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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当断则断 ...

  •   曾经咬牙忍住泪,决绝地相信此生不会在踏足,如今时隔四年,阿孟终于还是回到了天颖楼。并没有想象中的踌躇或退缩,她不过在高阁下仰头看一眼那熟悉又陌生的匾额,鼻头轻哼,譬如自嘲,从容走了进去。
      举目四顾,雕梁画栋完全不似人事,古朴的依然古朴,深沉的还自深沉,丝毫看不见岁月留下的斑驳。可叹人却不能如这楼宇一般长久永固,时间让新生的茁壮长大,也叫经事沧桑后的容颜黯然老去。
      阿孟依然不习惯桑酌鬓边的白霜。尽管她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定律,明白有一天自己也将韶华逝去红颜衰老。她并非在乎皮囊色相的肤浅女子,只是那个她爱了许多年的人在她忽略了的时空里悄然被风霜浸染,如此的错过,让她很不甘心。偕老的誓约是一定要二人执手共同度过的,她不在,桑酌怎么可以先自白头呢?
      不,其实桑酌也没有老。那眉眼唇鼻,还如记忆中的一般俊秀,笑起来露一口整齐的皓齿,身姿是挺拔的,步履未蹒跚。唯一错觉了年龄的仅仅是那丝缕的白发,不容置喙地昭告着:这人身未老,心实已沧桑!
      ——那么自己呢?
      阿孟摊开双手看见掌心里的纹,深深浅浅的沟壑密布,破过的皮肉结了厚厚的茧子,别家女子柔荑葱白,她的手却在刀剑的触感中磨砺出了骨节,有力而霸道。
      “嘁——”阿孟抬头,看着桑酌笑起来,“我们走到今天,究竟都为了什么呀?”
      桑酌也笑,释怀后寂寥的苦笑:“所以当初我才不愿你习武,不想做这个楼主。”
      “可不试过,又怎么知道选的路对不对呢?”
      “即便是对的路,这么多年了,你不觉得代价太过巨大吗?何况,我们真的对了吗?”桑酌眸色深邃,含着痛苦,“从火刑场上接过水晶衡尺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滢滢呢?你就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阿孟挑了挑眉:“悔呀!小弟死在我怀里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悔天悔地,悔生到这个世上来经历许多生离死别。但对于那些存在于我生命里的人,无论生死,遇见了,我就绝不后悔。阿孟可以否定自己的决定,却不能否定和朱洫、和天颖楼的兄弟姐妹、和父亲在一起的喜怒哀乐,所以这些年,我不后悔。我不能。”
      桑酌愣住了。他惊讶地发现,记忆中那从来不喜爱诗书礼乐的蛮丫头如今说出的话也许比自己的领悟更深刻透彻。曾经为父为师,习惯了自上而下的俯视,以为她是需要教的,她懵懂,更可能永远不懂。然而她懂得!长幼,尊卑,这些横亘在知识前的偏见此刻已荡然无存。阿孟真的长大了,他的小姑娘早已不再是鹦鹉学舌的年纪和见识,她会思考属于自己的行事准则,在心中摆下自己的是非与公正。
      于是对于感情,桑酌真的不再有把握。可以愤怒和悲伤却绝不后悔的阿孟,经过了四年的分别,是否还愿意牵住他伸出的手,与他走剩下的人生?
      他试探着:“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阿孟笑得没有一丝恶意:“四年了,原不原谅还重要吗?”
      “滢滢,我想你回来。”
      “回来做什么?还给你当御使?”
      “不,我想你回来跟我在一起,想实践我当时辜负你的诺言。”
      桑酌是真诚的,这一点阿孟很明白,所以才坚定地拒绝。
      “不用了!辜负了的诺言便是失效了,今日许下的即便与当年一字不差,也是新的。只是这新的诺言,父亲不必许我,我,也不需要。”
      “胡说什么呀,阿滢?”堇漩从隐蔽的角落跳出来,也不在意自己的盗听之举彻底暴露,拉住阿孟急急劝说,“你同楼主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儿,没得来给生拆散了。如今天颖楼里外上下都太太平平,你不来做楼主夫人,还有谁配?”
      “夫人?”阿孟眉角跳了跳,瞥一眼桑酌,“不是纲常有违见不得光吗?父亲当年原也只打算避世隐居去,并非是要这里的富贵荣华。”
      话非赞扬,桑酌听过倒也坦然:“错过一次,怎可再错?书念多了难免迂腐,如今世间流言于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流言你不在乎,那你儿子呢?”
      桑酌顿时犹豫起来:“他,还小!”
      阿孟笑里尽是调侃:“那我换个问法。假使姝儿还在,父亲预备如何待我?”
      堇漩急了:“阿滢太执着了!姝儿都不在了,跟个死人你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况且当年楼主与她不过——”
      “不过是一碗催情的药,对吗?”阿孟慢条斯理打断了堇漩的辩解,转过头直望住面带惊诧的桑酌,一笑一喟叹。
      “啊呀,有的人便是觉得我大约不爱听解释,不要人哄的!所以端着架子什么都不与我说。可其实,我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我爱的人突然不要我了?而他竟连一声抱歉都没有。我甚至想,是因为一切都安定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父亲与我从来都是逢场作戏的?就连朱洫也是骗我的,临死都要骗我留在天颖楼替你生替你死,替你踏平这公平王座下的血海尸山路。是我错了吗?信错了,爱错了!”
      女子嘟起嘴,显得顽皮,眉头却微微蹙起,透露了辛酸。
      “我没想到姝儿会来与我说。父亲什么都不肯解释的时候,她替你解释了。承认是自己一厢情愿,承认下药委身,父亲觉得一个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肯跟情敌说自己的爱情只是一份苟且?还求我,别恨你!父亲呀,曾经有个女人爱你爱到发誓愿将正妻的位子让出来,自己甘愿为妾做小!她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别赶她走,让她能一生陪伴你左右。你觉得她有错吗?”目光拨回来又看一看堇漩,“错了吗?”
      他们都不回答阿孟。谁又能对谁的执着与痴迷妄下定论?
      “我挺讨厌她的,真的!”阿孟仰首,声音里落下长长的叹惜,“觉得她装可怜扮委屈,故意在我面前以退为进,其实是在激我。可我又有些相信她并没有那样复杂龌龊。想她那样一个背惯了三从四德的女人可能将一辈子的抗争都用来爱父亲了,她努力给自己争来的仍旧是一份三从四德,但至少对父亲她从得自愿。我自认比不了她!因为阿孟是很自私的。我爱一个人,便是要他一心一意一生只属于我一人,分享这种事我才不要。所以我只能走了。抛下这里不干不净不纯不专的感情,一个人跑得远远的。”
      落寞的视线移回来直射入桑酌眼底。
      “姝儿的情于父亲、于你们或许可以用‘不过’二字草草归结,可于姝儿,是可以舍了气节颜面甚至是为人的尊严去委曲求全的唯一,我无法当它是‘不过’。”
      空落落的室内刹那寂静,仿佛天上的神将施了法将世间一切多余的声响瞬息抽离,个人各自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呼吸,眼中映现出过往。
      阿孟独自走向门边,隔栏眺望秀婉的浡州城,清泠的话音无嗔无怨:“其实我该谢谢姝儿,她的求全还让我明白了,父亲对我的顾念永远需要一个前提,二择一的两难,我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方。所以人言可畏和爱我之间,你选择了人言可畏;顾全天颖楼和带我离开之间,你选择了先保全天颖楼;报答姝儿和兑现与我的承诺之间,你选择了报恩,我从来都是次要的。便是今次,若非姝儿早逝,父亲你会有勇气来挽回我么?而就在昨日,因为你儿子的一句话,你敢说没有犹豫过要再次放弃我?”
      阿孟眼中的质问仿若一柄难以回避的钢刀,狠狠斩在桑酌毫不坚毅的勇气上,叫他无法直面与辩驳。阿孟兀自讪笑:“呵呵,真是傻呀!天涯浪迹了四年却还未清醒,只听你说了句承诺,又开始去奢望本已放下的‘求不得’。直到方才堇漩来寻我,突然明白,其实父亲最爱的不是哪个人,不是权力和声名,你最爱的,只是你自己呀!”
      “不,阿滢你想错了。”堇漩还在尝试转圜,双手牢牢攥住阿孟掌心经年的冰凉,“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和或许?谁都没有倒转时间的法门,既然无法重来,便是注定,挫折也好顺遂也罢都是天意。姝儿痴情再难得,可她死了,这份情里就只剩下你同楼主。错过了那么多年,老天爷把是你的还你,这有什么不好?哪里不对?”
      阿孟柔柔笑着,反握住堇漩的纤指:“漩子还没明白呀!”
      “那你就说给我听,叫我明白啊!”
      “我已经说了,方才你来寻我。是你来,不是他!即便我命悬生死,即便他同你一般担着心,可他已经习惯从别人那里听说我的消息了。他不知道什么是争取,不会做天颖楼主以外的普通人了。很早以前开始!”
      “不是的,楼主他——”
      “可以了,堇漩,”桑酌拦下了紫衣女子未尽的话语,“不用再说了!滢滢说的已经很明白,也都——”他顿了顿,扶额苦笑,“在情在理!本就是我欠她最多,失去的总归再难拿回来。”
      满心欢喜却落得一场空,堇漩的视线在这对曾经的有情人身上来回转移,眼泪遏制不住滑落下来。她无论如何不明白:“你们这是何苦?”
      阿孟温和地为她揩去泪水:“原来是苦,放手了,自然就不苦。如此,你也可以不用顾忌我了。”
      堇漩泪眼婆娑仰起头来,茫然不解。阿孟笑容爽朗:“楼主夫人这称呼,原是你比我更合称。”
      温婉女子措手不及,眸色乱了,脸也红了,急忙撇清:“阿滢误会了!我同楼主清清白白,并没有儿女私情。”
      “你们是没有,可漩子你有啊!”
      “我——”
      “身随心动,心是不会说谎的。”阿孟安抚般拍了拍堇漩未干的脸颊,“使从团的子弟固然都肯为了楼主舍生忘死,却有哪一个似你这般周到细致,连带孩子哄女人的事儿都代劳了?昨日我见那孩子同你亲昵,比之亲父更甚,想来这些年你必然劳心劳力在照顾他们两父子。我自问做不到漩子这样无私和豁达,唯盼父亲能珍惜你的心意,莫要再三负情。”
      阿孟的话显是冲着边上的桑酌在说。他那里倒似早有所料,全不如被人道破心事的堇漩那般张皇,只一再摇头惨笑:“要走,只管走便是了。你决意如此,难道我还能苦苦纠缠不成?何苦又塞个人给我?”
      阿孟笑容收敛,神情陡寒:“父亲向来洒脱,且精明,惯于揣着明白装糊涂,横竖蹉跎的是别人家的好年华。”
      桑酌烦躁地摆摆手:“男女之事须得两厢情愿,我心中无她,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白白伤她的心?你有了依托,自去寻你的新欢,我的日子我自己会过好,不劳你费心。”
      话音落,就见阿孟狠狠盯视过来,一言不发,瞪起的双眼中酝酿起烈烈怒气。
      堇漩灵慧,忙劝:“阿滢莫动手!”
      阿孟瞥她一眼,淡淡道:“我有说要教训他了?还是漩子也打心底里觉得他说出如此混账话来,着实该打?”
      “不,我……楼主他……”堇漩可恨自己没生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被阿孟一通抢白,立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桑酌也有些气恼起来,蹙眉微愠:“不痛快尽管冲着我来便是!你委屈她作甚?”
      阿孟拖过堇漩直逼到桑酌近前。
      “究竟是谁委屈了她?这些年她捧着你敬着你护着你,不说这情根几时种下的,今时今日她一颗心搁在谁身上,明眼人一瞧便知,父亲却一直在装聋作哑。你一贯是这样,觉得棘手,遇见难为的事儿就爱绕着道走,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当年对我便是如此。可漩子不是我!”
      阿孟紧紧攥住堇漩的手,一步一进:“这世上没有彻头彻尾一般无二的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用情的两颗心。父亲应付阿孟的做法,绝对不能用来应付漩子。因为我不高兴了抬脚就走,漩子不会,她只会什么都不说自己躲起来哭。哭完了洗洗脸还笑给人看,继续捧着一颗真心对人,全不管人家要不要,肯不肯回报。”
      伴着阿孟大声的斥责,堇漩已经在无声落泪了。阿孟强硬地将她推到桑酌咫尺相近的距离,残忍地托起她泪颜向桑酌展示。
      “今天阿孟把狠话放下:父亲负我弃我几回都无所谓,若敢有负漩子,我定不饶你!”
      望着眼前珠泪不断,拼命摇着头焦急而无助的堇漩,天颖楼主神情颓唐,跌撞着后退。
      阿孟猛地拽住他胳膊,声色俱厉:“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桑酌方寸大乱,近乎哀求:“情不能作假的,我误了姝儿,不能再误堇漩。”
      “那你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呀!”阿孟在怒吼,“说一遍不够两遍,两遍不够三遍,说到人家懂你信你放弃你为止。可你从来也没有说过,没有拒绝过!原话奉还,我的父亲大人:你已经误了姝儿,还要再误漩子吗?你真的是不爱吗?还是压根就不敢爱?!”
      “我当然不敢!”桑酌的情绪终于也爆发出来,“因为我心里放着滢滢,没有多余的地方腾出来给其他人。我躲你负你伤你,可没有一刻不想你,所以四年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一个大胆牵你手的机会。两个人的情,你放得下,我不能。你走你的,容我一个人怀想不行吗?我愿意耗尽余生去抵偿你交心的那几年,不可以吗?”
      “你口口声声说想我,可你的想念就仅仅是等待而已。当年若非朱洫逼你,阿孟早就解脱了,没有后来的众叛亲离,更没有长久等待后的又一次失望。一个宁肯花四年的时间去等待也不敢迈出一步去追赶的人,凭什么说你真的爱过在乎过?凭什么来等价我最真最美的年华?你不配!”
      “那他就配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草原族人?”
      “不要把阿穆扯进来!”阿孟悍然揪起桑酌衣襟,恨得咬牙切齿。
      桑酌书生意气,还欲争锋相对,就听一旁的堇漩厉声嘶喊:“都住口——”
      争执的二人都不免怔住。阿孟冷冷甩开了神情黯然的桑酌,留下嘤嘤啜泣的堇漩,扭头大步往外走去。
      “阿滢!”堇漩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不要走啊!求求你,留下来!”
      攥紧的双拳微微发颤,脚步在思绪的挣扎中停滞,前进不了,后退不得。终于,阿孟似是放弃了,轻叹一声回过身来,望向堇漩的眸光里泛出深深的无奈,
      “对不起漩子!我停不下来,我要走。”
      堇漩不甘心地追问:“真的是为了阿穆吗?阿滢真的爱他?”
      方才还面目狰狞的女子竟莞尔,眼中有了温柔:“我说不清自己爱不爱他,今早以前更没察觉过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只现在我很确定,我不想离开阿穆,我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一说起阿穆,阿孟忽然整个人都柔和了,直似这一季的煦风,又暖又绵。她甚至面对桑酌也可以用心平气和的模样微笑着说话。
      “阿穆同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他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爱’字,不曾给我任何许诺。对我来说阿穆是自由的,同样的,他也没有束缚着我。可三年了,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相依相伴,说出来跟做得到,真的不一样。”
      桑酌仿佛听见心中某个角落正在破裂,碎片嘎啦啦掉落,坍塌出一片空虚。
      耳畔,阿孟的叙述依旧款款情浓。
      “的确如父亲所言,阿穆一无所有,但只要他有,便可以全都拿出来给我,包括他的性命。他说过不喜欢我用后背冲着他,因为这样他就看不见我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我是在高兴还是难过了。人的心是看不到的,所以才要彼此凝视。所以他也没有用后背对着我过。可今天早上,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阿孟唇边还挂着笑,眼角却滚落一滴泪,“看不到他的脸,猜不到他是不是在气我怨我,我突然好难过呀!”
      即便刀剑加身伤痛入骨也不会喊一下哭一声的玄组御使,此生至今唯一一次在视若亲朋的朱洫死时痛哭流涕的天颖楼代楼主,用一滴泪的痕迹刻印出心头的牵挂。刚强女子的情恋宛如红尘间一切的思慕一样,也可以这样柔软,若斯纤细。
      天颖楼主豁然了:“对不起滢滢!是我错了,我,输了!”
      输给一份言少情重的呵护,输给朝夕顾盼不离不弃的依伴。阿穆陪着阿孟的三年,抵过了青梅竹马的亲昵,每一日都丰满不落空。而这一份珍重,桑酌错过了,追不回来。
      阿孟依旧笑着,消弭了尚武者一身的戾气,亲切如邻家小院的女儿。
      “不,错的是我!经历了许多波折,那样用心珍惜着一个人,我强迫自己去记住不要放下,反而连身边最亲最重的牵绊都看不到。我真的爱过你,父亲!”阿孟轻轻拉过桑酌的手,“可过去了,不能回头了。事到如今我才看清楚,那个珍视我如生命的一心人就在身边,他陪伴了我三年,于他,我不是第一或第二,而是唯一。但是我把心寄放在父亲身上太久了,久得阿穆把心捧到我手上,我竟也木然未觉。终究如他所言,我忘记了,他也有心。他的心,在我这儿!我不会去问自己爱不爱,我只想珍而重之把他的心收起来,唯此一念,足够让我留在他身边。所以这个,我应该还给你。”
      交握的手放开,一管竹身陈旧的毫笔安静卧在桑酌掌中,浸淫过浓墨的毫毛温润饱满,仿佛被封印了岁月,一直遗忘在过去的某一刻。
      桑酌指腹轻轻摩挲着笔管:“老楼主赠的笔。我以为,你早已经不要了。”
      “是不要了,现在还给父亲,望着它有一天能放在对的人手上。”
      “对的人……”桑酌轻轻呢喃,凝视着阿孟的瞳仁里现出留恋。
      阿孟偏头刻意地望了眼堇漩:“给别人一个爱你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付出爱,对或不对,心会告诉你的。”
      一段情落了幕,从推诿、争辩、叫骂中解脱出来,褪去了付出多与少的计较,变得简单又干净。
      桑酌又一次笑起来,虽淡淡苦涩,却是真挚。
      “留你不住了,但至少,这次不要又走得音讯全无吧?”
      阿孟也坦诚:“一直都是走来走去的,总归在草原上,父亲不用来寻我,该回来的时候,我自然回来看望你们。”
      “可以回来的,便是家。你还当天颖楼是家,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嗯!女儿出门了,父亲!”
      桑酌郑重地摇了下头:“不要再叫我父亲了,滢滢!该了断的从前,就该了断得彻底些。”
      “呵——”阿孟笑得爽朗,“那桑楼主是不是也可以不要再喊我滢滢了?父母赐名,我一直,都是阿孟啊!”
      再不是情人,也不是亲人,阿孟生平第一次和桑酌站在了平等的阶级上。无需仰视和追逐,蓦然发现,撇去了天颖楼主的头衔,眼前这个男子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贪嗔痴爱恨偶尔挂在面上,可爱又可笑。
      ——爱的起始,真是盲目得毫无道理啊!
      阿孟自嘲地捋了捋耳畔的碎发,转身看见了门外的云淡风轻,耳畔恍惚响起悠扬的牧歌。那是阿穆恣意的哼唱飘落在人心上,化成了满满的安逸。任由歌声牵引着,阿孟昂首向着决定好的前路走去。
      无意有脚步声踏破了节奏闯入思绪,随即感觉衣袖被牢牢牵起。阿孟疑惑回眸,眼前一片萱紫。
      “对不起阿滢,是我自作聪明!”堇漩哭得口齿不清,“阿穆不在小馆里,他走了。我留在小馆周围作暗哨的孩子方才回报,我同你前脚出门,阿穆后脚就领着铁匠出了城,只给你留下这个。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真的对不起!”
      接过堇漩递上来的铜腰牌和无字信笺,阿孟的脑中仿佛响起一声炸雷,轰得两耳嗡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
      她一把攥住堇漩的腕子,沉声问她:“马呢?我们入城时骑着的马?”
      那是两匹走过草原上商路的老马,识得回去的路。有了它们,阿孟蒙着眼睛也能返回草原。然而堇漩却证实:“都带走了!他只留下了腰牌和信。”
      叮当——
      铜牌落地,急切得都来不及等一等轻盈的薄纸,徒留它孤单地,幽幽飘荡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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