。”顾自拿布巾蘸水洗头。我看看旁边的槿树叶子,问他为什么不用。卓离说味道怪怪的,不喜欢。
      我笑笑,把槿树叶子捡肥大的包进纱布,放到铜碾钵里,浇上香油,慢慢用铜杵敲打纱布包。不一会,槿树叶的汁水渗到香油里,泛出很多的泡沫来,味道清香——也许就是卓离说的怪味道。我拿纱布包了那些汁水,去擦卓离的头。
      他正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被我闹,说:“罢了罢了,莫要招惹我。”我道:“怕是拿皂荚也洗不干净,先拿这个洗洗。不要动,我帮你搓。”卓离比我高,被我扯着头发低下头,在那里喊痛。
      刚刚出去拿皂荚的丫鬟回来了,看了我们,不由笑说:“关爷,还是我来洗吧。”卓离推我道:“出去,出去,莫胡闹了。”我出去,也没什么事情,站在房门口,只觉得莫名其妙的丧气无聊。用力砸了廊柱两拳,手痛,心里渐安定些。我说:“莫胡闹,莫胡闹。”

      卓家祠堂的看火老头带了个人来,是船上的小厮。那天我让他去图水镇,打听丘小黑的事情。
      他见我了头一句就嚷:“关爷,那个人居然是个文疯子。”
      我让他轻声些。
      “怎么?”我随口说:“能杀人的,就算疯子也是武的吧。”
      小厮呆了一下,点头说:“倒也是。可图水镇上的人都这么说,虽然疯疯癫癫,可是很讲道理,疯地有趣。”
      “怎么说他是个疯子呢?”
      “因为他夏天冬天地包着个头巾。”
      “就这个?”我皱皱眉头,“有点怪僻算不得疯子。高县米行的掌柜,还白天夜里地抱着他那斗鸡呢。算什么?”
      小厮笑起来,说:“据他们说,丘小黑是知根知底的本乡人。父母死得早,没念过书。他呢,有把子力气,当当苦力。本来挺好,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4年前,他整天整天在村里哭,说他肯定要下十八层地狱了。而且说自己脸歪了,长了恶疮,于是开始包头巾,睡觉都不肯拿下来。村里老婆子还说,他是生得太好看,惹了恶鬼嫉妒才疯掉了。关爷,我们什么时候让他拿下来看看脸。”
      我心里说,看过了,确实是很好看。

      小厮继续汇报:“当地邻居说,没听说丘小黑练过武。有人见过他和街上流氓对砍,就是仗着力气大,拼性命上的架势。平常时候人是很好的,又老实,小孩子一直捉弄他,他都不知道上当了。”
      我点头,说:“他杀起人来,明明就是有招有式的。要么就是乡下人不知道什么是武艺。要么,那个人不是原来的丘小黑,所以才要整天包着头巾。你且去找个有点本领的武师来,认认他是什么路数的武功。”
      小厮点头应诺。
      我再问那个女人呢?小厮说那个女人来路倒是很奇怪,是丘小黑2年前捡来的,给她吃了顿饭就不肯走了,然后就每天看到那个女的神神叨叨,跟小黑讲什么天理道义,人性本善,勤奋努力什么什么的,小黑也一脸恭敬地听她胡扯。那倒也罢了,那女人还见了谁就说这些个,一套换着一套,翻来倒去,聒噪无比,连寸把长的小孩都不放过。
      邻居都说,本来小黑只是有点傻,现在被这个女人就搞地彻底疯掉了。
      说得小厮自己都笑起来,但是又说:“我看那个女人倒挺安静的,就是长得粗憨点。可我一路问起来,各个邻居都是这么说的。”

      正说着,门口就响了一串踏步声,外头声音叫:“子正(我的字),子正。”我挥手让小厮先下去休息。迎门就看到卓离的堂兄卓徙进来了。
      “子正,我是受不得这狗官的气,居然连门都没让我进。还说什么清流为官,不可结交商贾。我们商贾又怎么样?他狗屁清流,谁不知道那龟儿子……”
      卓徙的涵养工夫可比卓离差地远,我给他倒了杯茶,道:“居迁(卓徙的字)兄,何必呢。就是这套推推托托,琵琶遮面的功夫,才是官场的样子。今日你去过,只是个招呼。不要再理他,我保管明天是衙门的人,扛了拜帖来找你。”
      卓徙看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心里暗笑他,刚才他口口声声自居为“我们商贾”。其实卓家是个大族,宗祠的匾额写了“耕读世家”,祠里供了众多祖先,有几品几品官员,守节几十年立贞节牌坊的寡妇,受先祖御赏的太医……做生意只有卓离一个人,还是被族长扫地出门的。
      现在卓离衣锦还乡,立刻有那些功名不成,田收不敷的族中子弟前来要他帮衬提携。卓离不胜其烦,全部推给我去处理。
      其中一个,就是卓离的堂兄卓徙,还算勉强能干些。耕读子弟,自以为自称商贾,便是屈尊俯就,给足我们商人面子。可他哪里是商贾的料,今天我让卓徙拿着财神帮的拜帖,先到知县家里打些关节。本就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偏他受不得一点委屈。也罢,还是只能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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