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记事》望春花

3、丘小黑来了

　　我长身站到船舷上，面对着那艘红头尖艄船。
　　卓离在后面拿扇子敲敲我的肩膀，说：“过这里水路的，除了官漕，最大的就是财神帮。这条江上的水贼，每年都有买路红利可收，不至于要我们的命。”

　　我看看那个蒙面人，他还在商船上站着。周边的水盗都跳进水里，避开那人的刀锋，然后齐力摇晃着那艘船，有人潜下水去，像是要凿船 。

　　“如果有危险，就把那个蒙面人交出去。”我说，“反正原本就是个不相干的。”
　　卓离点点头，说：“自然。不过，被他们杀了，倒也可惜。你觉得他值多少？”我说：“两千两。”卓离点头，说：“差不多，不过可以砍砍价钱。”

　　那边厢，又有几个船工被拉下水里，被水贼一刀砍了。蒙面人跳下甲板，要帮他们忙，也被几个水贼拦腰抱住，落进水里。蒙面人空空挥着那刀，斩到船舷上。人就被拉远了，拼命扑腾。

　　我对着尖艄船朗声道：“财神帮左使关航，右使卓离，有礼了。”
　　对面走出一个高大阔朗的男人，一抱拳道：“苦力王洪元有礼。”有意思，王洪元，山水帮的副帮主，自称苦力，却是个炫耀么？
　　我一揖，“久仰。”往船舱口一扫袖子，“请王帮主这边说话。”

　　正说着，那边的蒙面人在水里，被人拉地动弹不得，不停地呛水，似乎快要昏过去了。几个水贼仍然轮番潜下水，拉他手脚，灌他喝水。王洪元叫了一声：“把他拖上来。”

　　我们是要谈判的，现在他们筹码很多。所以，我和卓离打算给他买路钱，当然，最多两千两。
　　谈判是卓离的长项，我只坐在一旁听他们两人互相吓唬和扯皮。最后，我们给他们一千五百两，作为那三个被杀水贼的抚恤。王洪元放我们和另外两艘船走，包括那个蒙面人。
　　“王某也是爱才的，何况有财神帮的面子，我可以放了他。只是，”王洪元指着躺在一旁的蒙面人说，“下一次，他再在这条河上出现，山水帮是一定要把他浸猪笼里喂鱼的。”
　　蒙面人灌了一肚子水，农妇在拼命打他的肚子，往外控水。
　　“自然。”卓离点头。
　　“在码头被我们看见，也一样。”王洪元说。
　　蒙面人抬头想说什么，被一边的农妇按住。
　　农妇对王洪元说：“我们不会去了。”

　　水贼退去。

　　两条商船跟着我们亦步亦趋，沿江而下。一路渺无人烟，穷山恶水。
　　蒙面人要去的图水镇已经过了，因为以后不能在江边出现，他和那个农妇都不回去了，愿意跟我们走。
　　我们刚知道，农妇叫梅华，蒙面人叫丘小黑——两人不是兄妹，不是夫妻。却是因为梅华无亲无故一路流浪到图水镇，被丘小黑收留了，然后就一起生活了两年。那两个人互相称呼起来就是喂，喂的，十分奇怪。
　　船老大总结：“那就是姘头。”卓离说不像，我说那姘头该是什么样子的？卓离笑笑，不答。

　　那天晚上，我让小厮多添几个菜，要请丘小黑喝酒。花了一千五百两买来的人才，要好好笼络一下。
　　船上小厮对丘小黑的功夫很崇拜，拼命在说，丘大侠路见不平，真乃英雄好汉。且有那样的绝世武功，当有指天划地的大做为。
　　丘小黑喝酒还包着头巾，露出个下巴——卓离跟我评论过他的下巴：嘴唇纤薄红润，面颊直削利落，真不是难看的样子，为什么说自己丑得要包头巾呢。丘小黑说：“杀人，并不是好事情，今天我杀了三个人，我死后，当在地狱受烈火油煎之刑，永世不得超升。”
　　所有人都怔在那里，还是船老大回神地快，说怎么会，那帮水贼杀人越货，死有余辜，杀他们是替天行道。
　　丘小黑不说话。农妇梅华说：“可他杀的人，也许有妻子儿女父母亲人。就算是没有亲人，他也许做过救济别人的好事。也许今天杀人，是受了他人胁迫。该不该死，其实不是我们由我们来决定的。小黑救了几个水手帮工，这是好事情，但是。杀人，不管如何说，并不好。”

　　卓离在旁边都有些不解，卓先生一介书生，真个让他动手杀人，是不会的，可他最爱背几句李白的侠客行，跟我说，这样唰唰唰唰，割麦茬一样杀人，应该是相当的有趣。
　　他举杯敬丘小□□：“地狱报应之类，我有些信，有些不信。阁下是信的吧？”
　　丘小黑说：“我信。”
　　卓离再次起座，举杯道：“不挟私怨，以求制恶救人，事后谦卑不以自得，反惶恐以求无过。阁下行事，不只侠义二字可比，乃上古君子之风。高山止仰，卓某佩服。请再饮一杯。”
　　这个马屁拍得相当高雅。
　　丘小黑回头问梅华，说：“喂，我听不懂啊。”
　　梅华道：“是敬你酒。”
　　于是喝酒。
　　卓离的脸色有些发青。我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