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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2 一力降十会(二) ...


  •   常常有人说,知识就是力量,但其实这句话的原文背后的意思是知识即权力,在由专业化的分工和现代性的陌生人构成的工业社会里,我们看似和谐而团结,但实际上我们生活在巨大的隔阂里,甚至说是生活在我们自己一手造起来的巨大的机器笼子里面。

      我们发明了培养皿去观察大肠杆菌的生长繁殖规律,但最后我们的一生都被这个培养皿捆绑着,我们的认知世界,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思维习惯都像这个被囚禁在培养皿的细菌,看到的只是那一方小天地。

      那家死活吵闹着不愿意签同意书的家属起先哭天抢地地闹个不停,蛮横的讲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大骂着医院的冷酷无情,医生的唯利是图,实习住院医实在招架不住,护士长突突地从外面推门而入,她这些年在瑞金什么人没见过,这样在生死关头决定的犹豫不决,却气焰不一般嚣张的家属屡见不鲜。说到底,这些家属的心也不是多坏,但出事的是家里面的顶梁柱。

      对他们来说,人命大于天,而他们心里面对于医生的想象就是,在医院时间呆的那么久,多少死在手术台上的没见过,他们的冷酷麻木可能就是压垮整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不愿意信任这样的医院和医生,即便放过抢救生命的黄金时刻,也不要把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的生命交给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曾经在农村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为何会在怂恿之下,充当民粹主义的刽子手?究其原因,还是不少医闹组织善于利用这个时代洪流下的漏洞百出的制度,摸准了这些老实人的心,每个人的心里面总有那些最柔软的地方,只要你善于利用,那么让他们为你卖命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周行从小在世家长大,见惯了这些人心无常,事故变化,他在赶过来的时候心中已经做出了很多个假设,若对方只是想拿家人的生命来冒险,讹诈医院的赔偿,自然准备好监控和入院记录,加上现在警察还在医院,事情很好解决;若对方真的只是过度的担心和忧虑,只能努力解释,细心安慰了,毕竟从医第一天就明白这份职业的局限,每个医生能治的病只有区区几十种,专业人士说着权威可信,但这大都是自己活在自己的幻觉里,说白了,现在中国的体制下,把医生往医学科学家的方向上引,却忘了医学的初衷,他们的使命应该是病人的健康所系,性命所托,绝不该是费尽心机往那白色巨塔顶端攀爬的权力的奴隶。

      就这样想着,他紧了紧衬衫的风纪扣,往会议室里走去,经过护士长耐心的解释和劝说,家属的情绪已经比刚开始平静很多了。这时,周行的出现更是给了他们一剂强心针,周行趁他们不注意,已经将这个身穿皮夹克,满手老茧的男人打量了遍,平头,面善,心肠不硬,脸色灰暗,体格健硕,双腿站得笔直,看得出曾经可能是个当过兵的老军人,双颊因为不停的争辩已经通红,说话声音洪亮有逻辑,按理说不会是什么会拿自己妻子生命开玩笑的轻浮之人,在这一番准备之后,周行上前去,拍了拍护士长的手,和她交换了下眼神:“这边我来解释一下,你们先去总台,现在急诊忙的不可开交,别担心。”

      护士长阅历丰富,看了这家属的态度,觉得也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便点了点头,带着一干人等出去了,临走还带上了门。会议室里,只剩下穿着白大褂的周行和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男子,男子率先开口,目光灼灼:“医生,不是我无理取闹,我实在担心孩子他妈的身体,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啊!我们家老太太就是在手术台上送走的,我实在不想再看孩子他妈再糟这么一场罪,不手术行么?医生啊!求求你了,我们家那口子真的是承受不起开颅呀,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我砸锅卖铁也给她治!”

      周行一直认真地望着不停地向自己絮叨的情绪激动的男子,想着这必定是一位孝顺的儿子,也是一位体贴的丈夫和爱孩子的爸爸吧,但没有办法,医生也不是神,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更何况,颅内手术向来都是在和死神赌博的手术,自己从业以来就一直不断地拷问着自己,若是自己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到底是治还是不治,该不该拿着20%的希望去赌一条命?他嘴角突然挂出了一丝讥诮的笑:连他们自己都20%和0的对赌,究竟是可以还是不可以的,又怎么说服病人的至亲?

      他到底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了,在充满着血腥味儿和消毒水味儿的空空荡荡的会议室中,仔细的解释着手术的可能成功的希望,他一直接受的教育都是保持客观,保持中立,不带任何价值判断,永远做一个机器一般的理性人;但医学绝不只是现代医学科学这样的严谨和不近人情,医学首先是人学,其次才是冷冰冰的科学。

      他耐心地解释着手术成功率的问题,不停地重复着成功率的多少及手术后有没有后遗症与血块的部位、医生的医技、清除血块的及时性、病人的身体因素有关,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家属配合的重要性。

      接着又现身说法,向这位中年人说着他自己的从医经历,说着瑞金和自己一样从医学院摸爬滚打,从医学生到主治的艰难岁月,很理解他作为家属的感受。

      但是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周行不断提醒着他:“你有必要,也只能由你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不签字的话,放弃了这样一个求生的机会,太不值当!”想想他们的女儿,如果放着这个求生的机会不让她的母亲去试一试,那他会不会后悔一辈子,他能担得了这么大的罪过么?就不怕女儿长大恨他这么懦弱、犹豫?

      男人一直听着周行的话沉默着,突然当周行说到有责任有担当的时候,他的眸子的光闪了闪,喉结不知觉的动了动,压着声音,拉了拉周行的袖侧:“那啥,周医生是吧,这同意书我签,我签,求求您啦,您是个好人,一定帮我救救我们家那口子啊,我我…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但要是救活了,这份恩情我们一定没齿难忘。”男人说完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周行的心震得像是一阵阵鼓点的敲打,轰隆轰隆。

      周行赶忙拉起满目泪眼婆娑的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让这样一位一身正气一生腰板挺直的男人低头,可是真到了有了难处的时候了啊…周行愣了愣,赶忙出去叫来了值班护士,让她陪着这位中年男人,顺便把同意书签好,自己向男人重重的点了点头,便大步走进了更衣间,摘下了刚刚右手一直握住的腕表,他不是不紧张,表盘上黏黏腻腻的汗珠已经汗湿了一层。

      另一边,张励已经洗刷消毒完毕,让护士帮忙系好手术服的系带,准备开始手术了。重度昏迷的女子颅内血虽然直径比较大,但幸运的是,CT断层扫描结果出来让所有人都着实松了一口气,血块的位置相当理想,不在预计的内囊或是延髓区域,而是在硬膜外,风险很低。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张励套上深绿色的手套,无影灯下,颅内神经绵绵密密的交杂着,鲜血不停地从血管喷涌而出,张励从止血钳夹起一块棉布,一层一层,仔仔细细地枕干着。张励不像周行一般的清瘦,但身子骨也挺单薄,宽阔的白大褂下,骨节分明而修长,这会儿内镜里面的血囊肿块已经消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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