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 2 一力降十会（三） ...
-
手术持续了3小时17分钟，下了手术台，已经是12点多了，凌晨的风，像是会吞人的火舌，一点一点把生命的灵卷走，疲惫和辛苦，是干这一行不可避免的后遗症，站在手术台上精神高度集中了那么长时间，紧绷的弦像是要被拉断了，但在最后时刻又被那时自己许下的誓言拉回来。
医院神内办公室有四张大学宿舍似的床，上下铺，下铺堆满了各种医疗杂志、红牛、口罩、外卖盒子……只有灰蒙蒙的上铺勉强可以躺人。人们常常以为医生或多或少都有些洁癖，会不停的强迫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洗手刷牙打扫卫生，殊不知他们看到这一番情景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张励在更衣间换完了衣服，径直往办公室里面走，医院这两年搞扩建，神内一科就独占了新楼三层的地界，走廊里两排银色的铁质座椅，印着大理石的地面，泛出晶亮却摄人心魄的光，空空寂寂的，不复白日般的喧闹。安安静静的医院也只有在这个深夜时分才能现出原形。
办公室的灯还是大亮着，里面的两台电脑主机还在嗡嗡的响着，张励才注意到上铺还躺了个人，呵！敢情周行来这儿猫着了，抢了我的铺，罢了罢了，刚从国外回来就这么连轴转了4天，大家都辛苦。张励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下铺上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突然，他发现了一张MRI片子，心中很是纳闷，这上面的名字是谢臻母亲，这怎么会被放在这里？
张励坐了坐，仔细想了一会儿，打开了办公室电脑的医用显示器，谢臻母亲已经在瑞金建档，调用她的片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片子出现在这里，大概是谢臻父亲不放心，又来找周行咨询的，他这个师弟呀，快把他都逼得没饭吃了。
腹诽归腹诽，他开了罐可乐，想用无比冰镇的碳酸饮料给自己提个神，再想想怎么处理好谢臻妈妈的事。谢臻父亲虽然不再爱这个原配妻子了，但至少还是拖着这么多年都养着她的病，没把她赶出家门，但是呢，这个小女儿也就可怜了，谢臻奶奶在世的时侯，她母亲精神还算正常，至少小姑娘还有妈妈和奶奶一起带着长大，等到周家小姐和谢臻父亲相遇，那段时间整个汪家就是鸡犬不宁，谢臻。谢臻奶奶去世的时候，小姑娘的妈妈也从此一病不醒，只留下个小小的谢臻每天照顾她。
张励揉了揉眼睛，拖了一把黑色的椅子坐了下了，专注地看了起来，咯噔一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臻母亲的核磁共振结果赫然在目。双侧额叶挫裂伤和脑垂体瘤，本以为小姑娘的母亲还有一段祥和的时间可以陪着女儿，但却不知道病情已经恶化到这个程度，最多也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小姑娘虽然也是快成年了，但看着还是太小，家里情况又复杂，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个现实，护士已经把她带到值班室的备用床上睡了，明早还得想想怎么安慰这个小姑娘。想着想着，张励眼睛上下打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夜也深了。
第二天一早，张励在迷蒙中睁开了眼，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和脖子，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又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以前年轻熬着不害怕，这些年看了太多年纪轻轻就爆肝，得癌症去世的，心里是难免有些注意的。他往洗手间走去，看到了用冷水洗脸的周行，正在用两只手捧着冰凉的水滴往脸上扑，眉目俊逸，鬓角的短发粘着小水滴，显得又些柔软的可爱，他忍不住打趣道：“哟，咱们科的周帅哥美男出浴哈！”周行和张励是同门师兄弟，张励从交大毕业后直接去了美帝读PhD，每年却也从能从国内的一些同事和朋友那里听些国内的学术圈子的八卦。
周行是张励导师一手带出来的好苗子，踏实严谨，虽然家里背景很好，但是不骄不躁，有时做事比某些女孩子还要细致，在人命这件事上，即便是犯了一丁点的小错，那伤害的都是一个家庭，即便是0.1%的风险，那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医学这条荆棘路上，能留下的，都是同理共情之人，细致入微之人。
后来周行追随张励步伐，也去了JHU读书，巴尔的摩这座城市没有纽约的熙攘繁华，也没有华府紧张的政治氛围，成为一个在费城的南边安静的小海港城市。唯一的缺点就是黑人比重比较高，犯罪率有点高，但实际上谁能想到赫赫有名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北校门旁边就是纽约的布鲁克林区，污水横流，吸食大麻的瘾君子随处可见，相比而言，或许巴尔的摩这最不安全城市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周行在JHU读书时，中国同学还很少。美国的法学、医学教育比较特殊，不像其他国家和一般学校的传统医学院，美国医学教育要求极高，只有125所院校里边拥有医学专业的招生资格，而每年面向全球招生的人数不超过3000人，像Harvard这种顶级学校每年录取率只有2%，JHU的公卫学院排名一直在Top3，每年能收到JHU录取offer的在大陆屈指可数，沪上两位师出同门的医学生在九十年代末被相继录取的神话在当年可是流传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在那个连互联网都不怎么发达的年代。
不像现在，在沪上的三甲医院里边，稍微有点追求和干劲儿的医生，面对魔都的高房价和生存压力，很多人都放弃了原本的初心，难免可惜，但面对着月亮和六便士的抉择，医院的逆淘汰自然而然便无法避免，愈演愈烈。
家里的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年轻时都读了美本，熬过了pre-med的四年，拿到顶级医学院的offer，熬完拿到MD，攒足经验，通过USMLE考试，成为正式执业医师，去往美国做医生，才算是真正开了个头；家里条件跟不上的，就在国内的住院医培训里，熬满一年再一年，拿着大公司实习生不如的工资，在将近30的年纪艰难生存着，却也始终摆脱不了孩子上学的焦虑和买房买车的现实难题。
现在的三甲大医院不亚于印度的难民营，一些热门科室连走廊里都摆满了推车，想要摆脱魔都的高物价和苦劳力的地域式煎熬，跻身中产简直就是个神话，轮转三年拿着两千的基本工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向父母交待。看着曾经班里放弃临床，转行药代的老同学在朋友圈的风光，那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 2 一力降十会（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